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察日報明鏡副刊發表作者鄭海嘯散文《剝啄聲》
★文匯報(香港)採風副刊發表作者韓小榮散文《超然臺懷古》
★文匯報筆會副刊發表作者曾豔兵散文《為什麼是「愛琴海」》
★廣州日報每日閒情副刊發表作者林清玄散文《房租總會到期》
★鄭州日報鄭風副刊發表作者時兆娟散文《刺腳芽》
★光明日報周末副刊發表作者傅菲散文《群鳥歸來》
傅菲/群鳥歸來(散文)
編者按:這是一篇帶有田野觀察手記性質的非虛構作品,寫鳥的遷徙,寫魚的旅途,「人」退居到觀察者的角度,大地上的物事成為舞臺的主角。大地之上,萬物有靈,草木榮枯,鳥翔魚潛,多少生命的細節和秘密蟄伏其中,演奏著生生不息的樂章。而這一切,為文學,提供了無盡的靈感和素材。加強生態文明建設,牢固樹立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形成綠色發展方式和生活方式,讓人民生活在天更藍、山更綠、水更清的優美環境之中。在慶祝改革開放四十周年大會上,總書記的號召言猶在耳,文學正在,並且必將做出更多的富有詩意的回答。
還沒到湖邊,看見了幾個鳥群,往叢林和藨草飛。先是一群白眉姬鶲,唧啾唧——唧啾嘀——唧溜溜,有七隻,露出油菜花一樣的腹部,上下翻飛,撲溜溜,停在楓槐樹上。樹梢還在沙沙響,領雀嘴鵯以橢圓形的方陣,從湖邊的野荸薺裡,旋風一樣卷過來,唧戛咕律——嘀嘀嘀——咕律嘀嘀,青黝黃的毛色,它們看起來,像一群在湖面穿梭的鰟鮍。蟻像唱詩班裡的小男孩,吼咀——咀咀咀——咀呵呵哈,唱得忘乎所以。叫聲從雀梅藤裡發出來,輕曼舒緩,我尋聲而望,十幾隻蟻譁啦啦,翻跟鬥一樣,往上翻,越過青藍色湖面,落入藨草。
在入九龍溼地的第一條沙石路,我看見了鳥群。我停下了粗重的腳步,靠在一棵欒樹下。欒樹結出了萎葉,淡淡的褐色,簇成一朵朵盛花狀。兩隻紅嘴藍鵲在斜出的枝丫上,彼此緊挨著,啾——唧——彼此應和。沙石路像一條躲藏在草叢裡的絞花林蛇,在初冬的陽光下,略顯陰冷。右邊是茂密的楓槐林。楓槐還沒落葉,高大直條,樹冠像個大圓篩,把陽光一圈圈篩下來,黃豆一般。樹林側邊是湖泊。在樹林和湖泊之間,有一條林蔭道,十餘米寬,草色青青。湖邊四周是低矮的白茅,茅花低揚。我往林蔭道走,樹影落下來,水波一樣晃動。棉鳧有十幾隻,匍匐在白茅虛遮的水邊。純雪般的腹羽,映著藍水色。它們悄無聲息,黑綠的翅背像一片凋謝的荷葉。也不知道,它們是受了什麼驚嚇,突然從水面飛起,拍扇著扁扇一樣的翅膀,翹起頎長的白頸脖,咕哩——咕哩,叫得很輕很浮,像是在說:歸裡,歸裡。
棉鳧是體長最瘦小的水鴨,頭圓,腳短,一般生活在河川,湖泊,池塘和沼澤地,吃種子及蔬菜,尤其是睡蓮科植物,也吃昆蟲、甲殼類等,在樹洞中築巢。武夷山是它在南方的主要棲息地。它是九龍溼地的過客。它會飛往哪裡,度過寒冬?那個地方,只有它的翅膀知道。那裡接近大海,是流浪者的盡頭,是路的消失之處,是遠方之上的遠方。它叫得讓人腸道痙攣。「歸裡。歸裡。」它是匆匆的旅鳥,我們是人世間孤獨的旅人。它們落在一棵椿樹上。光禿禿的椿樹上,它們成了疏筆下遺漏的墨點。
