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萬鳥之中,最愛翹尾巴的,恐怕要屬白鶺鴒了。
公園裡、廣場上、花壇中、池塘邊甚至大路上,都能看到它們輕捷小巧的身影。它們經常成雙成對,漫步,疾走,覓食,脖頸一伸一縮,尾巴一上一下,翹,翹,翹,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如果你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短短十分鐘裡,一定能獲得一個驚人的數字。據我的觀察,除了在飛翔中、鳴唱或育雛時,它們才會消停下來,其他時候,只要出現在你的視線裡,幾乎都是在玩它們翹尾巴的遊戲呢。也不嫌煩。白鶺鴒屬於雀形目。一般而言,雀形目的鳥類喜歡跳躍,但白鶺鴒是個例外。它們喜歡行走或奔跑。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之時,常見它們邁著標誌性的小碎步,在草地或廣場上覓食嬉戲。當其慢時,有點像散步的老頭兒老太太,背著手,低著頭,搖搖擺擺、顫顫巍巍地往前走著;當其快時,像極了足球場上的梅西,儘管因為個頭原因,步幅不太大,但貼地疾馳,如風似電,眨一下眼睛,它們可能已在兩三米之外。白鶺鴒的外形特徵是瘦小、輕盈、黑白分明。其身長約18釐米,翼展約31釐米。在深圳常見的鳥類中,可能只有繡眼鳥比它小、比它輕。白鶺鴒的羽毛也只有黑白二色,這點跟喜鵲、鵲鴝一樣。在描述鵲鴝時,我說它像一隻純黑的鳥在雪地裡打了個滾,身上粘了不少雪;這個比喻同樣適用於白鶺鴒,稍顯不同的是,鵲鴝的黑色要比白鶺鴒重一些,而白鶺鴒身上粘的雪要比鵲鵲多一些。總之,二者走的都是中國寫意水墨畫的調子,韻勝於形,神溢於外。白鶺鴒在飛行時會畫出一道波浪線,高一下低一下,速度極快,因此,想在其飛行過程中傷害或捕捉它幾乎是不可能的。白鶺鴒也善鳴,經常邊飛邊發出jilin-jilin-的聲音,纖細,短促,像被剪成一截一截的絲線。沒有危險的時候,它也會高踞枝頭,或獨立石巔,自在鳴囀,一副忘我之狀——顯然是唱高了。
自《詩經》開了個頭之後,鶺鴒從此一發不可收,陸續成為中國一流文人的「愛寵」。西漢最聰明、最幽默的人東方朔,在《答客難》中寫道:「譬若鶺鴒,飛且鳴矣。」短短八個字,一舉填補了鶺鴒在漢賦中的空白。
至中國文學的另一座高峰唐詩,其代表人物「詩聖」杜甫在《得舍弟消息二首》、《喜觀即到復題短篇二首》中都寫到了鶺鴒,前者曰:「汝懦歸無計,吾衰往未期。浪傳烏鵲喜,深負鶺鴒詩。」後者云:「待爾嗔烏鵲,拋書示鶺鴒。枝間喜不去,原上急曾經……」通過烏鵲、鶺鴒兩種具體形象及其象徵意義,杜甫委婉地表達出在接到兄弟杜觀的來信後既喜且悲又夾雜著自責的情感狀態。這些詩在杜甫詩集中皆屬上佳之作。《紅樓夢》中也出現了「鶺鴒」一詞,不過不是指鳥本身,而是指一串念珠。書中北靜王在秦可卿喪事上初見賈寶玉,特意送他一串御賜的鶺鴒念珠以表心意。寶玉想把念珠轉贈給從蘇州回來的林黛玉,不想被林妹妹一陣嬌啐:「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它。」儘管如此,仍然值得鶺鴒們驕傲:「不是誰的名字都有機會出現在偉大的曹公筆下的,無論以怎樣的方式!」現在請打開魯迅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在這篇文章中,魯迅先生寫到,「冬天的百草園比較的無味」,但下雪之後,卻可以捕鳥為樂,只是「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頰的『張飛鳥』,性子很躁,養不過夜的。」這裡所說的張飛鳥,就是白鶺鴒。其實,經常讀魯迅先生作品的人都知道,凡進入先生文章的,無論人或動物,多數時候並非好事,但白鶺鴒在先生筆下,卻是以童年趣事的面貌出現的,儘管有「養不過夜」之悲,但比起藝術上的永恆來,還是值哭了。又,唐貫休《相和歌辭》詩云:「我欲使諸凡鳥雀,盡變為鶺鴒;我欲使諸凡草木,盡變為田荊。」
又,北宋黃庭堅《和答元明黔南贈別》詩曰:「急雪脊令相併影,驚風鴻雁不成行。」又,南宋辛棄疾《最高樓》詞道:「棣華詩,悲二叔,吊周公。長嘆息、脊令原上急。」又,明高啟《江上寄丁校理昆季》詩也有:「望裡煙生是子家,草堂應近脊令沙。」鶺鴒有如此顯赫的家族、如此輝煌的歷史,作為其中的一員,白鶺鴒,即使在走路、飛翔、唱歌、吃飯、思考、睡覺、做愛做的事時……一刻不停地翹-翹-翹尾巴,又有何不可呢?好吧,白鶺鴒,你值得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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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李瑄,筆名「笑笑書生」、「白也」。書評人、城市評論人、詩歌、隨筆與小說作者。曾在《山東文學》《星火》《北方文學》《星星詩刊》《散文詩世界》《文學自由談》《深圳青年》《中華讀書報》等報刊雜誌發表各類作品100餘萬字。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關不上的門》、城市文化隨筆集《媚眼看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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