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圖。
編者按
大肆宣傳服用可生男孩、每月銷量近千件，近年來，打著科學名義備孕的產品在電商網站上頗為熱銷。那麼，產品熱銷的背後，這種「科學鹼性備孕方式」是否可信？ 產品廣告中「傳宗接代是大事」等涉嫌性別歧視的用語為何如此肆無忌憚？中國婦女報·中國女網記者調查發現，關於「酸鹼體質」的說法早有醫學界專家予以闢謠，通過服用某種食物，並不能改變人體酸鹼環境。而與懷孕和胎兒性別選擇相關的商品和宣傳，雖然一些電商平臺明令管控，直接對識別到的關鍵詞相關商品進行下架，但這樣的規定並沒有杜絕電商平臺銷售含有「備孕男孩」「生兒子」等字樣產品的現象，而「鹼孕寶」等產品修改廣告文案重新上架後，產品售後評價中那些「有效」「驗出是男孩」的留言仍充當著產品的說客。很顯然，遏制此類產品和廣告，需要政府、企業和消費者的合力共治。
□ 中國婦女報·中國女網記者 周韻曦
「今天我在淘寶看到首頁廣告公然掛著宣傳生男孩的產品，並且月銷量近千，這太讓我驚訝了。」近日，武漢大學大三女生小許向中國婦女報微博發來一封私信，希望中國婦女報能對商家通過知名電商平臺大肆銷售涉嫌性別選擇產品的行為予以關注。來信中，她被電商平臺和商家公然通過露骨的廣告宣傳語宣揚生男孩的好處所震動，更為當下年輕一代的父母仍在秉持「傳宗接代」落後觀念的現實所震驚，由此發出質疑：「『80後』『90後』的年輕父母怎麼還會吃這種所謂有助性別選擇的食品？以科學備孕的名義把所謂性別選擇食品掛上電商首頁的做法某種意義上不是一種社會觀念的倒退嗎？」
收到小許來信後，中國婦女報·中國女網記者登錄淘寶網搜索相關信息，正如小許所說，打著「服用鹼性食品備孕男孩」旗號的產品正在淘寶網上公開宣傳銷售，其產品廣告中「傳宗接代是大事」等用語更是涉嫌性別歧視。
服用鹼性食品就能「傳宗接代」？
在淘寶網搜索欄中輸入「鹼性 生男」四個關鍵字，記者立刻得到一長串宣揚有助備孕生男孩的產品連結，其中銷量最高的三家產品「鹼孕寶」「益生鹼」「佑生鹼」月銷售量均達上千件。
點開「鹼孕寶」官方網店頁面上的「生男秘訣」，記者發現，店家通過一系列內容「論證」「如何讓Y精子跑得更快」來為產品提供「理論依據」。女士在受孕時如果身體呈現鹼性，則有助於達到生男孩的目的。
那麼該產品又是如何使女士身體呈現鹼性環境呢？其廣告中宣稱：該產品通過循序漸進分段調理，讓身體有效攝取鹼性，連續服用60天後能讓人體達到備孕所需的pH值。並自稱這種方式為「科學鹼性備孕方式」。
當記者聯繫「鹼孕寶」官方網店客服諮詢時，客服表示，該產品屬於膳食補充劑，既非藥品也不是保健品，而是鹼性食品。對於記者如何保證服用該食品就能改變體質生男孩的疑問，客服言之鑿鑿：「人體血液的pH值處於7.35至7.45的弱鹼狀態最為健康，但大多數人由於生活習慣及環境影響，血液pH值都在7.35以下，他們的身體處於亞健康狀態，這些人就是酸性體質者」，並稱服用該產品可以調理身體為鹼性環境，並能通過血氣分析檢測予以驗證。
客服告訴記者，「鹼孕寶」的主要成分有螺旋藻、濃縮鹼性綠蔬（西蘭花、玉米粉），乳酸鈣和維生素C，作為當下最科學的鹼性食品，其產品配方來自鹼性體質專家龍日榮教授。
在百度百科上，龍日榮的身份為華南農業大學有機綠色食品開發中心教授，華南農業大學食品學院營養師培訓中心客座教授。而當記者撥打華南農業大學食品學院電話予以核實時，食品學院副院長柯松對龍日榮的身份予以否認：「龍日榮不是我校教授，只是以前跟學校老師有點家屬關係。我校並沒有有機綠色食品開發中心和營養師培訓中心，這些身份都是他個人杜撰的，跟華南農業大學無關。」
通過食物可改變身體酸鹼環境？
雖然「鹼孕寶」等產品配方出處存假，但該類產品在一些人群中備受歡迎的現實是真。而產品熱銷的背後，是人們對所謂「酸性體質易生病」「女性鹼性體質更能備孕男孩」等說法的照單全收。
