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12日,為了治療愛旅行的毛病,我決定在家裡養一隻寵物,思前想後,入手了一隻烏龜。因為我好靜,伏案寫作,需要成天端坐不動像公寓裡的一件家具。喵星人和汪星人我是極愛的,可是它們要是成天活潑在家裡走來走去,一定會讓我羨慕嫉妒恨。它們甜甜蜜蜜來要求我給個互動,那更會讓我武功全廢,沒法靜心碼字。於是我選了烏龜。從常理判斷,烏龜應該比一個專業寫作者更安靜,甚至,我還期待著它成為我勵志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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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龜掌心大小,殼上帶著翠綠的花紋,脖子上有正紅色的斑點,看上去就像個兩頰塗多了胭脂的村婦。買回家前,我問店家,這隻烏龜是不是花哨了一點?店家說,你想要一隻安靜的寵物,這是本店最安靜的了。長得像村姑,並不等於它會扭秧歌啊,是不是?
沒想到不幸被店家言中,這隻烏龜真的比村姑還矯健。我把它放在盛了一半水的陶瓷水缸裡,擱在窗臺上。剛坐回書桌前,就看見它開始做引體向上,兩隻前爪抓著水缸的邊沿,後爪騰空,脖子伸得老長,腦袋從水缸裡探出來看著我。我以為它只是想熟悉一下陌生環境,看看就算了,稍一遲疑,它已經搖搖晃晃從水缸邊上撐起整個身子,然後靠著脖子向前伸出的帶動力,一個騰空前滾翻,就從水缸裡跳出來,四腳朝天地摔在窗臺上,背上的殼在大理石上敲出清脆的一聲響。我替它疼得「嗷嗚」叫了起來,趕緊搶步上前把它捉起來,檢查一番好在沒有受傷。
你一定很難想像為了一隻烏龜,我一天需要從書桌前站起來多少次。我覺得我的累計步行距離都趕上快遞員了。烏龜每五分鐘從水缸裡爬出來一次。有時候我真是懷疑它是一條蛇偽裝的,因為它的脖子居然能夠伸這麼長,成為它整個身體運動的主要牽引力。有時候我懷疑它是不幸掉進龜殼裡的一隻壁虎,因為它居然會攀巖。我一次又一次換邊沿更高的水缸讓它居住,一次又一次它秒殺了這些高峰,腦袋轉眼間又從水缸頂上伸了出來。有時候我又覺得它一定是只轉基因的猴子。
有一回我沒有及時把它放回水缸,容它在窗臺上踱步兩分鐘,本來想,也許它在窗前眺望一下市容市貌就滿足了。沒想到它匆匆走過高樓林立的風景,縱身一跳。我先生在書房門口問,什麼東西掉到地上了,這麼響?
這以後我再不敢掉以輕心,兩隻眼睛完全不敢離開它。它剛跳出水缸,我就縱身跳到窗臺邊,把它捉回去。要不然下次聽到的恐怕就是龜殼摔碎的聲音了。摔碎了龜殼的烏龜是什麼樣的,像蛇還是壁虎?我想都不敢想。自然,這麼一來,小說是沒法寫了,連回個郵件都不安生,眼看我就要為了寵物失業。我琢磨著,要不要去單位請一個產假或哺乳假什麼的,先把烏龜養大再說。
寫作這個職業很少有電話,可是某天,還是有位編輯就書稿中的一些問題打電話給我。座機在客廳裡,不在書房,當初為了減少幹擾而安排的。電話才講了五分鐘不到,就聽見一聲並不清脆的響,像是什麼重物扎紮實實砸在地板上了。我愣了半秒鐘,忽然反應過來,匆匆掛斷電話,奔進書房。
烏龜不見了。我趴在地上看鋼琴底下,沙發底下,書桌底下,書架底下,哪裡都沒有。都怪書房裡雜物太多,書籍成堆,地形太過複雜。要找到一隻小小的烏龜談何容易。唯一的安慰是,地表尚未發現任何烏龜殼的殘片。這說明至少它還沒摔碎。
烏龜失蹤半天后,我覺得神清氣爽,天地間終於安靜了。飛快地趕稿,回郵件,效率驚人。烏龜失蹤一整天后,我忽然意識到一個要命的問題。這樣下去,烏龜不會餓死也會渴死,還是得把它老人家找出來。
不得不打電話向清潔阿姨求助,搬開書房裡所有家具,進行了一次十年都沒這麼徹底的大掃除,到底還是把完整無缺的烏龜找到了。然後我惡狠狠地乾脆找了個魚缸,把它裝進去,小口大肚子的玻璃缸,你能攀巖,你還能玩旋轉摩託飛車不成?
自從不再能爬出來跳樓跳傘玩兒,烏龜就開始絕食了,連新鮮的瘦肉和蝦仁都不吃,龜糧更是聽憑我一天天放進去,再一天天清理出來。想不到如今烏龜比人還有節操,不知從哪裡學來的,生命誠可貴,若為自由故。結果屈服的還是我這個食物鏈頂端的人類。
後來我不得不以「家裡環境過於嘈雜,無法寫作」為由,申請了國際寫作計劃,遠赴歐洲去找清淨。後來時隔三個月,我回到上海,驚訝地看見烏龜依然健在。我問我先生,你是怎麼做到既能正常去上班,又能照顧烏龜?
我先生指了指冰箱說,放那裡就行,它自然會冬眠的。這不是看見你回來了,我剛把它拿出來。你摸摸,殼還冰涼冰涼的呢??
本文來源:北京晚報-北晚新視覺網 孫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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