林中的草地,多漆姑草、地膚和牛筋草。漆姑草正結繁星一樣的草籽。幾株翻白草搖著淡黃色的花。一隻秋蟬嗞嗞嗞嗞,低憐幽怨。我轉了十幾棵樹,也分辨不出蟬鳴何處。小雪剛過,湖面的白汽尚未散盡,秋蟬的叫聲是一種隱喻:不只是花凋零,還有身體的乾涸,以及旅途的已知。一隻金斑鴴低頭吃食,時不時抬頭望望四周,咀咕籲——咀咕籲——,叫聲清脆圓潤,似乎浸透了晨間草葉的露水。金斑鴴也叫美洲金鴴。北美是它們的故鄉,遷徙時途經我國全境,去往北緯25度以南越冬。它在沼澤地附近乾燥的地面上築巢,以植物種子、嫩芽、軟體動物、甲殼類褐昆蟲為食。我用一根枯樹枝,敲樹幹,嘟嘟嘟,金斑鴴呼嚕一聲,飛到湖對面的蘆葦蕩裡。驚飛的,還有一隻紅腳苦惡鳥和三隻扇尾沙錐。苦惡鳥躲在一棵老朽的銀葉柳下,我沒看到,飛走的時候,嘴巴裡還叼著一條軟體動物。扇尾沙錐可能還在湖邊灌木底下打瞌睡——它在傍晚和夜間覓食,愛吃昆蟲和軟體動物。它是個情感投入的美食家,叉開雙腳,站在淤泥或湖灘,把長長的喙插入泥裡,窸窸窣窣,有節律的探尋食物,夾起河蚌,揚起脖子,抖幾下,抖入嘴巴裡。扇尾沙錐聽到了我敲樹幹的聲音,突然從灌木裡衝出,射箭一樣急速,往上往下,拐彎飛,盤旋飛,邊飛邊叫:嗚——嘁嘁,嗚——嘁嘁。它是來自北方的客人,將在這裡和我們一起度過寒冬。
我在很多地方觀察過鳥,但大多是在深山。在十餘年前,去鄱陽湖畔,觀察過冬季候鳥遷徙。鄱陽湖溼地遷徙的候鳥,一般是鶴鸛雁鷗鴨鵝等體型較大的鳥,群飛時,遮天蔽日,蔚為壯觀。深山卻多為中小型體型的鳥,雞類鳥如錦雉、秧雞等,算是很大了。九龍溼地是甌江支流大溪的外洲,呈蟒蛇狀,泗水環流,河道縱橫交錯,湖泊眾多,樹木參天。甌江是浙江第二大江,曾名永寧江、永嘉江、溫江、慎江,發源於麗水市的百山祖西北麓鍋帽尖和龍泉山的黃茅尖,出溫州灣入東海,幹流全長近四百公裡。發源於鍋帽尖西北麓的龍泉溪,與發源於遂昌貴義嶺黃峰洞山麓的松陰溪,在蓮都大港頭匯流,形成大溪。甌江蒼茫,長流奔赴,浩浩渺渺,千帆高懸。兩岸高山延綿,峰嶂疊巒,林木競秀,泉澗不息。大溪吞瀉北去,如群馬奔馳,馬蹄踏踏,悠遠嘹亮。在九龍洲,群馬堰臥了下來,打著響鼻,甩動著長長的鬃毛。雨季來臨,大溪湯湯,如沸如噴,浪卷十裡,吞沒九龍洲,形成溼地。
南方雨季綿長,湖水充盈,水生植物繁盛。單說挺水植物,就有稗草、荸薺、茶菱、菖蒲、翠蘆莉、紫葉車前、慈姑、池杉、大皇冠、燈芯草、粉花水生美人蕉、海壽花、荷花、紅杆再力花、紅蓮子草、花藺、花葉蘆竹、花葉水蔥、花葉水田麻、黃花水龍、姜花、蘆葦、鳶尾、蒲葦、千屈菜、金棒花、水芹、水蘇、天景傘草、小香蒲、野茭白、野芋、雨久花、紙莎草等。更別說浮葉植物、沉水植物和浮水植物了。
