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搜神記》中,除了人們熟知的黃河水神一一河伯馮夷,幹寶還記錄了很多生活在其他水域的神仙,不妨稱之為水神或者水君。晉人崔豹在《古今注》中說道:
水君,狀如人,乘馬,眾魚皆導從之,一名魚伯。大水乃有之。漢末有人於河際見之。人馬有鱗甲,如大鯉魚,但手足目鼻與人不異耳。見人良久,乃入水中。
可見,魏晉時期這些神話傳說中的水神大體上仍然保留了人的外貌。《搜神記》中提及的水神大體如下:
東海君
在《搜神記》中,幹寶兩次提及這位水神。一則見於《新輯搜神記》:「陳節方謁諸神,東海君以織成青襦一領遺之。」襦,短襖也。二則便是《搜神記》所載的周文王以太公姜望為灌壇令的故事。這個故事同樣見載於《博物志》,二者的記錄基本相似。說的都是姜太公在灌壇擔任灌壇令時當道有德,使得當地風調雨順,百姓安樂。
然而卻有一美貌婦人入周文王夢中擋道哭泣。周文王問其緣故,那婦人便解釋說,她是東海君的妻子,想要經由灌壇返回東海,但是作為東海水神的妻子,她一旦行動便會伴有大風疾雨,然而,大風疾雨會損毀太公望治理灌壇的德行,影響百姓的生活,她因此而焦急大哭。事後文王召見了太公,放東海婦歸去。
這一水君的形象在《搜神記》中比較模糊,都是通過他人的角度來進行側寫的。其性情脾氣、生平事跡亦難以知曉。
南海君
在《搜神記》中載有一則東漢末年的舊事,說的是河東出了一位神君,號曰度朔君,百姓為他立廟祭祀。有一蘇姓士子因為母生病而前往度朔君廟祭禱,恰逢南海君也來此拜訪度朔君。這位水神「著白布單衣,高冠,冠似魚頭」,並與度朔君感嘆三千年前二人一起在廬山分享白李的往事。
從稱謂上來看,南海君大概與前文提及的東海君為同等級的水神。這位水神有著人的形象。他穿單衣,帶高冠,儼然一方文士。言談舉止甚為親和,並不盛氣凌人。還會像一個普通人類一樣回憶往事,感嘆時光的流逝。
彭澤湖青洪君
在《搜神記》中還有一個十分有趣的故事一一青洪君贈婢。在李劍國先生的《新輯搜神記》中稱之為青草湖君,因各版本的具體敘事略有不同,在此不詳論。這個故事說的是廬陵(今江西省吉安市)人歐明,以經商為生。他每次經商路過彭澤湖的時候,都將船中物品投入彭澤湖中,作為送給彭澤湖水神的禮物。如此幾年之後,歐明再次路過彭澤湖時,忽見湖中出現一條大路,路地上有幾個小吏模樣的人,他們對歐明說,彭澤湖的水君青洪君邀請他前去飲宴,並且派了車馬前來迎接他。
歐明十分驚恐,卻不敢違拗,只得匆忙赴約。青洪君卻表現得溫文有禮。稱是因為感動於歐明歷年以來的饋贈,想要答謝一二。在青洪君手下小吏的指點下,歐明討要如願作為謝禮。事後才明白,原來如願是青洪君的侍婢。擁有可以讓人心願得償的法力。歐明回鄉後,在如願的幫助下,獲得了巨大的財富,幾年後便成為當地的大富之家。
從這個故事中我們看到,青洪君作為彭澤湖的水神,並沒有依仗神力為害一方,反而是一個有禮有節的謙謙君子。他感謝歐明的饋贈,雖然不舍,仍將愛婢如願送給他,成就一段佳話。這也是後世成語「如願以償」的出處。
河神巨靈
巨靈本是神話傳說中劈開華山的河神,也有說巨靈便是黃河水神的。《搜神記》在描述巨靈劈開華山時這樣寫道:「二華之山,其本一山也。擋河,河水過之而曲流。有神排而分之,以利河流,其手足跡,於今存焉。」足可見其身形魁梧、力大無窮。因此,東漢張衡在寫《西京賦》時還誇讚河神,稱道:「巨靈贔屓,高掌遠蹠,以流河曲。」
