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虛構 | 星秀:憤怒的海星

2020-11-27 澎湃新聞

本期作者

星 秀

星秀,原名丁蕾,女,1992年出生於山東,北京師範大學文學碩士。有作品發表於《山東文學》《廣州文藝》《散文》「ONE」等。有短篇小說作品翻譯至國外。

憤怒的海星

星 秀

她又在吃腦清片了。那些小小的、圓圓的白色藥片讓她覺得自己的咽喉裡時時刻刻都蓄著一股苦澀的味道。她拉開腳邊的抽屜,最下面的一層,白色的塑料藥瓶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排一排,列隊一般。她苦笑,或許血液裡都流淌著這些令人短時興奮而又躁動的藥粉了。

那個小島的航拍圖一直在她的腦海中縈繞著。圖片在旅遊廣告彈窗裡一閃而過,她甚至沒有來得及看清旁邊備註的文字。那張圖片映入眼帘時,她剛結束了一天的工作,癱坐在電腦前。她辦公室的那臺電腦已經壞了很久,似乎從一年前的冬天,她來到這公司時,電腦就是壞的。屏幕暗淡,想要看清上面的字,就必須費力地眯起眼睛,盯著字一個個使勁辨認。看不了幾分鐘,眼睛便又幹又澀,還伴著一股股的脹痛。但她一直沒提交報修,因為報修單要備三份,分別交給服務中心主管,教務部和後勤。這其中免不了要費口舌。如今,同別人打交道,她是不願的。於是她便讓電腦壞著,自己也就將就著。

她素來不怎麼關注電腦屏幕上彈出的廣告框。平日裡,她總會習慣性地把彈出的無關信息都隨手關掉。但那一天,她卻盯著廣告框裡的圖片看了很久。那是一個三面環海的島嶼,在棕黃色的混濁海面上,它顯得那麼渺小,甚至有點兒可憐。一點一點的深綠在島上不規則地分布著。除此之外,是大片大片的淺黃色。從廣告的角度來說,這個圖片無疑是失敗的,它顯得模糊黯淡又荒涼,完全沒有通常旅遊廣告宣傳的碧海藍天情調。但在看到它的那一刻,金桔覺得這個小島似曾相識。

沒錯,它就是靈芝島。

她去過這個小島,不只一次。

她記起,最近一次去靈芝島,是在去年冬天,空氣乾冷,北風從身邊呼嘯而過,掃過臉頰時,她覺得臉上緊巴巴的。那一次,同去小島的人還有方平。

出門是因為忍受不了父親無休止的抱怨。去年初春,因為車禍,她左腿膝蓋的副韌帶撕裂。終日躺在家裡的床上,大夫說,在家休養兩個月就好了。但兩個月過去以後,她依然不願下床。最初的兩個月,母親每天都會在吃飯時間到來,給她帶來溫熱的雞湯和蓬鬆的饅頭,又或是清淡的小炒。但漸漸地,母親的情緒變得煩躁不安,她的臉上蒙著一層灰土般的焦慮。她總是忍不住對她說,桔,你別這樣,過去的事就過去吧,咱們的日子還得向前過啊。

絕大多數的時間,她都陷在一種低落情緒裡。她的病不像是普通的感冒,在那時,她常常會異常地羨慕那些感冒發燒的人,尤其是急性發燒的人。因為他們的病有明確的病因,儘管起燒的過程是痛苦的,但這燒總是會退下去的。能好。不像她,終日總感覺自己發著低燒,頭目暈眩,但卻始終找不到治療的辦法。

她的病給原本就拮据壓抑的家增加了更多的煩擾。父親是老實巴交的擺攤人,很多時候,他站在人來人往的市場裡,總不知道自己的雙手要放到哪兒。背在身後一會兒,接著又放到肚臍旁邊,還是不適意,便索性插到口袋裡去了。他總希望能夠通過埋頭努力而使原本艱難的生活好一些。但實際上他一直都沒能過上自己心中理想的生活。而且隨著日復一日的勞作,他似乎離自己理想的生活狀態越來越遠。他焦慮難安,轉而把家庭改善家庭的希望放在了金桔的身上。去年初春,金桔突然遭遇車禍,終日待在家裡。父親每天收了攤子回家都會發一通脾氣,他無來由地對著妻子發火,嘴裡時常還跳出些汙穢的字眼,那些字眼如同一些飛旋著的刀刃,透過房門,刺穿她的耳膜,直扎到心臟中去。

