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_一條更新
在楊笠的「普通又自信」「男人的底線」段子之後,有一名男性脫口秀演員急得跳腳了。
他發微博指責楊笠的作品「不是脫口秀該有的樣子」,並在受到網友的批評之後,放出了一段脫口秀視頻以作回應。
鑑於觀看這場一點都不好笑的「脫口秀」(不好笑還算脫口秀嗎?)需要承擔較大的精神損失,我決定舍飯取義,來吐槽這長達14分鐘的車軲轆話。
池子的傲慢與偏見
一開場,池子就說:
「I have a dream,我有一個夢想,就是我想成為河南的黑人女性,因為我覺得如果我成為一個河南的的黑人女性,我在喜劇上會再上一個臺階,而且我玩微博的時候就沒人敢罵我。如果有人敢罵我,就可以說『你知道河南的黑人女性經歷了什麼嗎?』」
但是池子,事情是這樣的,如果你成為了一個河南的黑人女性,你會在中國網際網路環境中被人侮辱為黑鬼、公交車,而且你大概率成不了一個喜劇演員。
根據職業發展平臺CareerExplorer的數據,在美國,黑人喜劇演員佔比11%,女性佔比只有38%。作為黑人女性,你需要足夠努力、且足夠好笑,才可能在喜劇行業佔據一席之地。
你的好笑程度,放到國內的漢族男性裡可能勉強足夠,但放到女性少數族裔裡……可能還要繼續加油。
「也是比較可悲的一點,這三樣我只佔了一樣,我僅僅是個女人。」
這是池子在微博裡「玩過的一個梗」,但拿跨性別開玩笑,並不好笑。
如果你從小被說「人妖」、穿著不想穿的衣服、做著不想做的事、出門找不到可供跨性別使用的廁所、忍受著激素帶來的副作用和痛得要死的手術……你可以能也會對自己這句輕描淡寫的話感到憤怒。
是啊,池子,你可能不知道「河南的黑人女性」經歷了什麼,不知道跨性別經歷了什麼,也不知道任何弱勢群體經歷了什麼,因為身為順性別異性戀有一定社會地位的男性,你才是站在鄙視鏈頂端的人,你可以隨隨便便開出關於女性的玩笑,會有很多人幫你辯護。
但當你笑話中的那些人,用任何手段挑戰了傳統的強勢群體——便極有可能會遭來謾罵與非議、甚至是硫酸襲擊。
圖/@蘿貝貝
「今天其實女性觀眾挺多的,你們女權今天沒有活動嗎?其實我當然很歡迎你們來啊,就是回去不要讓姐妹們發現就好了。如果你們讓姐妹發現了,姐妹說『你竟然去看池子的脫口秀,你是個金針菇!』
「我經常在微博上被幹,這次和之前不一樣,我甚至發現了女權的一些閃光點。因為我以前也被飯圈幹過,我覺得甚至女權比飯圈好一些,她們言論上沒那麼骯髒。這次我了解的幾個詞彙,第一個啊金針菇,第二個就是還有一絲絲可愛『牛子小小』,我覺得在那麼激烈的一個罵戰裡,冒出一個『牛子小小』,行吧挺可愛的。」
事實上,我沒有感覺到可愛,只感覺到了池子沒發現的「溫和」。
男人在攻擊了女人身材相貌幾千年之後,說了「胸大無腦」「黑木耳」「紫葡萄」「公交車」無數遍之後。女性終於搶到了那麼一丟丟話語權(還僅僅是在網上發言的權利)時,罵出的居然還是「牛子小小」「金針菇」這種「可可愛愛」的說辭。
這真的太溫和了,但在這溫和背後,是整個語言體系中的偏見。從女字旁的貶義詞開始,有成千上萬的詞彙專門用來侮辱女性,而男性專屬的蔑稱,則寥寥無幾。
是溫和,還是引頸受戮?
池子在脫口秀中還提到:
「我其實沒有完美的觀點,所以我們討論問題就好了。我還是覺得楊笠最近的脫口秀水平不是很高下,然後我覺得就是她的煽動性大於了消解性,是個人主觀的感受,脫離了脫口秀的感覺,我就發表了評論,然後就被乾死了。」
我很好奇,楊笠到底煽動了什麼?
楊笠只是用一種非常溫和的手段,說出了千千萬萬女人的心聲,甚至這種手段,本身就是在消解憤怒。
看看那些職場的玻璃天花板、那些性騷擾、那些男性長輩(以及脫口秀裡)的指手畫腳喋喋不休,在女人的苦難面前,普通、自信這兩個詞,實在是太輕太輕了,它們甚至都不是貶義詞,這裡面哪裡有煽動、哪裡有攻擊啊?
但是池子看不到,畢竟他是個普通又自信的男人。
「無論是作為脫口秀演員還是普通網友,其實我不太喜歡對立。其實傻子太好煽動了,而且你煽動的都是傻子。我覺得這傻子有時候就像泡沫一樣,很輕盈很剔透,風一吹就走了,沒有任何意義。」
表面上說著不煽動、不攻擊、不對立的池子,這時候又在暗示被楊笠「煽動」的都是傻子。
但其實,所謂的「煽動」,是佔了接近一半人口的,被打壓的普通女性的共鳴。
楊笠講出的不只是她的聲音,而是女人的聲音;楊笠喊出來聲音不僅有回聲,還有無數女人,跟著她一起喊。把女性的聲音比作泡沫,也實在搞不清,是真的無知,還是阿Q精神。
「有些人說其實女性經歷過成百上千年的壓迫,不應該極端一點或者憤怒一點去表達,然後去推動這個發展嗎?但我覺得,太極端的行為反而會消解那些和平的爭取權益的人做出的努力。如果把女權飯圈化的話,你想飯圈的話是沒有人去聽的對不對。」
太極端,會消解努力?那下面這種侮辱女性的「不」極端段子,講了千百年,是走在成功消解男權社會的「努力」之路上嗎?
