蔓延的地瓜藤
文/馮雪梅
今年清明節前,我們姊妹相約陪同母親回通江老家給父親掃墓。驅車前往,一路上聽母親說著往事。水泥路蜿蜒迂迴,有時見前面的路像是到了盡頭,忽地拐個彎又向林間延伸,整個路仿若在車頭剛剛鋪就一般;兩旁青山裹著嚴實的綠衣怡然挺立,迎來送往。
不到半小時便到了,將車緩緩停靠在堂弟家門前的路邊。一下車,一股與城市裡截然不同的清新空氣撲面而來,帶著濃鬱的花香和淡淡的甜味,叫人不由自主地加深了呼吸。田埂路邊長滿了各種小草,初春時節,小草鮮嫩欲滴,密密地生長著,仿佛是無數孩童張著好奇的眼睛使勁地將腦袋往面前鑽,充滿靈動與活力,油油的綠色裡帶著淡淡的似有若無的黃,煞是好看;在一片片綠油油的草叢中散落著五顏六色的花朵,俏皮地嘟著小嘴招惹著上下翻飛的蝴蝶;田裡翠綠的小麥爭相拔著節,像是給春天舞曲和著歡快的節拍,碧綠的油菜擎起一片的黃花,蜜蜂或遠或近地忙碌著,嗡嗡地唱著甜美的歌,好不熱鬧。
. 家鄉地處深丘,道路在接近山頂的地方,老宅在道路不遠處。站在屋頂環顧四周,全是蔥鬱的綠,高聳的青木數、成片的桉樹、以及各種的果樹相互掩映著這一片山村,向山下望去,曾經那個大大的青瓦土坯房院子已經被綠色所取代,而在大路兩邊分別立起了二十多棟磚砌小洋樓,各種花色的牆磚將小樓一一裝飾的清新雅致,各自樓下都是大大的院落,水泥地面,矮矮的砌了圍牆,依牆種了花草,院門很寬,好些院裡都停著車。屋後大多種的各種果樹,人們站在各自的院落彼此打招呼。屋後的山與周圍遠遠近近的山頭一樣,被密密的樹木雜草所覆蓋,地坎山坡四處散落的枯枝柴草任其經風歷雨而腐爛再回歸土地。悄悄問母親:怎麼沒人撿柴?母親笑道:他們早已不燒柴了。堂弟媳見了母親忙招呼進屋坐,我正好想洗手,便隨她進屋。我先去廁所,發現裡面牆磚地磚平整美觀,整潔衛生,洗衣機浴霸淋浴器一應俱全,恍惚間感覺走錯了地方。洗完手出來,好奇地張望一下廚房,整個廚房潔淨亮堂,瓷磚裝飾地面牆面,櫥櫃是城裡常安裝的那種,灶臺上放著燃具,旁邊放著大大的冰箱。我說「房子裝修得很漂亮」,弟媳說,現在這裡的人房子都裝修得很漂亮,廁所經化糞處理,不再臭烘烘的了,家家戶戶都是家電齊全。幾年前國家搞「退耕還林」,好些山上的地都已種了樹,其他的田地被農場主承包,現在他們基本沒什麼事,男的外出務工,老人婦女在家照顧孩子。日子悠閒而富足,生活和城裡人並無二致。離開她家出來,心生許多感慨,這是曾經那個家鄉嗎!
記得八零年初,我們一家來到這個陌生而魂牽夢縈的地方——父親的家鄉。然而,初次踏上這片土地感覺很是那麼荒涼,遠近的山包都是光禿禿的,沒有一點生機,天很冷,也沒有電燈,一到夜晚,除了微弱的煤油燈外,四處一片漆黑,害怕極了。八零年,土地是集體所有,所有的村民一起勞動,糧食和柴草都是靠集體分配,我們家因為是外地遷移過來的,僅母親一個勞動力,所以在物資分配上自然有所限制,好在有姑姑們接濟,父親的工資好好盤算著花,日子也還能過,只是燒柴是個大問題。
我們最初的家在平武縣,那裡地處川北山區,自然所賦予百姓的東西是很豐富的,日常煮飯取暖的柴草就更不必說了,漫山遍野都是,一到冬天,家家戶戶都生起熊熊大火以驅寒,也烤土豆解饞,那竄動的火苗總能把寒冷的冬天變得暖暖的。而這裡,煮飯用的柴都是非常珍貴的,我們沒趕上分得上一年的稻草和山坡上的柴,我們得堅持到收了小麥分得秸稈才行,買一些借一些,儘可能省著點燒,只要有剩飯吃基本不生火。為了能正常做飯,放學後或者星期天我會去山上拔草根,(草不屬於集體財產,拔草就沒人幹預)絲茅草容易拔但會劃破手,常常都會帶著傷回去,地瓜藤不太好拔,長得太緊需要用很大的力氣,但我喜歡拔地瓜藤,因為找到一個頭就可以牽出長長的一根或幾根來。地瓜藤和絲茅草並不多,光禿禿的山頂大多裸露在外,如同謝頂的老人無精打採地悶坐在那裡。母親見我有收穫也很高興,但也時時提醒我別碰路邊的樹枝黃荊樹等柴火。絲茅草容易幹,做飯時一點就著,看火苗突突地往上竄就非常開心,可地瓜藤就沒那麼容易幹了,往往需要晾曬七八天才能幹,遇上下雨就更難了,可是沒有其它柴火時就只能燒它了,用絲茅草點著,將未乾的地瓜藤放在絲茅草上面,當絲茅草燃燒時慢慢烘烤,待絲茅草燒完,地瓜藤的水分也蒸發了不少。地瓜藤在火上烘烤時,藤上開始啪啪地裂開一些小口,藤裡的水分從裂口處地往外冒泡,像是流出的眼淚,水泡慢慢聚集形成水滴,然後滴落在火中消失掉。有時候,引火柴燒完了,地瓜藤還不燃,塌在鍋底冒煙,便低頭去吹,一會兒就被燻得眼淚直流,看看飯還不熟,急得與地瓜藤一同哭泣......
第二年,母親經過一年辛苦勞作,現在也有資格分到些稻草和麥稈,冬天也分得些黃荊樹和其它長在路邊山坡的灌木柴草,缺柴的境況一下子好轉許多,而我也順著上學的路一步步離開了陌生卻依戀的地方。
一晃多年過去,我已半老了,期間雖然偶爾回去,卻只是匆匆地,竟不知道家鄉何時開始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再沒有人因缺柴燒而苦惱。那些路邊的地瓜藤在茂密的樹林掩映下,順著山坡一直蔓延,越過起起伏伏的山頂一直蔓延,如同家鄉人民的幸福生活無盡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