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張松
我從來不覺得慶華是位單純的書法篆刻家,慶華更是具有先鋒意識的當代藝術家。但好像談慶華兄,還得從書法篆刻談起。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們在中國美院(時浙江美術學院)國畫系相識,當時慶華兄為我篆刻了幾方印章,愛不釋手,至今仍是我主要用印。90年後我在上海工作,慶華兄畢業後亦回滬上,時常有聚,也數次去他不同的工作室討茶喝。再加上現代科技進步,聯絡便捷,時時關注,可算天天見面了。
慶華兄篆刻成名極早,在進浙江美院之前就已有極深造詣。記得當時在美院,老師同學幾乎人人請他刻印,也是國畫系奇觀之一。慶華早年的印章作品,線條或秀麗曼妙,或古樸沉著,構圖別具一格,古人之風撲面而來。近幾年我看他常做肖形印和佛像印,造型更具抽象,但氣韻生動,意趣靈動,在方寸之間妙境瀰漫。
慶華兄喜草書,節奏極快,意與神會,用筆精能,駕馭毛筆如上將臨陣,揮戈馳騁,筆意縱橫,恣肆奔放,氣格剛健,節奏明快,正有「導之則泉湧,頓之則山安」流動飛躍之美。布局平衡又欹側,逸勢奇狀,其縱橫捭闔、大氣淋漓之作盡得狂草真華。
我喜歡看慶華作書,一旁觀之,是極大的視覺盛宴。雖看他作書時行筆揮灑,落脫不羈,我眼裡卻分明看到了他的浪漫情懷和天真脫俗。雖獨具一格,有別於國內眾書家,但仍能感受到魏晉筆意,大唐氣象,可見傳統對他的影響至深。難得的是他不落窠臼,能打進去,更能走出來,形成自家面目。
慶華也愛寫隸、書楷。他的楷書有別於他自成面目的狂草,活脫脫一個顏真卿再版。我們知道,在書法發展史上,唐代是魏晉以後的又一座高峰。唐時期,在真、行、草、篆、隸各體書中都出現了影響深遠的名家,真書(楷書)與草書的影響尤著。真書書家大多脫胎於王羲之,但又兼承魏晉以來墨跡與碑版的雙重傳統,漸從蕭散妍妙的王家書派脫穎而出,風格轉嚴謹雄勁,法度森嚴,書法巨匠顏真卿是真書重大變革的最傑出代表。顏魯公因為官忠直義烈,字間自有浩然正氣。慶華兄之真書,如顏魯公一般雄秀端莊,天骨開張,方中見圓,正而不拘,莊而能險,雄強茂密,極具向心力。用筆渾厚,精力內含,善得中鋒筆法,大氣磅礴,多力豐筋,具有大國風範,也顯示出正直、質樸、倔強與內美外溢的個人風格。
近些年來,慶華兄喜在公共場所作巨幅大字,不管是在西北中華文化聖地敦煌莫高窟,還是市民文化高度發達的黃浦江畔,又或是工作的上海交通大學體育場,因地制宜,創作巨幅內容與之相宜的作品,讓高雅藝術更貼近日常生活。這種新的藝術表現形式,不再是將現成的藝術作品拿來展覽,而是根據特定環境,根據它和公眾的關係去創作。原來的藝術作品往往會因為先創性和隱喻性與普通公眾的距離越來越遠,作品和公眾的關係也局限於看與被看。慶華這種創作方式正是打破這種藝術與公眾的隔閡,以互動性、即時性的空間行為和類表演形式,真正讓藝術和市民的生活產生關係,而不是藝術家在工作室創作完成後放在展區給公眾欣賞。當然,這無疑對創作者帶來巨大的挑戰,我也是一開始為他捏一把汗,但看他一場場精心籌備,盡心創作,盡情發揮,在社會和書壇形成一股風潮,讓傳統的書法藝術不再脫離生活,敬佩之餘,也為他大聲鼓與呼了。
談到這,還都是在說慶華的書法,其實我更願意說說慶華的當代藝術作品。毫無疑問,慶華的當代藝術作品是從書法篆刻中演化而來。雖從傳統中來,畫面呈現卻是抽象的、熱烈的,同樣的點線面組合不是冷冰冰的理智的凝固,而是活潑潑的熱血的沸騰,突破了確定書法是以深層的時間構成而出以表層的空間形象這一基點,這是對書法美的界定的超越。
觀慶華的當代藝術作品,他的表現已突破了書法與繪畫的具象呈現,直觀作品,我一直有一種聯想和探究,在追索他創作時的心緒和思想,直覺他偏冷峻、靦腆的微笑下那顆熱情四溢火熱的心。記得有一年深秋之夜,他來我巨鹿花園會所,兩份炒粉,一杯清茶,我倆暢談對藝術的感想。我深深記住慶華說的一句話:「我不願意重複前人的藝術表現。藝術的進步和復興,絕不是重複和復古」。而我的觀點一直就是「藝術最大的動力在於自由創作」,所有的表現方式和藝術呈現,不管你喜歡與否,都值得我們尊重。博伊斯說:人是自由的,是被賦予形象的,而且為這個世界的發展提供了進化動力。因此在這裡藝術是與人類學觀念相關的,而不是與如今資產階級所持有的傳統藝術概念相關的。
安瑟姆·基弗說:何處曾是故鄉,世界曾為何處?故鄉是人們隨身攜帶的東西。故鄉並不是固定在某個地方的東西,人們可以不斷回去再離開;相反,故鄉是人們在記憶中攜帶著的東西。我對猶太人中的少數派宗教教徒的觀念很感興趣。猶太人徹底遠離了他們地理上的故鄉,然而他們卻攜帶著他們的故鄉,他們的風俗,他們的文化,他們的歷史,等等。
我始終深深相信,藝術,是我們人類的故鄉。只要我們堅持,像慶華一樣自由地創作藝術,我們的心靈就永遠有著故鄉的溫馨。我不知道接下來慶華會創作出什麼風格的藝術作品,但值得我的期待,也值得所有人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