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解救」了契訶夫戲劇事業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非常喜歡《萬尼亞舅舅》這齣戲,喜歡到他甚至決定自己親自來演,於是他問就在身邊的原作,萬尼亞舅舅這個人究竟還有著怎樣的未能在舞臺上展現的性格?按理說人物小傳這種東西既然原作者就在旁邊一定是能幫上大忙的,但契訶夫一直對這個問題表示的很「冷漠」,後來實在沒辦法,他就只對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補充了一句話。
記住,他系的是一條絲絨領帶!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真的非常熱愛契訶夫,也因為他,本已經放棄戲劇創作的作家開啟了自己一系列傑出的劇本創作:《海鷗》、《三姊妹》、《萬尼亞舅舅》、《櫻桃園》……
契訶夫的劇本各有各的經典之處,但其中的《萬尼亞舅舅》真是「暗搓搓」的有種別樣的力量,這部戲沒有任何觀眾預期中的戲劇衝突,當臺下的觀眾還在分辨究竟那個角色才是主角的時候,某種潛移默化的情緒已經根植在了心裡,等看完整部戲走在回家的路上,「後勁兒」中就會像高爾基一樣:
「我哭了,哭得像個女人,儘管我遠不是個有善德的人。回到家裡,惘然若失,被您的戲揉皺了,給您寫了封長信,但又撕掉了……我看著這些劇中人物,感覺好像有一把很鈍的鋸子在來回鋸我。」
把全人類信仰的困境以這種方式寫出來,要不是有顆強大的心也是很難做到,契訶夫用一種「惡毒」的幽默感巧妙的將對偶像幻象破滅的痛苦表現了出來。劇中的角色是可悲的,但也沒有哪個觀眾會想嘲笑他們,只有一種突然的戰戰兢兢襲上心頭。試想一下,如果換一種「悲壯」的表達方式來處理這種感受,力度其實反倒沒有契訶夫的強。
這種「惡毒」的幽默感依然是幽默感,契訶夫本人的魅力也是來自這種幽默感,其本人的「金句」之多簡直無處不在,當時英國和土耳其開戰,國際局勢非常緊張,有人就問他希望哪一方贏,他說:
那我就希望……打得好的贏吧。
優秀的調侃同樣是面對人生苦痛的利器,1896 年《海鷗》首演遭受了一種滑鐵盧式的失敗,甚至連帶著他作家的名聲也跟著被嘲諷,契訶夫對此滿是不解,他不明白觀眾席中發生了什麼,但之後他在信中給友人描述這段經歷的時候還是非常「契訶夫」的:
劇場裡充滿了敵意,空氣因為憎惡而膨脹,而我,依據物理學的原理,像炸彈一樣,飛離了彼得堡。
在生命臨近終點之前的那段時間,契訶夫的人性光芒更是燃到了極致,作為醫生出身的他對於自己的情況非常了解,但他的狀態是令人震驚的樂觀,當託爾斯泰去醫院看他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在談笑間往啤酒杯裡吐血了,但對於託爾斯泰帶來的那種叔本華式的悲觀(死亡是個人人格的幻滅,一切終究走向虛無),他還是努力的勸慰託爾斯泰,與其陷在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僵直渾沌」,不如更多的看眼前。
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封裡還在調侃「這邊的德國女人穿戴沒有格調」,不過他其實對生活也是一種「黑到深處即是愛」,去世前半年的契訶夫給在尼斯度假的蒲寧寫信:
請代我向可愛的、溫暖的太陽問好,向寧靜的大海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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