通過針對身邊的小範圍調查，小許發現，82名受訪大學生中， 24.39%的人比較相信「酸鹼體質」這一說法，20.73%的人比較相信經常吃某種酸性/鹼性食物可以改變人體酸鹼環境，僅有64.63%的人完全不相信通過控制女性身體的酸鹼環境可以影響生男生女。而小許身邊的長輩則對「酸性體質易生病」「女性鹼性體質更能備孕男孩」倍加相信。
其實，關於「酸鹼體質」的說法早有醫學界專家予以闢謠。
北京地壇醫院肝病中心主任醫師、北京大學醫學部副教授閆傑告訴記者：「在嚴重的疾病狀態下，人的酸鹼平衡才會被打破，從而引起人的正常生命活動的終止。人體最為常見的酸中毒情況，不是酸性物質攝入過多，而是由於嚴重的感染和缺氧。」
閆傑表示，健康的人體體內pH值在7.35至7.45之間這樣的說法沒錯，但正常pH值的維持依賴於人體體液中存在的多種酸鹼緩衝對，來保證體液不受外來物質的影響。正是在緩衝對的作用下，「不管是攝入的成分還是注射入人體血液的成分，都不會影響人體內pH值超出正常範圍。」
由此可見，通過服用某種食物，並不能改變人體酸鹼環境。「人服用的食物首先進入胃部，胃酸是pH值在2左右的強酸，對胃功能正常的人來說，無論吃的什麼都會被胃酸中和。而人的腸道內是一個明顯的鹼性環境，胃酸進入腸道內，會與鹼性的腸液混合成中性，從而不會對腸壁造成傷害。人攝入鹼性食物，最多只能中和胃酸。」
「這些說法太不靠譜了。」科信食品與營養信息交流中心業務部主任阮光鋒也表示，食物對人體酸鹼度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如果隨便一點食物就能改變人體酸鹼度，就要出大事了。」
而為了驗證身體酸鹼度進行血氣分析更不靠譜：「血氣分析需要抽動脈血，只有在急診、病房、監護室才會需要進行該項檢查，並不是扎個手指頭那麼簡單。」閆傑告訴記者。
在婦產科專家看來，攝入食品也不能影響女性陰道的酸鹼度，更不能達到篩選胎兒的性別目的。
北京婦產醫院及婦幼保健院原副院長丁輝教授首先對這些產品的廣告內容提出質疑：「目前並沒有大數據能證實在什麼樣的人體環境下生什麼性別的胎兒，如何能得出女性身體鹼性環境更能生男孩的結論？」
丁輝表示，孕育一個健康的寶寶取決於兩個關鍵的瞬間：精卵相遇受孕的一瞬間和娩出的一瞬間。「要想實現精卵相遇受孕這一瞬間，就要精準備孕，摸準排卵周期，不要有過大的氣急累，食眠便要正常，從而才能生育一個健康的孩子。」她強調，要用科學態度對待備孕和懷孕，「通過攝入某種食品或陰道洗液並不能達到篩選精子的目的，精子在形狀大小上也沒有太大特異。」
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婦產科主任、北京大學婦產科系名譽主任魏麗慧同樣對這樣的說法產生質疑。她表示，雖然「女性陰道環境在安全期時呈酸性，子宮頸部乳狀物黏稠。排卵期時呈鹼性，子宮頸部乳狀物稀薄清亮，極利於精子通過」，但這樣的生理變化僅有利於精子通過宮頸，有利於受精，而「鹼性陰道環境更有利於攜帶Y染色體的精子通過」一說並無科學依據。
「現在各種涉及保健品的健康宣傳，宣傳效率很高。」閆傑表示，隨著中國社會經濟發展，人們對健康的要求逐步提高，而醫學界還只是以看病為主，對人群健康要求的關注度不夠，從而導致人們容易被錯誤的醫學觀念引導。他建議，「當下普通大眾要獲取到正確的科普知識渠道狹窄，這需要機制和體制的支持，也需要醫學界加強對醫學科普方面的認識和重視。」
廣告內容涉嫌性別歧視屬違法
其實，有關人體「酸鹼度」的知識在高中課本中就能找到，稍加思考便能分辨「鹼孕寶」等鹼性食品宣傳內容的真偽。之所以這類產品在網上銷售量可觀，與這類產品通過廣告大肆鼓吹「生男好」、強調「傳宗接代」的重要性、主動迎合一些觀念落後人群需求的做法不無關係。
