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科學家尋獲SARS病毒源頭
2002年,SARS疫情在中國廣東首次被發現,逐漸擴散至東南亞乃至全球,引發了一場全球性的傳染病疫情。從2002年12月第一例有報告SARS病例到現在,整整15年過去了。SARS病毒的源頭,究竟在哪?
近期,一項科研成果引發科學界的關注: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的專家,在我國雲南發現了一處蝙蝠SARS冠狀病毒的天然基因庫,研究揭示了SARS病毒可能的重組起源。
本文圖均為 央視新聞客戶端 圖
SARS疫情02年爆發,兩年之後,也就是從2004年起,研究團隊開始追尋疫情的病源,這一找就是13年.病毒源頭的宿主是如何被鎖定在蝙蝠身上的?找到SARS病毒可能的重組起源,是不是意味著,SARS病毒的源頭被找到了?今天的故事,我們就走近這支科研團隊,揭開SARS病毒源頭的秘密,探秘尋找「SARS」病毒源背後的科學歷程。
非典型肺炎SARS,即嚴重急性呼吸症候群(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世衛組織公布的疫情顯示,2002年底到2003年8月,非典全球共波及32個國家和地區。全球感染人數共8422例,死亡916例,平均病死率為10 .8%。2004年,當這場致命疫情最終消退,關於這個未知病毒的溯源研究也隨即開始。
石正麗,是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的研究人員,她所帶領的新發病毒研究團隊,也在這時,展開了SARS病毒的溯源研究。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研究員 石正麗:
有親戚就會問,說SARS都沒有了,你還做這個東西,有什麼意義?杞人憂天嘛,有可能(疾病)它永遠都不來,但是我覺得我們做很多工作,如果有一次你的工作能夠預防疾病爆發,我覺得我們就很有意義。
很快,研究人員從野生動物市場上的果子狸體內,檢測到了SARS冠狀病毒。但進一步實驗發現,果子狸雖然是直接傳染源,但似乎並不是「始作俑者」。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助理研究員 胡犇:
最直接的傳染源它是不是最根本的源頭,這個倒不一定,那麼為了找到這個病毒的根本源頭,我們需要找到它的自然宿主。找到了它的源頭才能從根本上把這個疾病防住。
助理研究員胡犇負責病毒的遺傳進化研究,他提到的自然宿主,必須長期攜帶這個病毒且自身不發病;另外在自然狀態下,這些自然宿主動物,要存在一定的群體感染率。然而,通過調查養殖場和野生的果子狸,結果另人意外。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助理研究員 胡犇:
野生果子狸和養殖場的果子狸它們都沒有感染SARS病毒,並且如果你在實驗室中,將這個SARS病毒人工地去感染果子狸,它也會生病,它也會表現出症狀。這就說明,果子狸它不符合SARS病毒自然宿主的這樣一個特徵。(果子狸)更多地只是扮演了一個中間宿主的角色,真正的根本的源頭還是另有其物。
那麼,這些致命的病毒究竟源自哪裡?它的自然宿主到底是誰?有專家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研究員 石正麗:
如果再找下一個動物,應該找哪一種動物?有專家就提出了,我們應該找蝙蝠。
對研究病毒的學者來說,蝙蝠地位特殊。在哺乳動物中,是僅次於嚙齒類動物的第二大類群,其種類佔哺乳動物物種數的20%,在全世界分布範圍廣泛。蝙蝠也是許多病毒的自然宿主,包括伊波拉病毒、馬爾堡病毒,狂犬病毒、亨德拉病毒、尼帕病毒等。由於蝙蝠特殊的免疫系統,攜帶病毒卻極少出現病症。在漫長的進化歷程中,蝙蝠成為了上百種病毒的自然宿主。
上世紀90年代,曾有兩種嚴重的人獸共患病毒傳染病,分別在澳大利亞和東南亞爆發,根本源頭都來自同一種動物——蝙蝠。這向追蹤SARS病毒溯源的研究團隊提出了一個可能性,SARS的源頭會不會也是蝙蝠。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研究員 石正麗:
第一次採樣採的是廣西的樣本。當時建議我們的專家,他們當時做的工作是另外一個病毒,我們叫尼帕和亨德拉這種病毒,也是由蝙蝠傳播的烈性病源,當時那種病毒主要是在果蝠裡面發現的,所以我們基本上都採的是果蝠,把樣品拿回來以後,我們就做遺傳物質的檢測,檢測了8個月,什麼都沒發現。
偶然發現 讓團隊重新燃起希望
8個月的努力,換來的是一無所獲。畢竟,全世界有1300多種蝙蝠,僅中國就有130多種。果蝠身上有,別的蝙蝠有沒有?怎麼去找?簡直是大海撈針。
當時,整個團隊非常沮喪,石正麗也幾乎要放棄了,但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個偶然的發現,讓他們重新燃起一線希望。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研究員 石正麗:
