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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那個寫「先鋒小說」的馬原只是被定義了的馬原克裡斯蒂和大仲馬是小說歷史上的兩個暢銷書的豐碑
很快大夥就會把金庸遺忘,因為一個新的時間刻度,會給人們心裡帶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
在馬原的書架上,除了馬原自己的作品之外,還可以看見阿加莎·克裡斯蒂的全集摞得整整齊齊。
馬原自稱是一個低產作家。但是今年年初,馬原迎來了他創作最高產的時期。半年的時間裡,馬原一口氣寫了30多集電視劇。
日前,馬原在西藏又玩起了電影,自任編劇和導演,並在演出中出鏡,他扮演的是他生活中最熟悉的角色———作家。
記者:有一次你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說,你現在最大的心願是寫暢銷書。電視劇是不是暢銷書的替代品?
馬原:電視劇肯定是給公眾寫的。我早年的小說不是給讀者寫的,是給自己寫的,或者是給我的上帝寫的,那麼以後的小說我就希望要麼形而上、要麼形而下,我受不了形而中。
記者:這個彎是怎麼轉過來的?
馬原:因為自己的閱讀需要嘛,比如說你年輕的時候,喜歡讀那些寫給上帝的書、寫給自己的書,那麼人到中年的時候,發現你還是願意讀那些寫給很多人的書,寫給人民的書,像克裡斯蒂這種寫給人民的書。她的作品總發行量有30多億冊,一本書平均三個人看,30多億冊也要有上百億人次看過克裡斯蒂的小說。
記者:雖然它被無數的人看過,但是它的文學地位可能並不是很高。
馬原:克裡斯蒂的文學地位應該很高。她在文學史上可以說是一個縱貫古今的作家了。我想克裡斯蒂的小說拿回去一千年,一千年以前的人肯定還是願意看。實際上我想說的是,她的小說往後放一千年肯定還是有人看。我越來越覺得了不起的作家實際是克裡斯蒂,是大仲馬這樣的作家,時間對他們一點意義都沒有。大仲馬是19世紀前期的作家,他的小說今天在全世界還是暢行無阻。但是19世紀小說黃金世紀裡邊很多重要作家已經不被閱讀了,閱讀託爾斯泰就很困難。
記者:你現在對於文學作品是根據它行銷時間的長短來判斷的嗎?
馬原:不是行銷,我覺得是它存在的生命的周期。我們知道很多英國作家都認為英國小說之父是菲爾丁,很多美國作家也認為菲爾丁是小說之父,而且後來的很多經典範本都是他的路數。
記者:那你覺得你能寫出這樣的書來嗎?
馬原:我希望我能寫出來。
記者:不是純文學意義上,而是世俗的角度?
馬原:對。但是你知道,能把小說寫到這種境界,實際上它是比純文學更高級的,我覺得它是上帝寫出來的,它完全是聖經的方式。我想我是有可能寫出來的,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
記者:19世紀也有克裡斯蒂那樣在當時很受歡迎的暢銷書作家,但到現在已經被徹底遺忘了,你為什麼斷定克裡斯蒂在一千年後還會受歡迎?
馬原:對我而言,克裡斯蒂和大仲馬是小說史上的兩個暢銷書的豐碑。我讀它們不是作為暢銷書讀的,因為我讀書的方法論是讀經典的方法。真正的暢銷書,比如說金庸的暢銷書,我認為它的生命非常有限。在十年以前我就預言,如果到了新世紀,最初兩三年這種興趣還會延續,但是很快大夥就會把金庸遺忘,因為一個新的時間刻度,會給人們心裡帶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
你剛才那個問題蠻有趣的,暢銷書有兩種,一種是永恆的暢銷書,因為它是用經典的方法寫的,比如說毛姆的傳奇,克裡斯蒂的小說。而另外一類暢銷書作家,比如說我們的金庸、瓊瑤,他們的素材是時尚的、方法是時尚的。而克裡斯蒂的小說是一個很平和的故事方式,所有的東西都含在裡面,她都不說破,一直到最後,你才恍然大悟。所以對我而言,克裡斯蒂的小說是經典小說,肯定是經典小說裡面最好看的。現在這個閱讀時機不好,你退回十年或是二十年,任何一個對故事有興趣的人拿過來看,看上20頁的時候你就會放不下,肯定要看完。我對克裡斯蒂的判斷是基於文學歷史的經驗、個人經驗,不是因為她流行,所以我喜歡她。
記者:我想,你喜歡克裡斯蒂的東西,肯定有你的理由。但是我覺得你跟以前的馬原很不一樣,以前你會把純文學的東西看得至高無上,你會想去拿諾貝爾獎,好像有兩個馬原並存著。
馬原:實際上這兩個馬原從骨子裡還是同一個馬原,因為原來別人說的那個寫「先鋒小說」的馬原只是被定義了。
記者:你說過馬原現在從一個先鋒的作家變得保守了。如果你覺得自己是一個古典主義作家,有這種審美傾向的話,你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馬原:「先鋒」是人家冠給我的,實際上最初我想的還是我們個人有沒有可能突破我們的前輩。而我做突破這個過程裡面,給人一個我是先鋒、是一個破壞者的感覺。
我不是一個保守主義者,但事實上我知道我的建設、我的創造都是古典主義的表現。
記者:這就是說你發展到現在,你的脈絡非常清楚,其實並沒有對自己的否定。
馬原:沒有否定,實際是一以貫之的。只不過你有創造力的時候,你希望自己能對你的前輩做的事情有一點突破,有一點個人貢獻,要不然你就被你前輩壓倒了,你寫什麼前面都有無盡的大山壓著你。
我對小說的歷史可以說非常非常地熟悉,我對名著太熟了,就是因為熟,我才知道想突破特別不容易,我就要努力設法去突破,但我還是不想真正地穿透這個臨界點。我有一篇很短的文字,叫《說大限》,我說凡事都有大限,我不是那種核爆破。
記者:有意思的是,以前你被定義為「先鋒作家」,你的生活方式給人的感覺是在西藏那種地方天馬行空,現在等到你落到平地之後,你的閱讀趣味也已經發生了變化,然後你的生活方式變得與常人無異,非常世俗化,而且你會選擇在學校裡教書,很多人會覺得不理解。你覺得這是你選擇的最理想的生活方式嗎?
馬原:不是,顯然不是。但是人到中年,想法會有些變化,比如說我不能總拿自己當孩子,因為我首先是個父親,我的生活在2000年安頓下來,有一個重要的理由,就是那年我兒子小學畢業,面臨一個變化,我希望我生了他,我有機會盡我當父親的責任,我就在2000年之前下決心,我去找一份工作,比較安定的工作,然後和兒子一起過幾年,我希望他的中學時代和我在一起。實際上有這個想法就真正回到常人的思維裡面了,你不能只做兒子不做爸爸。駐滬記者 王寅 圖 廖偉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