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人有好感似乎是不需要什麼理由的。
比如李雪琴。
這一屆《脫口秀大會》,李雪琴第一次嶄露頭角就博得滿場掌聲,甚至上場第一句「這麼安靜啊?」就讓候場選手覺得炸了,開口沒講兩分鐘、僅僅一句「老闆覺得我死了」就獲得一個爆梗。
李雪琴在眾多女脫口秀演員裡似乎沒什麼美貌優勢,頂著黑色短髮,畫著淡妝,穿著普通的黑色裙子。她看不出來有關於外貌的任何性別包袱,那些「我的衣服太緊了」和「我一直憋著想上廁所」的梗更是張口就來。
這樣的李雪琴,為什麼能走到決賽呢?
01.
李雪琴的段子,都是最生活化的段子。
她調侃自己的外貌。
「我找對象就比較困難,我一直是以為自己不好看,後來詢問了我一個男性朋友。」
「他說不是的,到了我們這個年齡,找對象就不找好看的了。」
「我一尋思這不是正好輪到我了嗎?我說那你和我搞對象吧,他說那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她調侃自己被催婚。
「我們家是單親家庭,我媽催婚一般走苦情路線……說雪琴啊,你看咱倆這樣相依為命多不容易……我就說媽你放心,明年過年咱家肯定多一個男人。」
「果然到了第二年,我媽結婚了。」
「半年以後,我爸也結婚了。我尋思我爸我媽也別催我了,都說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就結婚這個事兒,你倆都手把手教我三遍了,我指定能學會!」
她還調侃對手覺得她弱,爭相和她一對一PK。
「現在選手1對1PK,贏了的就能晉級,哎呀嘛你們沒看見,老多人選我了,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被這麼多男人競爭。」
「那你們都知道我說脫口秀都是被老闆逼的,老闆忽忽悠悠的整天就知道給我畫餅。」
「完了我見李誕,李誕還說我天賦異稟……你說我有啥天賦啊,我就有個餅!」
雪琴屬於喪萌類選手,往臺上一站,扶著話杆,張口就是一個下垂的熟悉音調:「大噶好,我李雪琴~↓」
李雪琴可謂是那種「生活裡的煩惱事發洩出來」的最好詮釋了,她的段子幾乎沒有攻擊性和針對性,如果說有什麼要譏諷的,那可能更多的是自己,是嚴肅。目標不在別人,炮口都對準自己,沒有刺傷別人的痛,倒是有自我消解的笑。
脫口秀要注意的地方有三點,題材,內容,節奏。
李雪琴的節奏真的很優秀,每個選手都誇過。她東北人自帶的鬆弛笑點會讓她在第一時間成為節奏大師,而文本裡的循環往復,更能把一個平平無奇的段子推到高潮。
一開頭「要不我直接講王建國吧」,這是暖場。
中間的「王建國是盤錦人,你說宇宙盡頭有沒有可能是盤錦?」,這是loop。
「遺憾」的主題說完,最後點題,殺出killing part:「你有你的選擇,而我選擇王建國。」
全場爆笑,歡呼鼓掌。
這就像劇本裡出現一支槍,最後總有開槍的時刻,前面出現後面呼應,狙的心裡特別舒服,過一陣子再想想,還能砸吧幾下嘴。
不得不說,這是種高級的幽默。
如果說最前面的王建國是建國本人,那最後和「遺憾」「選擇」這個主題相得益彰的「王建國」已經不是特指了,更像一種比喻,一種打破玻璃罩的幻想、直面生活的真實:別人嘴裡的遺憾、選擇、富麗堂皇的大餅根本不必在乎,生活的本質要自己拎清,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而這種「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後勁是需要品出來的,就像另一則「宇宙盡頭」的段子。
「我之前在北京過得不咋太好,我媽不知道在哪裡看到的,對我說閨女,宇宙是有盡頭的,生命的起點就是終點。」
「我問我媽是什麼意思,我媽說,就是混得不好就回老家得了!」
「從那以後,我失戀了要回鐵嶺,工作黃了要回鐵嶺,微博掉粉要回鐵嶺……在我媽眼裡,宇宙的盡頭就是鐵嶺。」
上面是生活狀態調侃的,下面就是異化聯想了:
「有些人還嘲笑我,說鐵嶺沒有地鐵……北京是有地鐵的,破地鐵有啥好自豪的啊?北京好有地鐵,大環線上下班,左一圈右一圈,日復一日圈復一圈。」
「宇宙都有盡頭,北京地鐵沒有。」
這句話乍一聽,不是那種讓你摸著肚子瘋狂咧嘴的笑點,而是翻個白眼苦笑一下的冷笑。在北京早高峰坐過地鐵、為生活拼過命的人,結合上下文就能體會到這句話中黑色幽默:
擠滿人的地鐵裡左一圈右一圈,日復一日形成一個莫比烏斯環,社畜的生活沒有盡頭。就像李雪琴說的,我也愛北京,可對於北京,我連個備胎都算不上。
「我和北京說再見,北京問我:你是誰呀?」
02
真不是我把李雪琴高看了,而是很多人把李雪琴誤解了。
李雪琴是誰,是一個靠「吳亦凡你好,你看這個清華校門,多白」出圈、最後獲得吳亦凡親口回復的土味網紅嗎?
