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羅塞塔,我叫羅塞塔。你找到工作,我找到工作。你有一個朋友,我有一個朋友。你不會一成不變,我不會一成不變。
把dogma95 玩得出神入化、玩出宗教的達內兄弟身處歐洲這片藝術大陸,以極具作者性的鏡頭語言徵服坎城,兩次把金棕櫚收為囊中物。《羅塞塔》作為他們首次問鼎之作,用簡單劇情、生活化的表演、長鏡頭以及手持攝影,道出一份不求詩和遠方,只為生活苟且的渴望,如同划過黑板的一聲嘎然,使人心有戚戚。
來自比利時的讓-皮埃爾·達內 (左)與呂克·達內(右)兩兄弟已是花甲之年
仍保持每三年一部的出產頻率
住在一部租來的房車當中、有著一個酗酒的不良母親,倔強如羅塞塔不但撐起生計,更拒絕母親用身體交換而來的所有資源。她和母親的關係亦如同那被施捨的鮭魚,被羅塞塔狠狠地摔在門外。
達內兄弟擅長透視日常生活的輪廓,偏好在鏡頭中不厭其煩地複述平淡的生活片段,卻又像令人著魔一般地入迷:劇中人的每一個動作舉止,觀者猶如窺看鏡中的自己。片中多次出現主人公換鞋、腹痛還有進食的片段。在公車上啃著鬆餅喝著冰冷自來水,每一次都是相似的眼神放空,迷惘。
當羅塞塔不斷翻倒那個單薄布袋時,觀眾已清楚其生活的全部:水瓶以及買鬆餅的兩歐羅。這讓我想起2014年的俄羅斯電影《危樓愚夫》中,男主在雪夜裡長達一分多鐘的步行。伴隨著音樂節奏漸強,一步步走向對權威與官僚的挑戰。這種近乎白描的鏡頭語言,在真實時間的作用下有一股不容忽視的感染力。而在《羅塞塔》中,甚至不需要節奏的催化,作者對生活的重現已賦予觀眾難以匹敵的熟悉感。同樣地,達內後來的作品《兩天一夜》、《單車少年》也不絕類似片段,這仿似是達內的一個咒語,令觀眾無條件地信服並陷入角色的日常之中。
鬆餅店的工作給了羅塞塔短暫的生活希望與可依賴的規律,為羅塞塔的社會身份賦予了被認可的意義
生活把羅塞塔處處逼至絕境,被辭退後到工廠裡抱著麵粉袋不願離開,背叛對自己有好感的男生裡克特以頂替他的工作。為了工作,羅塞塔拋棄了友誼甚至尊嚴。面對裡克特的聲討,羅塞塔四處躲避,表現得像是一個又怒又羞的動物,或像莽撞的孩子,控訴跟前佯裝一臉坦然。
達內兄弟在《羅塞塔》片場調試攝像
當時年僅18歲的艾米莉·德奎恩憑羅塞塔一角獲得1999年坎城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獎
片中,達內通過固定的動作來切換兩個場景,以界限羅塞塔的狀態。總會路過叢林、換上雨靴才步入房車營地,羅塞塔在更換雨靴的過程中交替了兩種永恆的處境:焦頭爛額的求職和麻煩不斷的家庭。這樣一個耐人尋味的表達手法,卻被達內兄弟說破得毫無詩意:「我們只是用它來區分場景而已。」這或許也是現實的尷尬之處,我們總是對電影期待太多,認為這是對現實的一種延伸、一種彌補,而結局卻往往讓人破碎一地。
道德譴責與母親不爭讓羅塞塔失望透頂,在她還沒來得及生活的時候,吞下兩個雞蛋打算以自殺告別生存,而上帝卻說:請預備足夠瓦斯餘額。尷尬至此,出門買瓦斯卻遭遇裡克特討伐。男生車輪下一圈圈的黑煙和轟隆聲,從一開始象徵的美好情愫轉化為憤怒、譴責,也削弱羅塞塔的層層防衛,直到倒地痛哭的她已沒有力氣去談論生或死了。
達內兄弟把近乎真實的反應紀錄於鏡下,意料之外卻是情理之中。被逼到無處可逃,也許死是一種安然的選擇,然而哭才顯露出對生活尚存的掙扎。喜歡設置兩性之間救贖關係的達內兄弟並沒讓羅塞塔走向絕境,裡克特最終伸出了手,止住羅塞塔的哭泣,亦如《兩天一夜》中被丈夫鼓勵著的桑德拉、被非裔母親喚起良心的伊戈的《一諾千金》、如《孩子》般的情侶間互相拯救......