更何況,我實在不知道「楊笠們」極端在哪兒了。
壓抑憤怒,溫和抗爭,會將女性帶到哪裡?當女性還在被家暴、被送養、被勸「冷靜一個月再離婚」時,她們要如何「溫和」地反對、抗議、哭訴,才能讓自己脫離苦海?
相比坐享父權社會既得利益的男性來說,女人已經一退再退了,如果連說出一句「普通又自信」的權利都沒有,還不如直接自己躺進溝底。
「如果我真的站在一個河南黑人女性的角度去想的話,本來我們是和平的,有人寫詩,有人拍電影,有些人作畫,突然有人出來『牛子小小』,她的整體形象就會下來。」
女性當然想去寫詩,想去拍電影,想去作畫,但是,她們有這個機會嗎?
在2020年的100部好萊塢最高票房電影裡,女性導演佔比16%,相比2019年的12%、2018年的4%,這已經是最高紀錄了,但依舊少得可憐。此外,幕後崗位中性別比的不平衡更是嚴重,近70%的電影在導演、編輯、執行製片人、製片人、剪輯或攝影等關鍵崗位上聘用的女性少於5人。
而且,這些畫、電影、詩被看到的概率,可能要比池子這期一點都不好笑的脫口秀低得多得多。
告訴女人該怎樣爭取權益,還是規訓女性的老套路,只不過,這次手伸得長了點兒,還管起女人怎麼為自己爭取權益來了。
池子的這套話術,就像是對著待宰的羔羊說:你不要太激進、太極端,不要越獄,你看之前那些羔羊,她們少吃飯,長得瘦瘦的,你看,這不就晚殺她們幾天嗎?你這麼激進,可是會消解她們的努力,讓她們和你同時被殺了。
「我去支持大家爭取自己應得的權益、利益,無論是立法還是輿論上去推進。如果有男性覺得她們應得的利益損害到了你的生活,我覺得的你的生活本來就有問題。」
這句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好像也是在為女性發聲。但池子你整篇脫口秀,明明是因為楊笠的脫口秀影響到了你,才急得跳腳。這是一種「偽善」,這種偽善背後,只是在勸女性「引頸受戮」罷了。
圖/《武林外傳》
楊笠真正影響到的是什麼呢?是幾千年來無法撼動的男權社會的根基:男性掌控一切話語權,女性永遠是那個客體,不管是在生活中、藝術作品中、性上、還是在笑話裡。
當女性說出一點點自己的聲音,有了一點影響力的時候,他們就崩潰了:
這當然不行啊,你們女人怎麼為自己爭取利益,難道不是我們男的說了算嗎?你們自己發聲,算什麼意思啊?
但池子們,很遺憾,女人已經不打算聽話了。
站到楊笠那邊的人不夠多,
但一定會更多
「你不用站在我這邊,就站你自己那就可以了,你也不用站楊笠那邊,楊笠那邊人太多站不下。」
池子,醒醒,這不是池子和楊笠的站隊,這是傳統男權社會與追求性別平等的站隊。你是無法阻止人們走向進步的那一方的。
越來越多的人站到了「楊笠」的那邊,但很遺憾的是,那邊的人,還不夠多,對於追求平等這件事來說,那裡的人太少、太少了,力量也太弱、太弱了。
如果這邊的人足夠多,就不會讓那麼多女性在丈夫的拳腳、棍棒下離世,也不會讓十幾歲的小姑娘被迫結婚、成為母親。
楊笠們的聲音太小了,人太少了,不足以撼動這根深蒂固的一切。
圖/@字幕少女
或許,喜劇的內核本身確實是悲劇,吐槽男人普通卻自信,是因為太多女性仍舊活在普通卻自信男性的陰影下,無論是家庭中、學校裡、還是職場上。
而池子的這段回應,對我來說,真的不知道好笑在哪裡。但不得不說,他在自己一無所知的領域,站在制高點指手畫腳的樣子,還是挺好笑的。
這篇文章並無意指責池子本人,這種偏(pu)見(tong)與傲(zi)慢(xin)是系統性的,從家長的言傳身教、到學校的教育、再到社會的「洗禮」,我們把普通的男性塑造得過於自信,卻把女性的聲音拼命壓制。
但或許,這一切不會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普通又自信」病毒式傳播,意味著越來越多女性的覺醒;池子「被幹」,代表著更多的普通人,願意發出自己的聲音……
女性已經不是那些待宰的羔羊了,她們在嘶吼、在吶喊、在衝破那道阻止她們的牆。
儘管這似乎離真正的「平等」還有很遠,但我們看到了越來越多女性的努力和參與。如果發出自己的聲音,用笑話的形式就是「激進」,那就讓我們更加激進一點。
既然池子把我們比作泡沫,那就期待,這片泡沫能把世界洗刷得乾淨些吧。
P.S. 本文觀點僅代表特約作者個人觀點,部分圖片來源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