那些養傷的日子,金桔把自己關在屋裡,她聽夠了父親那翻來覆去的抱怨,但每次當她一鼓作氣地走到門口時,即將推開房門的手卻總是倏忽間就停在了空氣中。

終於,在一個北風凜冽的傍晚,她從父親刺耳的抱怨聲中解脫。在頭暈目眩之中,她走出了家門,一直走到黃海的沙灘那兒。她枯坐了許久,直到柴油拖拉機載著一條半舊的棕色木船駛向海裡。拖拉機咚咚咚地向前,在溼潤的沙灘上留下兩道粗重的痕跡。她站起來,向著大海的方向走去。準備駕船出海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簡潔乾淨的寸頭,微黑的圓面頰,細長的眼睛,一口潔白的牙,還有海邊漁人特有的微弓型脊背。金桔看到他的一瞬間,心裡竟有了幾分依賴感。這讓她自己也感到有些惶恐。那男人說自己金沙灘的漁民,正準備出發去靈芝島。

多久能到呢?

日落後。

我可以與你同去嗎?

年輕男人遲疑了一會兒,拒絕了金桔的請求。他解釋說海上很危險,運氣不好的話,還會遇見風浪。

我會遊泳。

沒有用,就算是水性很好,一旦落水也可能找不到方向,靠不了岸。

金桔不再說什麼,只是望著海的遠處出神。

年輕男人又陷入了沉思。他的目光來來回回地打量著金桔的周身,而後停在金桔的眼睛上,他盯著她望,似乎是想要看透眼前的這個女孩究竟遭遇了什麼挫折。隨即他轉身望了望小山後的天空,那兒雲霞燦爛,紅彤彤的太陽斜掛在天空的一角,就要墜落到大海裡。那一刻,海風也平靜得出奇,幾隻海鷗正沿著淺灘處起飛。他攤攤手,無奈地笑笑說,好吧,我平日裡出海,一個人也無聊。

小木船在浩大的海面上晃晃蕩蕩,它顯得太渺小了。小得跟海上偶然飄來的一塊綠色海藻一樣,沒有任何的自保能力,只能隨波逐流。她坐在小木船的一側沉默。年輕男人說自己叫方平,是土生土長的金沙灘人。他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駕船出海。金桔沒有接話,方平便緊接著說下去。他說去年初春的一個夜晚,在靈芝島上,他目睹了一場車禍。受傷的是一對情侶,男的滾到山坡下面去了,滿臉是血,他發現那男人的時候,那男人已經沒了氣息。在一棵松樹下,他又發現了那個受傷的女孩。女孩的腿受傷了,身邊的地上有許多散落的血跡。她的意識也不太清楚,嘴裡一直含混地嚷著。或許是在呼喚那個已經死去的男人,她可能不知道那男人已經死去了。

金桔感到腸胃一陣陣的痙攣,她努力地想要把蠢蠢欲動的嘔吐咽回去。這樣的嘔吐感也常常突然就侵襲。但她實在不想給別人招惹一些麻煩,在她看來,一旦嘔吐,把自己身體裡的汙穢都傾瀉出來,那必然引來嫌惡的目光,別人還得手忙腳亂地幫她清理那堆嘔吐物。她自己都覺得噁心,又怎麼好麻煩別人呢?所以她強迫自己,咽下去,咽下去。胃裡似有翻江倒海的汙濁浪花湧來,她一次次將口腔裡的汙物重新咽回去。方平關切地問她是不是暈船了。她微微地點頭。方平說,要是想吐就朝著大海吐吧。她面有難色地望著他。方平又說,這點嘔吐物對大海來說不算什麼,你還來不及看清吐的是什麼,就會被海水稀釋得無影無蹤。

是嗎?

你試試。

金桔趴在木船邊上,將昏沉沉的腦袋伸出去。海浪緩慢地湧來,推著小木船升高,再輕輕落回低處。方平走過來,用他那寬大的手掌,輕輕地摩挲金桔緊繃的後背。她終於再也忍不住咽喉的那股熱浪,一股腦地將它們傾吐出來。她閉著眼睛經歷這難堪的時刻,發著低燒的腦袋沉甸甸的,她感到窒息而又疲倦。等她終於覺得身體裡已經沒有多餘的東西可吐了,這才掙扎著想把身子扯回木船裡。方平見她不吐了,這時也伸出手來拉她回來。她覺得身體輕飄飄的,伴著四面八方襲來的海浪,木船在晃,她也在晃。方平擰開一桶淡水,澆在一塊乾淨的白毛巾上,他遞給她,說,擦擦嘴唇吧。