鄰居的課題組,他們前期在做SARS病毒的檢測,他們有一些試劑盒,可以檢測SARS病毒的抗體,我們當時也取了蝙蝠的血清,結果就發現,有幾個(蝙蝠)物種血清裡面,確實有SARS病毒抗體。
通過檢測不同科屬的408隻蝙蝠進行抗體、核酸的監測,目標逐漸清晰,最終在菊頭蝠身上找到了和SARS病毒相似的冠狀病毒。菊頭蝠因有結構複雜的馬蹄形鼻葉而得名,是狂犬病等許多動物源病毒的重要宿主。這一發現刊載於當年的國際權威學術期刊《科學》雜誌,引發多方關注。但很快,質疑又來了。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石正麗:
好多專家就質疑,你們還是檢測到了跟它(SARS病毒)很相似的,但並沒有找到直接的來源,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助理研究員 胡犇:
雖然它和SARS病毒比較相似,屬於一個家族,但是它在基因組的很多個基因上,區別還是很大的,比方說S基因。
「S基因」又稱之為刺突蛋白基因,負責病毒與受體的結合,病毒在感染細胞的時候,它要首先與細胞表面的受體結合,才能入侵到細胞造成感染。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助理研究員 胡犇:
就好比這個鑰匙和鎖的關係,什麼鑰匙開什麼鎖,如果S基因不同,這個病毒使用的受體(可能)就不一樣。就不能夠像SARS病毒那樣感染人和果子狸,所以我們還得繼續尋找。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研究員 石正麗:
貴州廣西廣東湖北湖南河南,到處跑,哪裡說有蝙蝠洞我們就往哪裡去。
由於SARS屬於致病性高的烈性病毒,05年之後,隨著疫情遠去,國內的研究者也少了很多。但石正麗和她團隊並沒有停止追蹤病毒源頭的腳步,他們深入中國西南、華南、華中等地,在全國各地尋找蝙蝠病毒樣本。最遠到過西藏墨脫、雲南西雙版納,深山老林、荒郊野嶺的蝙蝠洞,幾乎都被他們找遍了。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助理研究員 胡犇:
有蝙蝠的地方,一個不太好找,二它路途也比較遙遠,地勢也比較險峻,有時候是沒有路的,得翻山越嶺,跋山涉水。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博士生 羅東升:
在廣東抓蝙蝠的時候,當時洞積水很深,進去的時候,鞋也沒有脫,直接水就快到腰了,裡面蝙蝠很多,多到拿著網,就可以撞到網裡面,有那種洞還需要匍匐進去,要匍匐個一兩百米進去。
蝙蝠大多在陰暗潮溼、人跡罕至的巖洞,穿行在深山密林裡,經常會遇到一些未知的危險。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研究員 石正麗:
我們還是做了充分的準備,穿上襪子,襪子一直綁到膝蓋,但是就那都不行,沿路螞蟥就往身上蹦,晚上洗澡就發現,澡盆裡都是血,才知道螞蟥已經進到身體裡邊了。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博士生 羅東升:
像我最驚險的一次就是從雅魯藏布江大峽谷旁邊的一個山洞頂上滑了下去,下面就是瀑布,當時我心裡想的是我不會遊泳,如果掉進水裡就完了。
蝙蝠晝伏夜出,傍晚,研究人員會全副武裝進入蝙蝠洞或在洞口張網捕捉蝙蝠,回來後,就在野外臨時搭起的工作檯上,連夜進行病毒取樣。儘管戴著手套,被蝙蝠咬傷的風險依然存在。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研究員 崔傑:
透過手套就可以把你的手咬到,就跟扎針一樣.
隨時會被蝙蝠咬 出發前先打疫苗
蝙蝠身上攜帶狂犬病在內的多種烈性病毒,為此,每次野外採樣前,隊員們都會提前注射狂犬病疫苗。無論到哪裡,他們一直堅持無侵害取樣。儘量減少對蝙蝠和棲息地的傷害。
雲南小山洞 尋獲SARS病毒「密鑰」
這些樣本被帶回實驗室,儲存在零下80°C的冷凍箱裡。直到2011年,在雲南的一個蝙蝠洞裡,首次檢測到了和SARS病毒更相近的SARS樣冠狀病毒S基因。2013 年,中科院武漢病毒研究所實驗室,從樣品中分離出第一株蝙蝠 SARS 樣冠狀病毒的活病毒,更相近的S基因,讓這株病毒能夠使用和SARS病毒相同的受體,並能夠感染人的細胞。它被以武漢病毒研究所的英文簡稱命名「WIV1」,以彰顯這一發現的重要價值。這個成果刊載於2013年11月的《自然》雜誌。「鑰匙」終於找到了。但這個小山洞揭開的秘密,遠比研究者預想得更多。
SARS病毒溯源 疾控意義重大
成功分離出WIV1,讓全球科學家對SARS 病毒起源的分歧、爭論,變得「趨於一致」。這場持續多年的追捕的目標變得更加清晰——SARS冠狀病毒起源於菊頭蝠。
多年努力,終於追蹤到了SARS的源頭,但科學家們並未止步,因為這個首次發現S基因的蝙蝠洞內,還藏著更多的秘密。
按照胡犇的說法,當時的整個證據鏈上,還有一個信息缺口沒填上。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助理研究員 胡犇:
其實有關SARS病毒的蝙蝠起源這個問題,已經被解答的差不多了,但是因為它畢竟還有個別基因和SARS病毒是不一樣的,所以說,還殘存了一些問題,就是SARS病毒它到底在這個蝙蝠中到底是怎麼出現的。
對雲南這處蝙蝠洞的採樣工作,又持續了5年。研究組從這些樣品中,陸續分離出3株活病毒,得到了共計15株蝙蝠SARS樣冠狀病毒的全長基因組序列。令人驚奇的是,這15株病毒中,包含了SARS病毒所有的基因組組分。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助理研究員胡犇:
我們在這個地方發現了SARS病毒的一個基因庫,就是組成SARS基因組的這些零部件不同的基因都可以在這個洞的這些蝙蝠攜帶的SARS樣冠狀病毒的基因組上找到。
胡犇把從雲南蝙蝠洞中發現的病毒基因組序列和SARFS病毒的基因組序列,輸入基因重組分析軟體,結果發現——幾株病毒的基因組序列在重組後與曾經造成「非典型性肺炎」疫情的SARS病毒基因序列高度一致。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助理研究員胡犇:紫紅色的這條線和深藍色這條線,它分別是代表了兩株我們在這裡發現的蝙蝠SARS樣冠狀病毒,那麼在SARS病毒基因組前面這段,它是和紫紅色這株蝙蝠病毒基因是高度相似,到了中間這個地方,它出現了一個交叉,它變得和深藍色這株蝙蝠SARS樣病毒高度同源。我們進一步推測,SARS病毒當年就是可能通過這些蝙蝠樣SARS樣冠狀病毒之間的重組而出來的。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研究員 石正麗:
所有SARS樣冠狀病毒,各種類型的SARS樣冠狀病毒,都在這個地方發現了。而且這裡面有些病毒,有的病毒有潛在的跨種感染的可能的。
經對比,蝙蝠洞中發現的SARS樣冠狀病毒,它們的各個基因和SARS病毒的最高相似度達到97%以上,屬高度同源。從遺傳學上,這意味著SARS病毒的最直接祖先來自這些蝙蝠病毒。
專家表示,目前雖未找到和SARS病毒完全一樣的病毒,但這項發現充分證實了SARS病毒起源於蝙蝠,並揭示了其可能的產生方式——基因重組。
加強防控 減少侵擾野生動物
13年的病毒追蹤溯源,終於找到了SARS病毒的起源。但研究人員同時發出警告,在未來,仍有可能出現新的類似SARS病毒的出現。
除了提高警惕,減少對野生動物及其生存環境的侵襲,杜絕野生動物的市場交易,才能有效防範新的傳染病毒的傳播。
石正麗告訴我們,未來存在類似SARS病毒爆發的風險,但病毒溯源研究,為新發傳染病的預防找到了一個方向。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研究員 石正麗:
大家其實也不必驚慌,在自然界野生動物攜帶的病源其實很多,但是感染人的機會非常非常少,它不會來主動感染人。我們現在經常能看到一兩年就有一個新發傳染病,這是人類活動的一個結果,我們人類要去侵襲野生動物領地,要去旅遊要去開發要養殖還有很多這種(人類活動),實際上是我們人類活動造成的被感染。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助理研究員 胡犇:
最大程度減小對這些傳染源動物的接觸機會,把這個類似SARS傳染病的暴發風險降到最低。
在研究人員看來,遠離野生動物,保護它們的棲息地,就是最好的源頭防控。而病毒溯源,也能為下遊防治、診斷與疫苗研發以及其它基礎研究奠定基礎。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研究員 石正麗:
你現在做的工作結果,可以被用於疾病預防,或者用於將來農業方面的預防,這個也是我們感到比較開心的。
13年的漫長研究,才最終解答了人們的疑問。但是,研究員們告訴我們,對於這個課題,他們還要解答與之相關的許多未解之謎,比如說:雲南蝙蝠身上的病毒是如何傳播到遙遠的廣東的動物和人身上的?蝙蝠為何攜帶這麼多烈性病毒而不發病?等等,未來要走的路還會更長。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 研究員 石正麗:
大家看到的是一小步,實際上是我們很多很多更小的步驟來獲得的。其實做這個基礎科學,本來就很寂寞,需要堅持,你永遠都是開拓者。
幾乎每個人小時候都有過一個科學家夢,覺得科學家懂得多,特別厲害。長大以後才知道,為什麼科學家懂得多?因為當所有人都開始淡忘的時候,只有他們還在執著地追尋答案。他們最厲害的地方不是手裡的儀器,而是心裡的精神,為了科學的真理,為了人類的福祉,他們甘願忍耐任何寂寞。
科學家是推動這個世界不斷前行的人,他們以求真為使命,用好奇心和探索精神不斷擴展人類認知的上限,每一個發現都是新的開始,每一個答案都會引出新的問題。與其說對SARS源頭的追蹤沒有結束,不如說它剛剛開始,科學家們還長途跋涉、一往無前。為他們的堅持不懈,矢志不渝,衷心地獻上我們最真誠的敬意!
(原題為《中國科學家尋獲SARS病毒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