大溪上漲,河水倒灌,河魚擇草孵卵。河水退洪,湖水卻不外瀉,滋養湖中萬物。魚成了湖魚,繁衍生息。湖邊有了蝸牛、石龍子、蜥蜴、蛇、壁虎、蛙、蠑螈、兔子、田鼠、蝙蝠、黃鼬、刺蝟、鼩、松鼠,有了蝶、蛾、蝽、蝗、蟬、蟻、螢、螟、螽,有了瓢蟲和螻蛄、甲殼蟲。夏季的夜晚,樹林裡,螢火蟲星星點點。螢火蟲是時間最小的燈,遊弋著,照亮了昏暗的天色,照亮了幽涼的湖面和童話。孩子提一個玻璃瓶,去林子裡捉螢火蟲。用一塊紗巾,扎在細竹竿上,形如網兜,在頭頂上,撩。撩一下,螢火蟲落進了紗巾裡。孩童把螢火蟲吹進瓶子裡,一隻,兩隻,三隻……玻璃瓶通體透亮,閃著白螢光,撲閃撲閃。孩童抱著瓶子,像抱著微笑的安徒生。年輕人也捉螢火蟲,裝進火柴盒裡,在他的戀人面前,輕輕拉開,瑩瑩地照著戀人的臉,照著戀人泉水一樣的眼窩。他們坐在樹下,整個人間只剩下一盒螢火蟲的光。
螢火蟲,作為時間的信使,它準確預報:冬季遷徙而來的候鳥已悉數離開,回到了母地。鳳頭麥雞回到了中南半島,帶著它們成群的兒女。青腳鷸一路向北,飛回西伯利亞。斑嘴鴨和綠頭鴨,越過太平洋,回到了北美和歐洲。
夏季,九龍溼地並不清寂,並不因為冬季候鳥的離去,而顯得落寞。因為,更多的夏季候鳥順著東南季風,來到九龍溼地安營紮寨。大溪初落,河水泱泱。桑葚紅紫欲滴,葉蓼抽出穗狀的紅花如原野的髮辮,垂柳發青,貓爪草在湖邊張開金黃色的花瓣。短柱鐵線蓮再一次爬上了枯死的灌木。藍翡翠架著東南風,降落傘一樣降落在翠綠的湖面。它站在樹樁上或湖邊低垂的樹枝上,注視著波動的水面,突然扎入水中,長嘴插入魚身,沿著水面飛,嘀恰恰嘀唧唧咕律律,邊飛邊叫,落在樹丫上,摔打魚,撲騰著尾羽,魚整條吞下去。它在林中築巢,在湖邊,咕律律咕律律求偶。
和藍翡翠同時來到的,還有黑卷尾和紅尾伯勞。黑卷尾渾身黑色,背腹藍黑色,羽毛泛起金屬的光澤。它從南亞海島渡海結群而來,在這裡孵卵育雛。黑卷尾又名黑黎雞、烏秋,飛行時,在空中啄食夜蛾、蝽象、螞蟻、螻蛄、蝗蟲、蚱蜢。喜愛在大河邊或沼澤邊的高大樹木築巢,用枯草做成杯狀,裹幾圈蛛絲。它儼然是林中騎士,穿一身黑色晚禮服,優雅機敏,它吹起噓噓的口哨:嘁嘁唄嚓,嘁嘁唄嚓。把它口哨音譯過來,是:吃杯茶,吃杯茶。多麼盛情啊。紅尾伯勞兩翅黑褐色,內側覆羽暗灰褐色,外側覆羽黑褐色,頦、喉和頰白色,兩脅較多棕色,下體棕白色,眼上方至耳羽上方有白色眉紋,多像愛化妝的豆蔻少女,喜歡成雙成對出行,在開闊的曠野、河谷、沼澤地、低矮林地,捕食螻蛄、蝗蟲和地老虎,也捕捉蜥蜴。它喜歡唱歌,寂寞時唱,快樂時也唱:嘁嘁嘁嗞,嘁嘁嘁嗞,嘁嘁嘁嗞。聽到它的歌聲,可以這樣想像:它翹著尾巴,抖著身子,腦袋左搖右晃,站在枝頭,眼睛烏溜溜地轉。
食物充沛的溼地,從來就是鳥的天堂。松鴉、紅嘴藍鵲、紅尾水鴝、黃葦鳽、綠鷺、夜鷺、白鷺、黑領椋鳥、金翅雀、烏鶇、山雀、小鴉鵑、斑頭鵂鶹、綠翅短腳鵯、斑鳩、白胸翡翠、灰頭綠啄木鳥、灰胸竹雞、冠魚狗、磯鷸、金斑鴴、喜鵲、烏鴉、錦雉、暗綠繡眼鳥、鳳頭鷹、白腰文鳥……它們和湖中的遊魚,同為自由主義者的主人。
在湖邊,我不時被綠頭鴨驚詫得回不過神來。茂密的樹林和漸枯的蘆葦,掩映著湖面。綠頭鴨三五隻,躲在蘆葦邊安靜覓食。遠遠地,它們發現了我,撲騰騰飛起。它是家鴨的祖先之一,叫聲清脆洪亮。我和綠頭鴨距離,有一百多米遠,它們也很驚覺,掠起譁譁的水面,起飛。邊飛邊叫。叫聲響起,湖裡的綠頭鴨,剎那間全部飛走。動物天生警惕人類。也許是,人類屬於動物最大的天敵。綠頭鴨在越冬地初春配對,用蘆葦、蒲草、苔蘚,在水岸邊草叢中或倒木下的凹坑處,或在草灘上、河岸巖石上、大樹的樹杈間和農民的苞米樓子上營巢,初夏幼鳥出生。