小木船在海裡飄搖,金桔分不清它究竟是在往哪個方向去。每個方向都是海水,海水。海水從四面湧來,海水向四面奔去。他們偶爾會邂逅幾隻舞蹈著的水母,也有時會被幾團細長的海草糾纏。在杳無邊際的海面上,這些邂逅只是擦船而過。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的時候,金桔開始有些不安。儘管從家裡逃離出來的時候,她確實覺得厭倦了生活,覺得生活毫無樂趣,甚至想到了最壞的打算。但那些情緒不知道怎麼得就被逐漸地消解了,就像是前一刻她還忍在喉嚨裡的汙物,在這一刻已然被大海所稀釋,再無蹤影。

我們是往哪個方向去呢?

我們往東。

天要黑了。

是要黑了。

她的目光望向方平,他坐在船板的另一邊,擦拭著用來做飯的一隻小湯鍋。他的雙手很大,仿佛兩手一合,就能把小湯鍋蓋得嚴嚴實實。他發現她正望著自己,便問,要吃海星嗎?說著,他彎下腰去,再站起來的時候,他提溜著兩隻深紫色的海星。海星還是活的,尖尖的肉腕是五把肥胖的劍戟,像一種笨拙的防禦。骨板上蠕動著密密麻麻的橙黃色棘。那些棘透明、充盈而又柔軟,此起彼伏地伸展。

「能吃?」金桔看著那些波浪般的觸角,不禁陷入了沉思。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活的海星,在此之前,海星只存在於圖片和科普知識中。她一直以為海星只有觀賞和裝飾的用途。在她的寫字檯上,擺放著一個半球形的琉璃擺件。透明琉璃殼裡有一汪淺淺的水,水中浮著一隻火紅色的魚,沉在水底的,是一枚小小的、橘黃色的麵包海星。她時常把它放在手裡細細地看,也時常將它翻轉,注視著那汪淺水緩緩地從這頭流淌到那頭。她想起那些遙遠的畫面,付玉把琉璃擺件送給她的時候,他的眼睛裡晶晶亮,閃爍著點點微光。付玉曾無數次地用這雙閃爍著星光的眼睛望著她,她覺得他永遠都不會離開。付玉計劃帶她去靈芝島上拍婚紗照,他的想法總是與眾不同。他還說靈芝島上有一座老舊的燈塔,他很想帶她去看看,沿著那些古老的石階一直往上爬,看看燈塔裡面是什麼樣的。

方平往小湯鍋裡倒了些淡水,那兩隻海星被他暫時擱置在小湯鍋旁。它們微微地拱起身子,試探著向前蠕動。跟琉璃半球裡的海星還是不一樣的,她想。它們是鮮活的,有充盈而新鮮的肉感,有敏感而柔軟的棘。小鍋裡的水吐著小小的氣泡,方平切好了一小撮薑絲和小米辣,熟練地放入鍋裡。

最好再來點芥末,只是我早上出門匆忙,沒來得及帶。方平有點兒沮喪。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好心情,像是說給金桔,也像是在自言自語,他說,這樣也好,湯水能保留原來海貨的鮮味。小湯鍋裡的水漸漸冒出了白色的蒸汽,咕嘟咕嘟。方平又重拎起那兩隻海星,他的大手拎著海星的一根肉腕,順著鍋沿兒放。海星的墜落是自然而然的,事實上,它沒有任何的攻擊力,也做不到基本的防禦,雖然敏感,但又柔軟無力。

海星一被投入水中,肉腕立即向上彎曲,將腕尖探出水面。它們雖然沒有沒有大腦,但是卻一定感受到了疼。方平手裡拿著一把翻菜的小木鏟,動作很輕但卻很堅定地按壓著海星捲起的肉腕。那些肉腕看上去變得堅硬了,仿佛再用力些,它們就會紛紛破碎,甚至會像斷裂的粉筆一樣發出咔的脆響。金桔覺得這兩隻海星大概已經死去了,它們的身體姿態是僵硬的,和人死去時一樣。它們在小湯鍋裡,身體緊緊地靠著,它們的腕想要搭在彼此的腕上,看上去像是兩個掙扎著要擁抱在一起的人。