記者看到，在「鹼孕寶」官方網站上，寫有「如果性別是上帝擲骰子，我會告訴上帝，給我擲準一點！」「與其等待命運，不如選擇鹼孕寶，掌握命運，懷上男孩。」「您和男寶的距離存在兩瓶鹼孕寶」等廣告語，在「益生鹼」的產品頁面內，也寫有「傳宗接代是大事」這樣的廣告內容。
同時記者發現，該類產品在淘寶網上的描述中，均有「備孕男孩」「生兒子」「生男孩」等字樣。而搜索該類產品頻繁後，在淘寶首頁上還會推送帶有「鹼性備孕新時代」「如願了，終於能傳宗接代了」字樣的廣告圖片。
「這樣的廣告宣傳內容並不合法。」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馬憶南告訴記者，「性別歧視的定義是指基於性別而作的任何區別、排斥或限制，其影響或目的均足以妨礙或否認婦女（不論已婚未婚）在男女平等的基礎上認識、享有或行使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公民或任何其他方面的人權或基本自由」。而「不尊重婦女在發展中的主體性、損害權利和機會平等、加劇社會性別不平等的做法都觸犯了性別歧視的法律法規。」在馬憶南看來，這樣的廣告內容明顯觸犯了性別歧視的相關法律法規。
同時她指出，《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告法》第一章第三條規定：廣告應當真實、合法，以健康的表現形式表達廣告內容，符合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和弘揚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要求。第一章第四條規定：廣告不得含有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內容，不得欺騙、誤導消費者。《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告法》第二章第九條中規定，廣告不得包含妨礙社會公共秩序或者違背社會良好風尚以及含有民族、種族、宗教、性別歧視的內容。
「這樣的廣告內容與憲法相關法律法規精神相悖。」鼎鑑律師事務所律師蔡寒指出，「《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告法》規定，廣告人與平臺是服務合同關係，也就是承攬關係，淘寶網作為平臺應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和行政責任、履行嚴格審查義務，發布的廣告不得違反法律法規及公序良俗。」同時，「消費者可撥打12315投訴廣告者及平臺，一旦核實罰款應在30萬元左右。」
對於「鹼孕寶」等相關產品存在違法違規的宣傳內容，淘寶網相關負責人表示，通過淘寶網相關部門核實，「鹼孕寶」為普通食品，在各大線上線下平臺均有銷售。對於懷孕和胎兒性別的商品和宣傳，阿里巴巴明令管控，如「備孕、包生兒子」，以及「祖傳生男秘方」等，平臺直接對識別到的關鍵詞相關商品進行下架。針對「鹼孕寶」的宣傳，商品雖為普通食品但已涉嫌誇大宣傳，淘寶網會聯合相關團隊撤下相關廣告並對商品進行處理。
淘寶網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收到反饋後，淘寶網已把有性別選擇的商品和廣告內容都下架，要求商家修改文案後才可重新上架。但截至發稿記者發現，這樣的規定並沒有杜絕淘寶網銷售含有「備孕男孩」「生兒子」等字樣產品的現象，而「鹼孕寶」等產品修改廣告文案重新上架後，產品售後評價中那些「有效」「驗出是男孩」的留言仍充當著產品的說客。
（實習生徐易欣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