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市界 秦海清
編輯 | 老貓
權健之後，又一家以直銷之名、行傳銷之實的公司崩塌了。
1月15日深夜，黃驊市聯合調查組發布情況通報稱，初步查明華林公司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公司主要負責人和相關人員已被警方控制。
消息傳來，「華林酸鹼平dds傳銷揭露」QQ群的成員們喜聞樂見——「好消息」，「蒼天有眼」，「今晚可以睡個安穩覺了」，「興奮得無法入睡了啊」。
華林加盟商程妙妙聲稱，這個消息她早就知道了。「大整頓是好事，所有行業都一樣。」像程妙妙一樣的華林「信徒」大有人在。
為何並不高明的騙局，竟一次次引人趨之若鶩、執迷不悟？無他，華林洗腦有術。
1
2018年12月16日，內蒙古的王豔英在使用華林酸鹼平DDS電療儀給自己調理身體時，意外去世，她的後背已經燒焦，身上有電擊斑。
「當天房東去找我媽，她怎麼喊我媽都不回答，就碰了我媽一下，房東還被電到。」王豔英的女兒張佳莉告訴市界。
事發之後，張佳莉打電話給母親的「上線」張霞，5分鐘之後，王豔英被踢出了所有的華林微信群。張佳莉給又打到華林總部，公司態度很好，答應幫忙解決。等到第二天，華林變得很強硬。
「華林公司說如果公了他們不怕，還說之前也發生過這樣的事，最後都不了了之；如果私了，會組織捐款獻愛心。」
最後，張佳莉同意私了，「因為我家比較特殊，媽媽去世後就剩下我一個人。」張佳莉的父母雖未離異，但一直分居，一直都是母女倆相依為命。
王豔英去世三天後被火化，張佳莉給華林總部打電話，被告知公司集體去杜拜了，等回來再說。
這一等，就等到了2019年。1月5日，華林總部一個叫做張國良的人打電話給張佳莉，讓她去包頭。包頭是張霞的「根據地」。張國良告訴張佳莉說籌款不理想，只有三萬多，但他會以個人名義再給一萬多，湊夠五萬。
翌日一早，23歲的張佳莉隻身一人，坐火車從烏海去包頭。在火車站對面的德克士，張佳莉先見到了張霞，然後張國良和一個叫吳素敏的才來。張佳莉坐下後，張霞和張國良出去說話，過了一會兒回來，張國良手裡拿著一紙協議，大概內容是——王豔英因心肌梗塞死亡，與華林公司和任何人無關。張國良說，只有張佳莉在協議上簽字，她才能拿到「善款」。
「這樣不行，這不是事實。」張佳莉當即表示否認。
最終，協議表述為：王豔英，於2018年12月16日，意外死亡，華林公司獻愛心捐款六萬元，此事與華林公司及任何人無關，收款人為張佳莉。
2017年夏天，張佳莉的母親王豔英摔斷了腿，落下毛病，一直沒好利索。結交20年的朋友張霞告訴王豔英，華林酸鹼平DDS電療儀可以治療她的腿疾。
「我媽試了一下，覺得好，就決定和張霞去公司，還帶上了我。」張佳莉告訴市界。
2018年正月初八，王豔英帶著女兒從內蒙古，去到華林集團總部所在地河北黃驊，三天會議結束後，王豔英執意要做加盟商。本來王豔英開服裝店，月收入也有一萬左右，自從開起了華林酸鹼平DDS電療館後，每個月收入為0。
2
就在王豔英去世前一周，遼寧的小雨創建了反華林傳銷QQ群，然而並沒有什麼實際效果，只有越來越多的受害者家屬入群分享自己的不幸。他們意識到，毫無辦法說服親人遠離華林、放棄電療，即使妻離子散、即使傾家蕩產。
小雨甚至不敢告訴母親黃驊市政府正在調查華林總部，因為怕被罵。自接觸華林電療以來，小雨母親投入近20萬，把自己養老的錢都搭進去了。以為調查結果會讓母親大夢初醒，1月16日一大早，小雨的母親反問她，「官方發的就正確嗎？現在官員腐敗你不知道嗎？」
山東濱州的樊醫生感到很無奈，自己作為一名專業醫生，無法讓她的婆婆相信電療是騙人的。「我婆婆說不管調查結果怎樣，她自己都是受益者，會繼續在家給自己調理身體。她仍然相信電療是個好東西，是電療解決了她多年的頸椎病。」