她用一種懇求的語氣同方平說,還是不要煮它們了吧,很殘忍。方平似乎沒聽清她的話,天色黯淡,海水的盡頭是比海水淡一些的淺黑色。夜晚的天空黑得可怕,尤其是那些沒有月光的夜晚,一切都籠罩在濃重的黑暗之中,看不清看路,看不清身邊的人。如果能有一點光的出現,那或許能給黑夜中無助的人一點希望,但是沒有,這註定是一個她將不願回想的夜晚,夜是一隻猙獰的獸,對著人間大張開幽深的嘴。

金桔的眼睛裡充溢著無邊的黑色。方平在船上掛起了一盞微黃的燈。燈光淡淡的,被風吹得發抖。小湯鍋裡,氣泡咕嘟嘟地開始升騰。兩隻海星已經分開了相互纏繞的肉腕。其中一隻海星仰面朝上,密生的棘已經不再如此前那般靈活地伸縮與蜷曲。另外一隻海星顯得活躍,它的周身向上拱起,離開水面,五條肉腕浸在水裡,如同人類的肘。

它還活著。她說。

方平用小鏟子把那隻拱起身子的海星打撈出來,放在船板上的冷水裡。

你好像很在意這兩隻海星。方平說。

但是它們就要死去了。

不,它還能活。方平用小鏟子指了指船板上的那隻海星。它依舊拱著身子,肉腕蜷曲著支撐身子。它的身體姿態是憤怒的,防備的,儘管它已經寸步難行。方平把小湯鍋的水倒到海裡,然後拿起一把一指長的小刀,漸次劃開了那隻舒展的海星的肉腕。

這些綠色的肉都可以吃。他一邊說,一邊用小刀將肉腕上的皮翻到一邊去,刀刃便剜起了綠色的肉。他用刀刃挑著那些肉拿給她吃,金桔搖了搖頭。深黑色的海面上浪頭跌宕,讓人心生恐懼。四下裡,除了黑色的海水,便是不知何時又起的海風。

我們要在海上漂一夜嗎?

不,我們去靈芝島,再不多久就到啦!

她的目光向遠處漫溯。頭還是有些昏沉,胃裡的抽搐一陣一陣地翻湧,但早已經沒有什麼好吐的東西了。她不記得近來幾餐都吃了些什麼,似乎也很久沒有進食了。這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像是已經在船艙裡躺了幾個晝夜。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被人投到這小船上來的還是自己主動要跟來的。事實上,她常混淆了現實與夢境,之前所有的關於靈芝島的記憶,都是她一睜開眼睛,自己就已經躺在靈芝島上了,至於是怎麼到的,又是怎麼離開的,反而記不清了。

黑暗中的大海失去了距離的度量,小木船即使一直在行駛,金桔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已經漂在了何方。只知道自己正置身於一片起伏的海面上。她在這海面上好像已經漂浮了許久,到處都被黑暗包圍,找不到突破的方向。她試著在船艙裡躺下來,耳朵貼著船板,她聽見海水呼呼地湧來,像是去年初春,她躺在島上的松樹下時,耳後不停流淌出來的血。

靈芝島四面都是海嗎?

三面環海,一面接著陸地。陸地上沒大有人居住,你知道的,就是個野島。

島會被海水淹沒呢?

沒有被海水淹沒過。倒是常常有些人,會來這兒遊玩。他們大多為了燈塔而來。這島上人跡罕至,知道這兒的人也不多。

危險叢生的島嶼。這島嶼是港城旅遊項目中的一處景點。當地的漁民用摩託汽艇載著海邊的遊人從沙灘棧橋出發,迎著海浪激流勇進,一直開到靈芝島,倒也不登島,只是遠遠地望見靈芝島便準備返程。沒有漁民會將汽艇再往裡開,因為靈芝島附近,有一道看不見的暗流。島上只有一條小路,狹窄陡峭,到處是低矮的松樹和灌木,人跡罕至。小路通向一座燈塔,原本是為遠航的人引導的燈塔,已經廢棄很久了。暗流洶湧,吞沒了數十條漁船,燈塔在那兒,有時,也成為一種錯誤的引導。在海上,這燈塔的出現是突然的。天氣晴好的時候,人們從海灘上望過來,能隱約看到那燈塔的局部。但更多的時候,那兒什麼都看不見。這使得港城的許多青年人都對這燈塔感到無比好奇。

船就要抵達靈芝島時,海上的風突然更大了。她聽見似乎有人在喚她的名字,但海風強勁,還沒聽清,聲音就散盡了。她使自己躺下來,身體貼近船板,感受海水的波動。浪頭襲來,她叫出聲來,一種壓抑的狀態就要被衝破。但很快,那些喚她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一切又復歸平靜。

我們就要到了。

這樣的「即將抵達」的狀態,金桔已經經歷了許多次。回想起來,每次就要登島的時候,她的記憶總是中斷的,她怎麼都想不起來,後來在靈芝島上究竟到底發生了什麼。記憶總是停在那個瞬間:付玉站起來,在黑暗中伸出雙手摸索著,一邊用顫抖的聲音問,桔,你在那兒?

