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名字相同,我實在感覺不到《我是傳奇》的影版和原著,究竟有啥關係~
後來我才知道,威爾史密斯當年那部幾乎是獨角戲的《我是傳奇》原來有兩個版本的結局。
但無論是哪一個(自己死掉拯救了人類VS自己和倖存者匯合)都因為太個人英雄主義,而顯得非常「好萊塢」。我甚至想建議導演直接將其改名為《我是超級英雄》。
於是,在看完兩版結局都覺得差強人意的情況下,我找來了原著——想看看理察·麥瑟森構建的科幻世界到底有什麼獨到之處——結果發現,除了名字和「無人生還」的設定基本一致以外,原著和電影簡直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故事。
導演: 弗朗西斯·勞倫斯
主演: 威爾·史密斯
上映日期: 2007-12-14(美國)
片長: 101分鐘 / 104分鐘
在電影世界裡,紐約城因一場無名病毒的擴散而無人生還,威爾史密斯扮演的Robert Neville是唯一具有免疫力的倖存者。
Robert的設定是為軍方服務的科學家(小說裡則是個毫無專業背景的普通人)。白天,他帶著狗Sam在街道上尋找食物(書裡這狗也就活了一章,至死未被馴服),用廣播尋找倖存者,在實驗室裡研究治癒病毒的方法;晚上,他只能躲在屋子裡——那些感染病毒而沒有死亡的人成了「夜魔」,只能夜晚出來活動,喪失理智,喪屍一般。
如果麥瑟森不是麥瑟森,我們接下來該看到他與「它們」的對抗:不屈不撓,鬥智鬥勇,一番高潮迭起的打鬥之後,世界一片嶄新。
但好在麥瑟森畢竟是麥瑟森,連史蒂芬·金都說他是自己「創作上的父親」。而《我是傳奇》是他個人特色發揮到極致的產物,就必然有過人之處。
找差異,是對比原著和改編作品時最大的樂趣。且通常,這種差異本身才最能說明問題。
原著裡,Robert Neville實在算不得「好萊塢式的英雄」,最簡單的,就是開篇時單身男子難以克服的生理需求——
一開始,他會看看書,聽聽音樂,接著,他就會開始想要把房子隔音,再接著就會想到那些女人……
書上全部的知識加起來,也無法澆熄他體內的那團熱火。那累積了千百年的無數文字,也無法平息他肉體的渴望。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渴望,一種不需要經過大腦的本能衝動。
當然,他更沒有像威爾斯密斯一樣,半裸上身大秀肌肉的規律運動,保持體能和健康——
沒錯,他確實不是很愛惜自己的身體。他很少好好吃一頓飯,喝酒沒有節制,睡也睡不好。好像他做的事情沒有一樣是合格的。
更悲慘的,是他從來沒有一隻狗。那隻狗出現在書裡的一個章節,在被捕獲的第二天,死了。(電影裡重點處理了「一人一狗」,狗死掉之後威爾史密斯和塑料摩託對話的那一段,非常精彩地表現出了人類的孤獨是多麼難以抵抗。)
三年時間裡,Robert學會了應付這些吸血鬼,學會各種技能,甚至學著去了解這種病毒。同時,獨居的副作用開始顯現。作為人類,他的情感在逐步轉變——親手殺死死而復生卻成了感染者的妻子、想要作伴的狗死了、以為的倖存者卻是間諜——如同通過童話故事裡那個被裝在瓶子裡丟入深海的精靈一樣,再經歷了一次次的失望後,他決定不再抱有期望。
一句話,書中的Robert Neville不是「傑克蘇」的超級英雄,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沒有科學背景,也沒有拯救世人的情結,就是一個普通卻有著近乎本能的生存毅力的人,會沮喪、焦慮,有欲望、恐懼,但也有勇氣和智慧,在逆境中堅守自己。
他的更具有說服力:需要一點點再圖書館查閱從未涉及的知識領域,去給這種肆虐的不知名病毒一個合理的解釋。比如怕光是因為嚴重的紅斑狼瘡併發症;不能直視十字架則是一種宗教信仰的幻覺失調。
在原著裡,「它們」「沒有被臉譜化處理成沒有腦子、只會攻擊的喪屍。「它們」分兩種,一種是吸血鬼,另一種感染卻沒有發生變異的「新人類」。
這一點,是原著和影視作品最關鍵的差異。
我向來排斥好萊塢式的「邪不壓正」。尤其在這樣的主題裡,如果動物和植物都能進化和迭代,為什麼人類要總是這副模樣?
所有的科幻電影都好像在表達人類的「異類恐慌」,即人類對於本物種是否能夠千秋萬代的焦慮,對於可能取代自己的「他者」的警惕與排斥。
無論是機器人還是仿生人,基因改寫或是超能力加持,他們總是強調愛和信仰,好像這是人類獨有的殺手鐧——即便是迭代後的新人類,他們派出的間諜依舊是用溫情和陪伴作為誘餌的。
在原著的最後,人類的確是如軟體更新般被「迭代」了。
並不是所有英雄都能力挽狂瀾,憑一己之力把一個種族從滅絕的邊緣拉回來。Robert在這樣的環境裡堅守著,用漫長獨處中生就的智慧、勇氣、警覺成為「上一代最後的人類」。
但就在此時,在他尚未知曉的地方,與病毒共生的「2.0代人類」已經逐漸成為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他們需要血液才能存活,但保留了舊人類的智力和情感。「新人類」決定重新建立一個社會,這勢必決定了對「非同類」的全面清洗。在新社會的語境中,受到感染完全失智的「吸血鬼」和Robert都是需要清剿的「異類」。
「舊人類」Robert的死亡象徵著一個代際的「停產」。活下去,這本身就是一種傳奇,一種在悲劇性大於成就性的傳奇。
他看不到未來,而眼前的生活卻又如此令人絕望。然而,他還是繼續過日子。他還在奮鬥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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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理道德已經隨著人類社會的毀滅一起消失了。是非善惡的標準就只剩下他自己能夠決定了。
Robert的所有堅持都建立在消滅病毒以恢復人性的期盼上。他始終堅持認為如自己一般的人類是造物主的傑作:他們才是理所應該繼續存活下去的,所以毀滅「它們」就是正道。他開始獵殺,將「它們」徹底異化。可到了故事的最後,他才明白:原來這世道中的異類是自己,病毒不僅佔領了這個,也改變了「人」的定義。
電影中的「夜魔」雖然也有進化的跡象,但還是顯得太過於臉譜化
接著,他突然想到,此時此地,我才是那個異類。正常是一種屬於群體的概念,多數的標準。當整個世界只剩下你一個跟別人不一樣的時候,不正常的是你。
這已然跳出科幻小說的層面,在哲學和社會學的範疇裡進行了思考。也許麥瑟森寫作的當下,的確體察到了時代背景下潛伏在日常活動之中的危機隨時可能爆發,個人意志終不免被標準化的社會「規範」、「秩序」所吞沒的心理因素。
所謂異類,很多時候不是根據性質來定的,做決定的其實是數量。
「我是傳奇」,更像是Robert恍然大悟後的一聲嘆息。他的死亡標誌著人類另一個時代的開始,傳奇之所以是傳奇,是通過悲劇性的毀滅來被後人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