是,也不僅是。
她的原名叫李雪陽,95年出生,畢業於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曾經是遼寧省北大自主招生的第一名。
正如她所說,她生活在單親家庭的環境裡,和媽媽兩個人互為精神支撐,媽媽對她管束很嚴厲,她也要自己「一定要撐著,不能倒下」。努力學習的李雪琴沒有叛逆期,她從初中開始就一直是第一名,而且逼著自己「必須考第一名」。只是高考時候「沒考好」,無法選擇自己心儀的北大中文系,只能去了新聞學院。
對此,雪琴表示說:我只是擅長考試。
到了北大,雪琴總算想著終於不用當好學生了,但是她需要記誦的科目隨便就能拿高分,考前稍微看看就拿了獎學金。後來她就確診了抑鬱症,去校醫院看病的時候,卻被校醫的一番「你能正常畢業嗎?」「都能正常畢業了,你還抑鬱什麼呢」的論調又堵了回來。
從此她不去看心理諮詢師了,直接找上了病理性診療更強的精神科醫生,開藥,吃藥,治病。
直到她本科畢業後去紐約大學讀教育學,紐約環境壓抑,各種地方都不開心,雪琴厭學情緒很嚴重,她就又回了國。
優秀履歷的背後,是社會要求和自我現實的撕扯。
回來了以後,她和朋友開始創業。她們搞了一個真人秀,請了一群清華北大的年輕學生做綜藝,觀察當代年輕人和社會的碰撞。
但是這種事李雪琴不喜歡,因為她很煩那種「什麼事情都要上價值」的論調:有什麼可上價值的呢?北大的為啥就不能做個廢物呢?
比起上價值的高屋建瓴,雪琴似乎更喜歡說一說客觀存在著的生活,她想講講普通的狀態,她說她很痛苦,但想給別人帶來快樂。
03.
所以剛接觸短視頻,李雪琴拍的第一條是用英文念奢侈品名字的視頻。這讓她覺得很有意思,之前還精緻地化了妝,認真布了景,但是效果平平。
吳亦凡類視頻的走紅完全是個意外,她也是看別人在校門口拍照,只是這次帶上了吳亦凡的名字,沒想到這條女生面無表情出鏡、一臉喪萌、要吳亦凡看清華校門的15秒視頻居然刷爆了社交媒體,甚至引吳亦凡本尊來回復,她也瞬間漲到了300萬粉。
不過畢業於北大新聞系的李雪琴明確地知道,這種「紅」,是不能持續太久的。
她是這樣計劃的,現在紅了,以後不行了之後還能將這個經歷寫到簡歷裡,做一個網際網路運營職位是不是很好?
但隨後,很多人知道了她的學歷後,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嘲諷:
「北大的學生為什麼做這個?」
「土味網紅有什麼好當的?有沒有家國情懷?」
的確,「網紅」這個詞在社會輿論中已經未必是個正向的詞彙,而「土味網紅」則好像能把人和人的一切特質抹平拉直,學歷、質素、創意全都不見,只能看見一屏手機畫面,裡面是一個不怎麼精緻的女孩,對著屏幕說:「大家好,我是李雪琴。」
於是,李雪琴又回到了那個問題上:「北大畢業的,就不能當個廢物嗎?」
李雪琴是廢物嗎?我覺得不是。
如果說第一個視頻走紅是運氣,那能在從未涉獵過的脫口秀領域走出自己風格,讓專業演員能酸溜溜說一句「真的炸了」、讓李誕去專門請來做節目的人,一定是有幾把刷子的。
而李雪琴那些所謂的「土味視頻」,不過就是洗去浮華、脫掉冠冕堂皇「上價值」的衣服、不精緻的粗糲產物。而不精緻就是土味嗎?樸素的生活狀態就是土味嗎?土味不土味,又是怎麼定義的呢?
李雪琴從不用誇張的行為博眼球,不用奇葩做法吸引粉絲,東北話+不化妝+接地氣而已,不代表低層次,更不代表媚俗。反而是從第一則視頻的「這也能火」,和「火了連脫口秀也能說」背後的原因,才是她才華的最好證明。
想到了龔琳娜老師。她的爆火是因為《忐忑》成了神曲,而事實證明,這首歌只是她的一個人聲實驗,她早在別的歌中顯示出了超群的專業能力和不竭的才華,這也不是圍觀群眾打上「獵奇」標籤就能泯滅掉的。
而剖開表象看到璞玉的本質,李雪琴正是這樣的「寶藏女孩」。
現在,大家或多或少,總對某個標籤有一些不切合實際的幻想。就像希望天才永遠活在雲端,學者永遠不食人間煙火,手藝人永遠清高自持,金馬影帝劉燁一定要保持憂鬱的調性一樣,北大畢業的李雪琴當網紅,那就真的太掉價了。
事實上,李雪琴已經把全部反擊想法,說進這則主題為「遺憾」的段子裡了,請大家再讀一遍吧:
「很多人覺得,他們的夢想只有在北京才能實現,我想問,你的夢想是舉辦奧運會嗎?」
「我的夢想在鐵嶺就能實現,我就想要鍋包肉、燻雞架、鐵鍋燉大鵝。所以,你們不要再為我感到遺憾了,你有你的選擇,我選擇王建國。」
- END -
作者:震驚叔 |
圖片來源:Aha視頻、GQ報導、《脫口秀大會》新浪微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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