她躺在那兒,海風的聲音從耳邊呼嘯而過,但海風之外,她還聽見了一種聲音,是血流淌的聲音,它們從耳後的傷口裡淅淅瀝瀝地湧出,餘溫與腥味兒夾雜在海風裡,直竄進她的鼻腔。

我沒事。她微弱的聲音在海風裡瑟瑟發抖。她聽見付玉跌跌撞撞地找過來,說,沒事就好。她看到他朝她伸出了手,但她一動也不能動。最後,是他整個身子倒地的悶響。

既然靈芝島下有暗流,燈塔點亮也不過是誤導了海上的人。她說。

金桔躺在船板,正是因為她和付玉在海灘上散步時,遠處若隱若現的光使付玉入迷,他才想著拉著她去靈芝島。然而,他們奔向小島的那個夜晚,燈塔並未亮起,小島上一片黑暗。整個晚上,四周都是無邊無際的黑,沒有一點光。她知道他傷得更重,因為他倒地後,就再也沒有了聲響。

沒有希望的夜晚。他們的帳篷、零食、飲料散落一地。就快要抵達燈塔了。從前,總是隔著一道海水,他們隱約地望見小島上的那座白色燈塔,從來沒有上去過。原以為,沒有小船願意去到島上,他們也只能遠遠地望。直到付玉在港城地圖上,發現原來從另一個方向的陸地可以直接走到靈芝島上去。此前他們遠望見的那一面,只是靈芝島環海的一面。這個發現讓他們興奮了許久,他們決定從陸地上登島,在那個天氣晴好的春日傍晚,他們出發了。

方平努力地使小船不被海風掀翻。金桔的目光望著那盞燈塔。燈塔還未點燃,在黑夜裡,它像是一個佇立在島上的沉默的人。一道移動的黃光在小島上明明滅滅,是摩託車的燈光。

她的心不免緊張起來,目光緊緊地盯著那團黃光。她看到它高高地飛起而後落入山間,熄滅。她知道島上的山崖裡躺著兩個受傷的人,她催促方平,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們在島上來回尋找,也沒找到受傷的人。到處都是荒涼的海灘,除了他倆之外,再沒有別的什麼人。她站在山崖邊上,呆呆地望著渾黃的海水。夜晚靜寂,她躺下來,聽到輕微的潺潺流血聲和艱難的喘息聲被海潮一次次地淹沒。

桔,你還好嗎?聲音斷斷續續地在她耳邊迴響。

我沒事。她回應。她動不了,只看見,遠遠地,海面上駛來一艘掛著燈的小木船。

方平坐下來,手裡拿著那把鋒利的小刀,對著那隻捲曲的海星的肉腕劃了一道。那條紫色的肉腕便滾落下來。

它像是很憤怒。金桔若有所思地說。

對生活的憤怒吧。誰不是一隻被生活烹煮的海星呢?方平苦笑。

它活不了了。疼,也要疼死。金桔的目光又跌進黑暗裡。

能活,海星的自愈能力比壁虎還要強。

方平把那截紫色的肉腕拋進大海裡,他說,它肯定能活得好好的,而且不是這麼殘缺不堪地活著,是重新生長出其他四個肉腕,生龍活虎地活著。

已經有一個夏天和一個秋天的時間,不曾夢見過靈芝島了。去年春天的那場車禍後,金桔回到自己的家鄉,那個內陸小城,遠離大海的地方。但在夢裡,她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接近那個小島。她的臥室很小,床的旁邊就是一扇窗戶。那次車禍後,她的精神總是不好,父母看得心焦,求人算了一卦。算完後,父親就從桃林裡砍回來一段桃木,削成木板嵌入床邊,做成了一截桃木窗臺。她清醒的時候,就去窗臺上坐著,窗外是一間雜草蔓生的廢棄老屋,離靈芝島上的那座廢棄燈塔很遠了。