帶路的鄉人陳惠軍,五十來歲,是土生土長的九龍人,世代在大溪邊生活。他知道斑頭鴨、綠頭鴨、白鷺、鸕鷀生活在哪些湖泊或水渠。他說,溼地裡,白鷺、蒼鷺、大白鷺,在下洲,棲滿了楓槐林,雲朵一樣,白白一片,這幾天,有人在下洲暫時施工,人去不了。這不免讓我惋惜。路邊的烏桕樹,並不高大,有些瘦弱,樹葉泛黃髮紅,高大的池杉青鬱蔥蘢。蓮子草完全紫了,接下來的霜期會使它枯黃糜爛。大山雀在沙路上機警地跳來跳去。銀喉長尾山雀在烏桕樹上,唧唧唧唧,顯得落寞,在呼朋喚友。山斑鳩在粟米草叢裡,有七八隻,邊吃邊跳。我抬頭看看池杉的樹梢,幾隻斑鶇在嬉戲。
淺下去的荷塘,露出了灰黑色的塘泥。荷半枯半活。枯葉浮在淺水,青色的荷杆撐起獨片的淺青淺綠的圓葉。萍蓬蓮金黃的花像橘色的浮燈。半塘枯荷半塘浮燈。崖沙燕和池鷺,三五隻,在塘泥裡覓食。池鷺把長長的喙,插入泥裡,插一會兒,甩幾下腦殼,甩出泥沙,把泥鰍吞進去。普通鵟在荷塘上盤旋,兜著圈。
大溪攔腰抱住了沙洲,河水送過來的風,一陣陣地浮蕩起白黃色的蘆葦。沙洲的另一側,是十餘米寬的水渠。水渠裡,生長著矮慈姑、金魚藻、苦草、眼子菜和黃花狸藻。矮慈姑粉白的細朵小花開始腐爛,田字蘋浮在渠水中間。陳惠軍說,在月初,中華秋沙鴨已經來了,有十餘只,去年來了八隻,今年多了一倍。我聽了莫名興奮。中華秋沙鴨是第三紀冰川期後殘存下來的物種,距今已有一千多萬年,是中國特產稀有鳥類,屬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國際瀕危動物,數量極其稀少。
小興安嶺一帶是中華秋沙鴨的繁殖地,越冬來南方。在十八年前,江西弋陽清湖鄉廟腳村信江河畔,第一次發現中華秋沙鴨在信江流域越冬。近幾年,在婺源石梘村、渡頭村的星江邊,發現中華秋沙鴨戲水捕食。九龍溼地去年第一次發現了它。它出沒於林區內的湍急河流,或開闊湖泊,潛水捕食魚類。它以家族方式活動,只在遷徙前才集成大的群體。它躲避人類,隱蔽處生活,有時和鴛鴦混在一起覓食。築巢於粗壯活體闊葉樹的高處樹洞,雛鳥一出窩,即從樹洞裡跳出來,快速入水。我很想看看中華秋沙鴨,但我知道,我沒機會看到它。它太機警,沒有三五天的遠距離蹲守,就不會有這樣的眼緣。
初冬,來九龍溼地越冬的候鳥,每天都有。這裡是它們惦念的遙遠故園。是它們的另一個故鄉。繼續南飛的候鳥,這裡是它們萬裡旅途中,一個補給休憩的驛站。普通燕鴴、須浮鷗、赤麻鴨、白翅浮鷗、白眉姬鶲、阿穆爾隼、翻石鷸、黑翅長腳鷸、東方鴴、紅頸濱鷸,它們作為天空的流浪者,是這裡珍貴的客人。它們逗留之後,繼續南飛。而有一些候鳥,則成了這裡的永久居民。黑鵯、斑魚狗、燕隼、紅尾水鴝、水雉、彩鷸、黑尾臘嘴雀、三道眉草鵐,它們再也不會回到北方。湖中,有豐富的魚類,有鰣、短頜鱭、寡鱗飄魚、花鰻、香魚、魴、鯿、鯝、逆魚、鰟鮍、刺䰾、鯽、唇魚、鰁、棒花、頜須、蛇鮈、鰍鮀、黃顙、沙塘鱧、鮭、鰍、鱔、虎魚、鯰、草魚、鱅、鰱、青鱂、下鱵。以魚類與河蚌、卷螺等軟體動物為主要食物的遊禽涉禽,萬裡迢迢來到九龍溼地。羅紋鴨、白眉鴨、紅頭潛鴨、針尾鴨、中華秋沙鴨、鴛鴦、赤頸鴨、斑嘴鴨、綠頭鴨、赤麻鴨和反嘴鷸、黑翅長腳鷸,與浮鷗、紅嘴巨鷗、噪鷗、紅嘴鷗,以及小、鳳頭,還有普通鸕鷀與鷺及水雉等,在這裡,飛舞出繽紛的世界。