《一諾千金》(1996)是達內風格的雛形,伊戈與非裔母親兩性間的救贖始終貫穿其中
《羅塞塔》中,最令人動容的一段莫過於與裡克特愉快用餐後,羅塞塔借宿其家中,瑟縮在漆黑中的一張單人床上,自言自語:
你叫羅塞塔,我叫羅塞塔。你找到工作,我找到工作。你有一個朋友,我有一個朋友。你不會一成不變,我不會一成不變。
雖然如呂效平教授日前在談論戲劇」現代化「時所說,只有極度卑微及脆弱的人,才會相信「天道酬勤」、「因果報應」。但生活往往仍需要一些自我期許和安慰,即使這都是個人用以遮掩精神不滿的「人造蒼穹」。人生的煎熬莫過精神或肉體,如何亦難以脫離其中,何妨來一劑麻醉。
卑微如羅塞塔,沒有瘋狂和熾烈的夢想,平淡的重複是最真實的寫照,掙扎與日常都可令人著迷,如抓刮土地般的生命力,甲縫中的泥土吶喊著生活的生存面。
值得一提的是,如大部分現實主義電影作者,達內兄弟同樣十分吝嗇應用音樂元素。在《羅塞塔》中,僅僅在一處以音樂潤色,還是通過背景聲的形式出現。相約於燈光昏暗廉租房中晚餐,果腹後的羅塞塔與裡克特二人聽著收音機的旋律,尷尬又興奮地舞動搖擺,此刻的溫馨使隨後的衝突更令人唏噓。
來到十五年後的《兩天一夜》,汽車音響傳來的一首70年代膾炙人口的流行歌曲《La Nuit N'en Finit Plus》,唱著:
Et la nuit me parait si longue
夜晚對我而言這樣漫長
si longue
這樣漫長
si longue
這樣漫長
Au loin parfois
有時候
j'entends d'un bruit de pas
我聽見遠處傳來腳步聲
Quelqu'un qui vient
好像有人來了
Mais tout s'éfface
但隨之一切消退
et puis c'est le silence
歸於寂靜
La nuit ne finira donc pas
於是這夜不會結束了
把桑德拉的難以名狀的憂鬱一訴而盡,成為片中其心態的轉折點;
《單車少年》則以貝多芬第五鋼琴協奏曲與黑幕升華出四幕變化。或者,這又會被達內解釋為實用至上的後制工具。
2016年,達內兄弟的最新作品《無名女孩》遊歷一圈坎城並無碩果,還被數落如嚼臘般無味、過於隱晦,導演似乎陷入了恆定風格與轉型嘗試的失衡,達內模式真的不管用了嗎?這些評價都過於嚴苛,寵兒的身份莫名給作者冠上了更顯眼的帽子。
同年澤維爾·多蘭的《只是世界盡頭》在坎城口碑滑鐵盧卻仍讓人跌破眼鏡地獲獎,但誰又能保證下一次的槍頭不是來自學院。我比較關心的,是我們還該在達內的電影裡期待些什麼呢?回歸與審視、冷靜克制的同理心、把人從半空拉回地面的地心引力,也就足夠讓我再儲備三年的期待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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