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克昌刻
地心引力的本質含義是什麼？物理學能夠真正理解地心引力嗎？類似追問反映了一種對科學的普遍看法，這被哲學家波普爾稱為本質主義。本質主義者認為，好的科學理論必須根據現象背後的本質或內在的屬性對現象做出終極性解釋，若不是這樣，則理論是無用的。
然而，科學從不試圖去回答關於宇宙的終極問題，而是將概念和可觀測事件聯繫在一起，不斷擯棄存在於我們知識體系中的錯誤，從而持續向真理逼近。科學家是操作主義者而非本質主義者，力圖將概念從個人化的感覺與直覺中分離出來，並且允許根據經驗事實對概念進行檢驗。
科學概念來自數據和理論間的相互作用，不是關於語言用法的辯論，但本質主義者卻讓我們陷入無休止的文字爭論。例如，對於「生命的真正含義是什麼」這個問題，本質主義者認為首先應該對「生命」一詞所涉及的潛在語言問題有一個全面而清晰的理解，但生物學家的回答是：「沒有什麼真正的含義，它只是足夠好地滿足了我們工作需要的一種用法，並不是爭論或者辯駁的主題。」
操作主義堅持科學理論的可證偽性，而本質主義卻喜歡咬文嚼字，用諸如「真正」這類似乎顯得很深刻的詞彙來躲避經驗證據對理論的考驗。安東尼·弗盧被公認為是當代世界最有影響力的無神論哲學家，他曾在其1975年的著作《思考的思考》中講了一個故事：
一天，一位名叫哈米什·麥克唐納的蘇格蘭人瀏覽到《格拉斯哥先驅晨報》上的一則新聞——「英格蘭布萊頓色魔再度犯案！」他對此感到十分震驚，並說道：「沒有蘇格蘭人會幹這種事！」第二天，報紙上的一則新聞又映入眼帘——「一名比布萊頓色魔更殘暴的亞伯丁人」。由於亞伯丁是蘇格蘭的一個城市，這無疑表明，麥克唐納的觀點是錯誤的，但他會承認嗎？不會！這一次他說：「沒有『真正的』蘇格蘭人會幹這種事。」
故事中的麥克唐納先生用「真正的」一詞來對抗證據的證偽，是一個典型的本質主義者。後來，「沒有真正的蘇格蘭人」被定義為一種非形式邏輯謬誤，亦稱「訴諸純潔」謬誤，係指在原來的普遍宣稱遇到反例時，提出一個理想、純淨的標準，以為其辯護的論證方式。
在日常生活中有不少類似麥克唐納先生這樣的本質主義者。例如，當「格鬥狂人」徐曉冬用十幾秒就打敗所謂的「太極大師」雷雷時，就有人堅稱：「徐曉冬沒有遇見真正的高手。」其實，僅僅憑一場比賽很難說明什麼問題，但若以「徐曉冬沒有遇見真正的高手」為理由進行辯護，則陷入了「沒有真正的蘇格蘭人」謬誤。傳統武術就會變成一種信仰，永遠不可能被證偽。
「所有模型都是錯的，但有些是有用的。」秉持操作主義的科學很誠實，不會宣稱能夠回答任何終極性問題，僅追求在邊際意義上增進對事物的理解，僅相信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並勇於承認錯誤。
（本欄長期徵集「日知錄」三字篆刻，投稿郵箱：rizhilu999@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