鳥聲熾烈,在樹林裡,在湖邊,在蘆葦蕩。煦暖的南方冬季有些漫長,群鳥已經歸來。鳥把道路馱在翅膀上,越冬的候鳥飛過太平洋,飛過青藏高原,飛過千山萬水,日夜不息,來到這裡。它們帶來了歌喉,帶來了舞姿。大地再一次繁盛。
★廣州日報每日閒情副刊發表作者碎碎散文《飯局人物速寫》
★北京日報古都副刊發表作者戶力平散文《慄子味兒的烤白薯」》
★深圳特區報國學堂副刊發表作者肖東散文《斜風細雨》
★解放日報朝花周刊副刊發表作者查幹散文《莫憑欄,身後是夕陽》
★如皋日報夕陽紅副刊發表作者黃亞芳散文《媽媽的鹹菜乾》
★天津日報文藝周刊發表作者曹雪柏散文《修鞋校長》
曹雪柏/修鞋校長(散文)
深秋,割燕麥的日子。關山腹部的老虎溝小學,從城裡來了一位姓王的新校長,四十歲出頭,微胖,師生以及周邊的村民都親切地稱呼他:修鞋校長……
九月的關山,層林盡染,疊翠流金。王校長還沒來得及好好欣賞這如畫的秋景,一場猝不及防的大雪,霎時讓關山披上了冬裝,寒氣逼人。老虎溝小學的學生娃們早已穿得嚴嚴實實,家家戶戶的土炕煙囪大煙小煙地冒,王校長也穿上了他那件在縣城暖氣房裡多年未曾上身的羽絨服。
老虎溝小學是寄宿制學校,來自周邊幾個自然村的孩子們,周日下午來到學校,周五下午返回。從小寄宿的孩子大多生活能力都很強,也深知父母靠山掙錢不易,所以生活也很節儉。新來的王校長是個心細的人,課間活動時,他發現好幾個娃娃腳上的棉鞋都裂縫兒了,有的甚至露出了大腳趾。看著一雙雙甚至他認為有點兒醜陋的舊棉鞋,王校長便萌生了給孩子們修鞋的念頭。
又是一個周末,驅車五十多裡的山路顛簸,王校長回到了縣城,沒顧得上回家,而是匆匆趕往小商品店鋪,買回了502膠、大號針、尼龍線、銼刀、錐子、錘子、鑷子等,各種工具應有盡有。然後又去請教了巷子口修鞋的師傅,半晌的「現場觀摩」,王校長已胸有成竹。
周一返校後,王校長就給孩子們義務修起了鞋。一放學,這規規矩矩擺在王校長宿舍的十六雙鞋,大小不一,花花綠綠,有的是鞋底開了膠,有的是鞋幫裂了縫兒……
看花容易繡花難。王校長拿著一枚如椽的繡花針,第一針下去就把左手結結實實地扎得冒了血泡……
窗外寒風呼嘯,山裡那些不知名的野鳥,凍得一聲接一聲地鳴叫。王校長用衛生紙擦去了血泡,又繼續縫起來。一行行針腳雖然歪歪扭扭,但裂開的口子總算乖乖地合住了口。有了這一套修鞋的家什,隔三岔五就有學生找王校長修鞋,縫縫補補,甚至有人把破了的襪子、掉了的扣子,也拿來讓王校長縫。
至此,王校長的床頭就多了一個工具包。孩子們都親切地稱呼王校長為「修鞋校長」。每天從校門口趕著牛羊來來往往的村民,總會看到一個課餘時間坐在太陽地裡修鞋的身影,錘子叮叮噹噹,剪子咔嚓咔嚓,幾下就能修好一雙鞋,縫、粘、釘、補、鞝,好幾種技法交替使用,修好的鞋子竟然「天衣無縫」。
新來的王校長給孩子們修鞋,且針法精湛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很快飛遍了老虎溝的溝溝岔岔。村民們在茶餘飯後、田間地頭,議論最多的就是「修鞋校長」。
