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上行》也許是沃卓斯基姐弟迄今遭遇惡評最多的作品,惡評相當程度來自於這是一部沃卓斯基姐弟個人風格沒那麼明顯,有太多其他好萊塢科幻片影子的電影,甚至可以說,這是一個拼盤和大雜燴。導演用炫目的特技和華麗的造型掩蓋劇情的弱智和漏洞百出。
以太空歌劇為形式的《木星上行》,在服飾、化妝和建築設計方面都異常華麗,但所有這些形式都看到太多《第五元素》的影子,後者還有最驚豔的真正「歌劇」;《木星上行》裡簡略介紹的宇宙各大帝國的競爭(主要是貿易競爭),這樣的格局沒有突破《星球大戰》;《木星上行》裡外星人就在地球上,就在人類身邊,人類沒有覺察的原因是外星人可以讓人類記憶斷片,這裡太明顯地抄襲《黑衣人》;人類文明的產生來於外星人,《普羅米修斯》等很多電影裡都使用過這個橋段……
最後,《木星上行》重複了《黑客帝國》和《雲圖》裡的主題和設定:人到底是什麼?生命肉體重生和靈魂轉世。但這次的重複,在哲學思考層面上其實倒退了。
在《黑客帝國》裡,人可以看作是Matrix機器帝國裡的電池和能源,人在精神層面存在於Matrix設定的程序世界裡,讓人感覺自己自由地活著,能掌控自己的自由意志。從一個層面理解,《黑客帝國》可以看作是柏拉圖「洞穴理論」的一個影像化。在洞穴裡,人看到的世界其實是對真實世界的模仿,就像Matrix統治和培育的人類一樣。
在《木星上行》裡,人是什麼?人是更高層次智能生命馴養的「牲畜」,地球上的人類跟紐西蘭牧場上每天吃草的羊群沒有什麼區別,他們存在的目的是被收割。他們和羊群唯一的區別在於用途:是被製作成永葆青春的再生液,還是成為羊毛和羊肉。
地球人類來自於外星人的DNA,這樣的設定在《普羅米修斯》裡也可以看到。《普羅米修斯》裡的外星人是意外在地球上播種,但他們最終會毀滅整個地球;《木星上行》裡的阿布拉克斯家族將地球視為一塊肥沃的牧場,他們要在地球上「飼養」人類,等到人口足夠多時,再將人類收割製作成再生液,在宇宙販賣。換而言之,人類只是商品,人類存在的原因只是成為原材料。在馬克思那裡,人的勞動力是商品。
在這裡,人類文明的發展和人類人口的繁衍就遇到了一個悖論。在《木星上行》裡,人口數量的暴增對於外星人來講就意味著豐收,可以收割人類提煉再生液,但對人類來講意味著徹底的毀滅。換而言之,地球上人口數量在某種意義上其實與人類文明發展正相關,就像現在的地球一樣。我們也知道,地球超載人口其實也意味著人類的滅亡。
回到人是商品和原材料的論述。我們在《黑客帝國》裡看到,在Matrix統治下的地球上,也有一群走出洞穴的人類,他們尋找到尼奧——那個救世主——希望發起一次革命,推翻Matrix對人類的統治,喚醒成為「電池」的人類。在影片的最後,崔尼蒂死了,尼奧在某種意義上與史密斯同歸於盡。但電影並沒有告訴我們,最後Matrix是否被推翻,人類是否被喚醒。沃卓斯基姐弟在這個三部曲裡可能只是展示了人類與Matrix數次抗爭的一次(當然也可以理解為Matrix數次升級重啟中的一次),但這群命運未卜的人類的使命就是發起一場革命,推翻Matrix爭取人類的自由。
而在《木星上行》裡,人類面臨著相似的命運。作為唯一知曉人類生存意義的人類——朱庇特,她是一個矛盾結合體,她一方面是人類,一方面又是女王再世,是地球的實際擁有者。朱庇特的前世阿布拉克斯女王名義下的三個子女其實都在爭奪地球遺產,爭奪人類這種原材料。經過一系列炫目地太空特技之後,地球依然歸朱庇特所有。
在這裡,沃卓斯基姐弟的激進哲學觀已經轉向保守甚至反動。他們的選擇是,讓人類保持無知狀態,讓他們依然安靜地觀賞洞穴裡的幻影。人類的未來寄希望於朱庇特,這個地球和外星人的混合體,這個地球的實際擁有者。人類能繼續生存在地球上,僅僅因為「灰姑娘」朱庇特在「王子」的幫助下,贏得了宇宙大家族的內部鬥爭。在這場家庭戲裡,普通地球人是缺席的,也不重要。拍出《黑客帝國》和《V字仇殺隊》的沃卓斯基姐弟,居然將他們的激進政治觀完全拋棄,真是不可思議。
沃卓斯基姐弟一直熱衷於重生和輪迴主題的討論。在《黑客帝國》裡,反抗者和錫安的存在本身就是Matrix進化所需要的,Matrix一次次的重啟意味著「反抗者」的一次次重生和輪迴。沃卓斯基看上大衛·米切爾的小說《雲圖》,很可能是因為小說本身在思考東方式的輪迴議題。小說的結構在暗指佛教的「六道輪迴」,小說裡靈魂在不同軀體上能夠重生,每一次重生都會改變人類歷史。無論是《黑客帝國》還是《雲圖》,導演更多時候在思考輪迴和重生本身,而非為何能輪迴和重生。
到了《木星上行》這裡,沃卓斯基姐弟相當清晰的告訴我們,生命為何能重生和輪迴——這都是有科學依據的。按照電影裡觀點,當生命A死掉以後,如果宇宙中出現另一個生命B,如果B的DNA和基因信息與A一模一樣,這就意味著法律意義上「重生」,B有可能繼承A的遺產。正是這個設定,造成了帝國家族的內訌。沃卓斯基對於「重生」的這個設定,其實並不新鮮,幾乎借鑑了「量子糾纏」理論的論述。量子糾纏是粒子在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粒子組成系統中相互影響的現象,雖然粒子在空間上可能分開。在量子糾纏的幫助下,帶傳輸量子攜帶的量子信息可以被瞬間傳遞並被複製,因此就相當於科幻小說中描寫的「超時空傳輸」,量子在一個地方神秘地消失,不需要任何載體的攜帶,又在另一個地方神秘地出現。
作為沃卓斯基姐弟的影迷,對這部電影失望的地方就是,他們兩人對好萊塢的妥協。很明顯,這是沃卓斯基姐弟只是為了向製片方和支票交代而臨時起興拍的大雜燴,在弱智的情節和過剩的表達欲包圍下,他們只能選擇更多、更絢麗的特技。
(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