她總在父母的爭吵中從夢境中掙脫出來。就當她一次次地在海面無邊無際的海面上迷失之時,父親的抱怨總那麼尖銳地刺透夢境。父親說生意蕭條得很,今年地裡的收成也不好,是個荒年。父親說集市東頭那家新出攤的會做買賣,見誰都是滿臉堆著笑,別人罵了自己還要賠笑,咱們可學不來。父親說,趁著地裡沒下雨,咱們去打打藥,除除草,秋上收點小米回來。

生活裡的痛苦遠不只有剛發生的災禍。還有瑣碎的日常和艱辛的謀生。她還是決定找一份工作,去年初冬時,她進入了港城的一家輔導機構,給一群剛上中學的孩子們輔導語文功課。入職的第一天,她認識了同是輔導老師的方平。

方平每天都會送她回家,一路上同她聊天。她不怎麼說話,只是靜靜地聽方平說。他一直喋喋不休,期冀著能引出她的隻言片語。她雖然沒有主動提起過,但方平卻知道那次事故,去年初春的夜晚,他同朋友一起去靈芝島上,試圖點亮那座廢棄的燈塔。在走近燈塔的路上,他們救下了一個受傷的女孩。金桔入職的第一天,她穿了那件深藍色的連衣裙。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去年冬天的那個傍晚,他伴著她一直走。天陰沉沉的,沒有月光。他能感覺到她的腳步凌亂而又不安。黑色的夜如同無盡的海,在眼前綿延,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你知道海星嗎?即使只剩下一條肉腕,它也能重新長出完整的身子,就像沒受過傷一樣地繼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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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同臺演唱《地星撞海星》超好聽,真的好帥,白宇的時尚感不錯,尤其是小鬍子,散發出成熟男人的魅力;今天還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唱歌這麼好聽的朱一龍,龍哥每每都能給我們帶來驚喜,從來沒讓粉絲們失望,太棒了。兩枚帥氣的哥哥,特活潑特陽光的感覺!
  • 鎮魂女孩「過年」,你以為只有快本,還有白居新歌《地星撞海星》
    可是本來以為接下來只有快本的(其實一個快本就能讓我尖叫不停的),但是鎮長突然搞事情說有新歌,一下子又有新糧讓我有點措手不及,還有這歌名怎麼這麼奇怪——《地星撞海星》?總感覺鎮長在忽悠我~可是一看白居是真的錄歌照片,還有拿著仿佛是歌詞的紙,又覺得這肯定是真的啊!但是這《地星撞海星》的歌名是真實存在的嗎!
  • 鬥羅大陸:馬紅俊說了3句話,讓海星鬥羅連續換了3種表情
    而他們獲得的考驗成績都不錯,馬紅俊獲得了黑級6考的好成績,因此他也成為了海星鬥羅的徒弟。而今天你要和大家講述的內容就與馬紅俊和海星鬥羅有關,而內容就是,馬紅俊說了3句話,海星鬥羅連續換了3種表情的最新精彩故事。馬紅俊成為九天霓凰,海星鬥羅很自豪馬紅俊在海神島上成為了海星鬥羅的土地之後,就開始被海星鬥羅教導。
  • 快樂大本營,《地星撞海星》播出的是因為出場順序問題
    今天講述的是:「快樂大本營,《地星撞海星》播出的是因為出場順序問題」如果喜歡文章的話,不要忘記點讚分享哦!先說一下周六播出的版本,我的觀感吧。不說白居表現,單說大本營的剪輯和安排,我那天現場看完就跟我朋友直說了,我覺得大本營真的需要好好找剪輯師,現場覺得很有意思的遊戲,氣氛非常熱,一到電視上,就是滿屏呼之欲出的尬,我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 我竟然迷上了看海星屁股!
    海星的屁股,是海中孔雀開屏,只有被天使尿過的雙眼才有機會親眼見到。怎麼看海星都是軸對稱圖形,轉來轉去沿中間對摺,左右兩邊重合。也就意味著海星不分上下左右,又哪裡來的腦袋和屁股。海星屁股絕不是網絡上海洋傳說,最早在2015年有人在Reddit上發了張照片。
  • 觀賞海星你養不養?我推薦這4種入門級海星
    所以,我在這裡和大家分享一些我的認知,希望能對大家了解海星、養海星有所幫助。了解海星,海星不好養!海星,身體呈星形的一類棘皮動物,又叫「星魚」。海星的顏色鮮豔,看到它的朋友無不被其漂亮的顏色和外觀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