燈盞窩住的招娣媽,經常跑坡放牛放馬,費鞋,有好幾雙鞋都張了口兒、斷了底兒,雪水直往鞋窩裡鑽,凍得招娣媽的腳青一塊、紫一塊的。招娣媽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把三雙沾滿牛糞的鞋刷得乾乾淨淨,然後就去找王校長了。
一進門,王校長二話沒說,還給招娣媽倒了杯熱水,自己就忙活開了。不一會兒工夫,三雙鞋全都修好了。招娣媽捧著鞋笑吟吟,招呼王校長有空兒到家裡吃洋芋攪團。一出門,她便情不自禁地哼起了那首自編的燕麥調:
羊屎蛋蛋(兒)圓又圓,
坡裡的馬蓮花(呀)開得豔。
修鞋的校長心地善,
下雪的冬天腳心暖……
★鹹陽日報古渡副刊發表作者蒙志和散文《吃餄餎》
★深圳商報萬象副刊發表作者阿子散文《冬天裡的燙飯》
★瀏陽日報悅讀瀏陽副刊發表作者莫景春散文《飄零的日曆》
★北方新報草原往事副刊發表作者喬峻岭散文《冬九九》
★長江日報江花副刊發表作者趙熊散文《行走在江大》
★廈門日報城市副刊發表作者紅霞散文《那碗胡辣湯》
紅霞/那碗胡辣湯(散文)
小時候,我是出了名的嘴饞,如果周末遇上父親要趕集賣菜,我便以各種理由想跟著一起去,就是為了吃上一碗香噴噴的胡辣湯。那些兒時和父親一起上集市賣菜的時光,一如冬日裡從瓦縫灑下的陽光,照在心間,漾起絲絲的暖意。
冬日趕集,要起得特別早,凜冽的寒風吹在臉上,刀割一樣生疼。但不一會,我便滿頭大汗,一邊埋頭幫父親推著板車,一邊心裡想著熱乎乎的胡辣湯的美味。一到菜市場,街角胡辣湯的香味,就順風飄了過來。我吸吸鼻子舔著嘴,眼巴巴地朝胡辣湯鋪子望去,大嬸笑意盈盈,正在給客人盛胡辣湯,客人的桌上還有油條、面窩和煎包。
從小就跟著父母去賣菜,我知道生意人都有個禁忌,為了討一個好彩頭,早上賣菜沒有開張前,是不花錢去買東西的。我多盼望有買主儘早和父親談好價錢,整車買走父親種的蔬菜,我就可以去喝胡辣湯了。
有一次,我們就碰到了那樣的好運氣,縣城一所中學的食堂負責人看中了我家的包心菜,他讓父親把菜送到學校。父親臨走前從棉襖內口袋裡掏出五元錢遞給我:「去喝碗胡辣湯吧,我送完菜就來接你。」成了有錢的主,我仿佛一下子長大了。踱步到大嬸的胡辣湯鋪子前,大膽地點了兩碗胡辣湯、兩個煎餅、兩根油條,我特意交代先上我的一份,另一份等我父親來了再上。胡辣湯端上桌,我顧不得欣賞湯麵上漂浮著的海帶絲、千張絲、蘿蔔絲和其他配菜,就著煎餅油條,把胡辣湯喝了一個底朝天,頓時覺得滿口鮮香,渾身舒暢。正巧父親返回,我交代大嬸趕緊把父親的那一份端出來,父親擺擺手:「不用,不用,孩子吃飽就好。」大嬸特別理解父親,就沒給父親上胡辣湯。
回家的路上,父親拉著車,我坐在顛簸的板車上,隨手翻看著新買的課外書,陽光暖暖地照著,麻雀在路邊電線桿上起舞,原來早起趕集是如此美好。
就這樣,我一直沉浸在自己小小的世界裡,周末和父親一起趕集,然後喝一碗胡辣湯,就能獲得極大的滿足。