蒼水使者
蒼水使者的記載不見於汪紹楹先生所校的20卷本《搜神記》,而是出自李劍國先生的《新輯搜神記》。在幹寶筆下,這位玄夷蒼水是一個高一丈有餘,橫刀立於水上的英武之士。更詳細的記述則見於《吳越春秋》中的《越王無餘外傳》。說蒼水使者身著赤色繡衣,受天帝的命令,轉告大禹金簡玉字的山神書的所在。
除了上述水神篇章,原收錄於汪紹楹校注本《搜神記》,後經李劍國先生考證系屬偽目的相關水神還有鎬池君和浙江水神。經李劍國先生考證,《華山使》一篇所記之事,詳見於《史記·秦始皇本紀》。其中提到的水域名叫鎬池。鎬池,古池名,在西周鎬京(今陝西西安市豐鎬村西北窪地一代)。
按汪紹楹校注本《搜神記》載,秦末,華山使委託使者鄭容送信給鹹陽的鎬池君,鄭容送信後的一年,秦始皇便駕崩了。有趣的是華山使告訴鄭容送信的方法,他說在鎬池旁邊有一棵大梓樹,梓樹下方有一塊石頭上有花紋,以帶花紋的石頭輕擊梓樹,便會有人出來接引,把信交給接應的人即可。
這與我泰山府君拖請胡母班送信給女婿河伯的方法頗為相似(行船到河中央,叩船呼喚青衣,便會有使者來取走信件)。都是到一特定地點,行一特定動作,然後自有神君們的侍者現身取信。這一為神君送信的方法,在後世的傳奇小說中也被沿用,比如我們所熟知的唐傳奇《柳毅傳》中,柳毅便是用類似的方式為龍女傳信的。
另見於汪紹楹校注本《搜神記》的一位水神則是浙江水神,與上文所述的幾位充滿人情味的水神相比,這位浙江水神就顯得有些氣量狹小。按汪紹楹校注本《搜神記》載,永嘉太守郭伯猷在夢中與水神爭樗蒲錢,見怪於水神,後被水神害死。
樗蒲本是經西域流入的一種棋戲遊戲,玩法類似於現今的擲骰子,往往伴以博彩的性質。這種遊戲自漢魏以來大行於世,晉時尤為盛行,直到唐代,仍然為時人所喜愛,至宋代漸漸消亡,到了明代己經完全絕跡了。
一方水神,本應不食人間煙火,順應天道,執掌一方水域。而這位浙江水神卻如同凡人一般喜愛遊戲,甚至只因博彩之輸贏便置人於死地,這實在是令人驚嘆。從中我們看到的更多的其實是一種人性而非神性。
閱讀漢魏晉時期的志怪文獻,我們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魏晉人筆下的神、鬼、妖、怪的身上明顯出現了人的痕跡。可以說是神鬼有愛憎,妖怪有情仇。這些本應超出紅塵界外的生靈也像世俗人類一樣或喜或慎。
正如上述諸水神的形象個別的更傾向於神,他們力大無窮,法力超然,可以劈山裂地,英武不凡,比如黃河水神巨靈。然而,我們看到,其中更多的水神形象更傾向於人。他們言人語、行人事、遵人道,他們像人一樣穿衣打扮,彼此之間交際、傳信、拜訪,甚至像人一樣遊戲賭博。
他們也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會因為時間的飛逝而感嘆,會因為承人恩惠而感謝,會因為輸了遊戲而憤怒。凡此種種,可見神的人化這一現象在魏晉志怪文化中是得到普遍接受的,甚至可以說水文化的這些代言人是人而非神。
撰稿/晨琳【讀史品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