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勇仰躺在吉普車內,透過天窗注視著夜空,依然會想起7歲的自己克服了對黑暗的恐懼,與父親並肩躺在草地上第一次目睹流星的那個遙遠的夜晚。
那時他還不知道流星是什麼,只是在野外露營的帳篷外仰望星空時發現似乎有幾顆星星眨了眨眼後拖著長長的尾巴墜落了下來。父親從包裡翻出手電筒,在午夜十二點的月光下翻開隨身帶著的筆紙寫下「流星」兩個字,並向他解釋。他很清楚地記得父親提到,當星星們接近地球時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而進入大氣層,並與大氣摩擦燃燒產生了光跡,而這就是流星。
勇顯然並不滿足於只是知道個概念,剛學到的新知識尚未消化掉,便接連拋出了一系列的問題:那樣堅硬的石頭怎麼會燃燒呢?如果那真的是燃燒,為什麼那條光跡如此清冷,一絲一毫的熱都感受不到呢?而且流星墜落得那麼快,如果恰好沒有被人看到,怎麼證明他們真的存在過呢?如果流星恰好沒有被觀測到就這麼消失了,連存在都不為人所知,流星這樣的一生豈不是很孤獨?
「孤獨麼?」父親思忖了片刻,「但至少你看到了今晚的那些流星,不是麼?你的記憶與感受賦予了它們存在的意義。」年幼的勇尚且不知道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對父親的回答也不置可否,但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那天晚上,勇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自己化身為夸父,追尋著大澤的方向一路向北,饑渴萬分卻怎麼也遇不到可以解渴的江河湖海。夜色已深,他再次遇到了一陣流星雨,一顆接連著一顆,拖著刺目的火舌,劃破星空,墜落在身後的大地之上,與地平線融為一體。
他伸出手心,接住了一顆快要墜地的流星。那流星尚未燃燒殆盡,在他掌心散發著光和熱。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他伸開雙臂,擁抱著那顆流星。一瞬間,他的身體仿佛被子彈所貫穿,灼烈的熱量順著血管一路攀升到他的心臟,一股富於生命力的力量在他的每個細胞中流淌著。他切身感受到了流星的熾烈。
多年以後,立志保護自然而加入了「綠色江河」組織的勇,在可可西裡撿拾垃圾時,乘坐的吉普車發生了故障,尋車救援失敗後,靜靜躺在副駕駛座位上等待不知道哪個會先來臨的白晝抑或死亡,直勾勾地盯著夜空,忽然覺得此情此景如此熟悉。
已是深夜,天氣異常的冷,高寒缺氧,車也熄火了,車內的溫度早已降到了零下三十多度。不知過了多久,勇感覺到自己仿佛在擁抱著一顆流星,他只感覺到渾身上下都在燥熱著。是瀕死的前兆麼?依稀記得有個丹麥作家曾經寫過,人在快要凍死之前會感受到極度的溫暖,甚至會出現幻覺。
「流星穿越大氣層時與空氣劇烈摩擦產生的熱量足以使石頭燃燒殆盡。」父親的話語迴響在耳畔。
入冬的可可西裡深夜萬籟俱寂,而車所陷落的河灘旁的沱沱河也早已結冰,連一分貝的水聲都聽不到。
「宇宙中是真空的,聲音也無法傳播,一片寂靜。」
他的四肢已經開始僵硬,身體不聽指揮了。凍僵的身體再也散發不出熱量。就要這麼安安靜靜地離開這個世界了麼?甚至屍體能不能被人發現都不知道。仿佛是一顆沒有被人觀測到就要燃燒殆盡的流星。
「孤獨麼?」
他慢慢陷落在了椅子裡,頭頂天窗外似乎閃過一顆流星。
他感受到了某種如同地心引力般無法逃脫的東西。
「但至少你看到了今晚的那些流星,不是麼?你的記憶與感受賦予了它們存在的意義。」
勇感覺到自己靈魂深處的那團火此時此刻燃燒的是如此旺盛。
2002年11月30日,21歲的勇的流星之火永遠墜落在了可可西裡的大地上。
PS:自從聽了大博翻唱的《西海情歌》後腦內天天循環這首歌,百度的時候發現相傳這首歌背後的故事人物是有真實的原型的:馮勇是「綠色江河」組織的志願者,在從索南達傑自然保護站前往可可西裡野鴨湖附近撿拾垃圾時,乘坐的吉普車發生故障。馮勇步行數小時到青藏公路邊求援,南華集團格拉管道建設工地的司機李明利聞訊幫他一起去拖車,晚上兩人都沒能回去。隔天救援人員發現他們時,兩人已無脈搏與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