多年後的冬天,身體一向強壯的父親生了一場大病。我趕回家,母親告訴我,父親每天就喝點胡辣湯,其他什麼都吃不下。看著日漸消瘦的父親,我想起他在集市上對胡辣湯鋪子的大嬸說「孩子吃飽就好」,想起他趕集回家狼吞虎咽地吃著母親熱的飯,心裡頓時難受極了,父親不善言辭,他的心裡裝著家庭和孩子,唯獨沒有他自己,他對我們所有的愛,全都隱藏在沉默之中。
回家的第二天,我去菜市場買了做胡辣湯的食材,在廚房忙了半天,終於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胡辣湯。父親渾濁的眼睛一亮:「胡辣湯啊!」他端著碗喝起來,陽光照在父親的臉上,此情此景,我頓時覺得幸福而溫暖。
★新民晚報夜光杯副刊發表作者陳鵬舉散文《但留一甓鳳凰池》
★今晚報今晚副刊發表作者劉世芬散文《定 食》
★羊城晚報花地副刊表作者萬振環散文《故鄉的大橋》
★北京晚報知味副刊發表作者延豐散文《回甘,真好!》
★亳州晚報渦河副刊發表作者藍山散文《一盞茶香》
★中國綠色時報生態文化發表作者王江江散文《溫州三章》
王江江/溫州三章(散文)
【永嘉舟上】
遠山,寂靜無邊。
楠溪江上,艄公在賣力地搖著船櫓,溪水打溼了他腳上的草鞋。我們坐在蚱蜢舟上,靜靜地看著楠溪江兩邊的風光。
楠溪江因為夾岸生長著許多名貴的楠木而得名。現在的楠溪江的山間,依舊能見到楠木。楠溪江位於溫州永嘉縣,這裡是古東甌之地,於晉置永嘉郡,以其水長而美。唐改名溫州,因為這裡的天氣溫熱。這裡群山環繞,外面通向大海。層巒疊嶂,群壑萬山,遍地是生香的草木,以及空靈的飛鳥遊物。無處不透露著一種中國古典之美。
想起年少時讀書,聞餘杭有人,在船上置一小窗,然後順江而下旅行。這樣便可以移步換景,透過小窗隨處都是一副山水畫。在楠溪江上面,我也有這樣的感覺。楠溪江的水中有不少深潭,水越深的地方,江水的顏色就越呈墨綠色,墨綠色江水加上挺拔的群山環繞,像極一幅極其淡雅的水墨畫。兩邊的風景會讓自己想起許多往事,間或與人縱談古今,神思激越。
借問同舟客,何時到永嘉。這是艄公衣服背後印制的詩句,詩句的作者則是中國古代山水詩的開山鼻祖謝靈運。
謝靈運就是在楠溪江寫下了中國最早的山水詩,並在古代形成了山水詩這個流派,這個詩派一直影響了唐宋元明清幾代詩人。謝靈運在永嘉只呆了短短的兩年,但他留存於世的山水詩作,共有40餘首,而其中卻有20篇是寫楠溪江的。
楠溪江還是一個世界地質公園,它東臨雁蕩,西接縉雲,有著數十處大小灘林,平坦和緩,逶迤漫長,多層次和變化。
沒有了電力發動,小船就這樣隨波而下。水聲潺湲,水鳥遠飛。這個時候的我們也不再匆忙。我把手深入水中,任一江之水,洗滌塵世之心。
江水似乎要流到天邊,而我則想在這樣的風景中寄了餘生。
【江心孤嶼】
這一次,船程不久,我們就到了江心嶼。
江心嶼位於溫州市區北面甌江之中,呈東西走勢。南朝宋初郡守謝靈運曾登上孤嶼,寫下「亂流趨正絕,孤嶼媚中川。雲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名句。唐季以還,嶼上逐漸建成梵宇和浮屠。江心嶼遍布殿堂亭榭,甚富古蹟,且古木蔥蘢,風景秀幽,一直有「甌江蓬萊」之稱。