直到現在，河北石家莊的小花也不知道丈夫在哪兒，不清楚丈夫是否得知政府查明華林是傳銷的消息。2018年，小花只見過丈夫一次。
1月15日，市界來到華林總部，只見大門緊閉。大門一旁華林旗下的壽源酒店關門歇業，周邊賓館、餐館一眼望去，罕見開門營業者。「這些都是指著華林活的。華林沒事兒，就是查個帳而已，不是查傳銷。」華林集團對面一家賓館的老闆，一邊玩吃雞遊戲一邊對市界說。
老闆娘有點暴脾氣，她認為都是權健導致行業大整頓，從而連累了華林，「十幾年了華林都沒事兒，怎麼現在華林做大做強了，政府開始查了？就是有些人故意找茬兒，見不得別人好。」
2014年，老闆娘也曾交了一筆錢到華林學習電療，但稱只是給自己和家人調理身體，不做拉人頭的生意。
賓館老闆還告訴市界，黃驊本地沒有酸鹼平DDS生物電理療館，華林禁止本地人入會。市界走訪發現，確實有黃驊人不清楚華林是什麼公司，也有人明確說華林就是傳銷；也有人表示，華林有爭議，但肯定不是傳銷，否則不可能做了十幾年還不倒。
對於黃驊市政府1月13日宣布調查組進駐華林，華林總部理療培訓技術專家、營銷總監王老師對市界說，「查了好，正規化了好。原來也是正規的，但模仿的太多了。」
真的正規嗎？市界發現，華林集團2015年取得直銷牌照後，商務部官網顯示其直銷產品為廣州清茹人護理品有限公司生產的護手霜、洗面奶等日化用品，並不包括酸鹼平DDS電療儀和苜蓿酵素。
3
「傳銷」本就是「直銷」，來源於美國，在中國異化。
企業拋開批發商、經銷商等傳統零售渠道，轉而直接僱傭銷售人員，銷售人員在非固定營業場所下向消費者銷售產品或服務，是為直銷。
1990年，美國雅芳經廣州市政府批准，在廣州設立了第一家中外合資的廣州雅芳有限公司，直銷模式隨之正式進入中國。此後，大量採用直銷銷售模式的公司在中國出現，如深圳世點電腦、北京斯汀摩、江蘇雅婷、廣州仙妮蕾德、安利中國、紐蔓氏之家等等。
由於這一新興的銷售模式在中國尚未成熟，法律法規尚處空白，一些人將直銷與龐氏騙局進行融合，衍生出一種更新的銷售方式：金字塔銷售計劃，中國老百姓俗稱為「老鼠會」，也就是「傳銷」。
北京中聞律師所合伙人、律師王維維告訴市界，「刑法上都已經有相關立法了。」2009年，「組織領導傳銷罪」列入刑法。
4
華林到底使得什麼招兒?讓它的「信徒」忠心耿耿?
熟人推薦是第一步。無論是王豔英還是小雨的母親，還有其他受害者家屬，都告訴市界，因為親戚朋友的推薦，才接觸到華林。受害者往往出於對熟人的先天信任，自動降低警惕性，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一步一步深陷騙局。
從權健到華林，一旦進入它們的範圍，傳銷公司利用人們的「知識盲區」打造一個唬人的「概念」，使其先入為主，比如權健的「火療法」、華林的「酸鹼平理念」和「電療法」。
華林集團內部培訓資料宣稱，人體體液(血清)PH值在 7.35-7.45之間屬弱鹼性體質，這時細胞生命力最強， 免疫力和抵抗力最強。 低於7.35就是酸性體質，酸性體質正是人們病痛的根源，而DDS電療技術讓生物電在鹼性離子的作用下，能快速補充人體的生物電能，激活細胞、通經活絡、排風排寒排溼。
其實，「酸性體質論」在主流醫學和科學界一直被斥為一種偽科學，然而直到2018年11月2日，美國的「人體酸鹼體質理論」之父羅伯特·歐·楊被美國法庭判處賠償1.05億美元，並當庭承認「酸鹼體質理論」是個騙局。
僅僅講案例還不夠，還必須講得生動，聲淚俱下是基本操作。「第一天去的晚上，小體系500左右的人開了個歡迎會，第二天上午是介紹它們的產品和看各種感恩家人的視頻，現在回想起來這就是洗腦，誰家沒有個親戚朋友沒有病痛而離世的呢？當時的我也哭的稀裡譁啦。」齊秋告訴市界。
通過熟人推薦，然後曉之以理，再動之以情後，華林亮出「殺手鐧」——酸鹼平DDS電療技術不但能調理身體，還能賺大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