一登上江心嶼,我就發現島上面都是高大的榕樹。榕樹是溫州的市樹,它冠大幹粗,枝葉繁茂,四季常青。老枝幹上的氣根下垂,細者懸空飄曳,粗者落地生根,形似支柱,意趣橫生,耐人尋味。既能在水邊或平地上霸踞一方,也能在懸崖峭壁或石灰巖上挺立招展,在酸霧瀰漫的環境中也能正常生長,還有著吸氯抗二氧化硫的特性。而散布於市區庭院、街頭、橋頭、江河路旁的61株古榕樹,已福蔭數代人民,為溫州良好的生態環境作出了貢獻。
尤其是江心嶼東塔頂的一株榕樹,枝葉蓬勃叢生,覆蓋塔尖,氣根懸垂塔內,成為奇景。東塔始建於唐鹹通十年,直上塔頂,可俯瞰甌江澎湃,飽覽風光旖旎的鹿城全貌。這株榕樹已經自然生長100多年,全年常綠,也像東塔一般巍峨雄偉,像一座飽經風霜、歷盡滄桑的歷史豐碑矗立在東峰之巔。
遠遠望去,碧水藍天,全身披綠的山峰託著磚紅色寶塔。塔剎直入雲端,蔚為壯觀。就近處,江風吹動42個簷角的銅風鈴送聲,四周枝頭飛禽脆鳴,交響成趣。塔每層每面均有小佛龕,內置石雕佛像,造型精緻,神態自然。
臨走時,寺廟響起晚鐘。夕陽的餘暉灑落在江水上面,榕樹下坐著三三兩兩的人。這個時候萬木扶疏,幽靜的情景引發了人們無限的遐思。
鐘鳴何處寺,日落滿溪船。
【甌水東去】
溫州,曾經以商業聞名。
甌江,歷史上被稱作永寧江、永嘉江、溫江、慎江。江水自西向東流,貫穿整個浙南山區,從溫州市流入東海溫州灣。
甌江下遊是東甌古文化中心區域,是浙江省主要工農業經濟區,溫州市電氣機械及器材製造業、皮革毛皮羽毛(絨)及其製品業、電力熱力的生產和供應業、通用設備製造業、紡織服裝服飾業、橡膠塑料製品業等6個大類行業居浙江省前列。湧現出了紅蜻蜓鞋業、奧康集團、育才教育集團以及橋頭紐扣市場等一大批著名企業。
而如今的溫州,開始走上了一條綠色發展的道路。以溫州市永嘉縣為例:在發展轉變的過程中,通過鄉村振興戰略,以「旅遊+農業」的模式,實行農旅融合,發展休閒農業、創意農業等新型農業業態,分別形成巖坦鎮楠溪江源頭田園綜合體、豫章村花海、茗岙梯田、大若巖鎮「十裡畫鄉」美麗風景線、四海山鐵皮石斛,山水林田湖草共治,譜寫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華麗篇章。
永嘉縣積極開展綠色家庭、綠色社區、綠色學校等綠色系列創建,把生態環保知識納入中小學教育內容,森林覆蓋率達73%。
溫州曾經誕生過著名的永嘉學派。
當我們漫步在以紀念永嘉學派而建立的永嘉書院景區時,自然風光優美,集山、水、石、林、灘、瀑於一體,灘林蓊鬱茂密,坡地梯級舒緩,奇峰巍峨俊秀,峽谷深邃通幽,植被層次分明,森林中負氧離子、風向、溼度一切都剛剛好。
永嘉學派突破了中國歷史上「重農輕商」「重虛輕實」的思想限制,其「義利並舉」「經世致用」的思想在一代又一代的學者中傳播開來。800年來,永嘉學派的主要思想已經從學術追求衍化為精神傳承,融入溫州人的文化血脈。在改革開放天時、地利、人和的機遇裡,溫州人敢為人先、拼搏實幹、勇立潮頭、奮勇向前的精神實質,讓古老的溫州大地,迎來新的繁榮。
甌水東去,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