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病毒藥物研發有先天技術難度。中國在新藥研發、有機合成方面有差距,在生物活性分子、生物醫療方面已迎頭趕上。
藥物研發存在企業利益因素。部分製藥企業追求「短平快」,不願投入原研藥。
中國應讓技術人才免於資金、論文發表壓力,以15年至20年周期踏踏實實開發原研藥。這樣5年至10年即可見到一定成效。
文 | 彭茜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參考消息」(ID:ckxxwx),原文首發於2020年2月20日,標題為《專家:研發抗病毒藥 中國需消除人才「論文」壓力》。
人類與病毒的鬥爭可謂源遠流長。從長期困擾人類的愛滋病、C型肝炎、流感,再到當下的新冠肺炎疫情,我們一直希望開發出有效的抗病毒藥物,抵禦病毒對人體的「攻擊」。王宇歌是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研究學者、免疫學博士,目前專攻愛滋病轉化醫學研究。他近日接受《參考消息》記者專訪,分析目前抗病毒藥物研發麵臨的諸多挑戰,並對中國抗病毒藥物研發提出自己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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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和細菌本質不同
《參考消息》:抗病毒藥物研發究竟難在哪裡?為何我們常見的有效廣譜抗生素比較多,而廣譜抗病毒特效藥相對較少?
王宇歌:廣譜抗生素即抗菌藥多,是因為抗生素研發歷史已長達約80年之久,但抗病毒藥物研發時間相對較短。更重要的是細菌和病毒雖同屬於微生物,但有本質不同:一個是獨立代謝系統,一個是寄生代謝系統。細菌是有獨立細胞結構的微生物,不需要依賴其他宿主細胞,所以比較容易開發抗生素來針對細菌的整個細胞結構。而病毒是一種寄生於宿主細胞的微生物,沒有自己的細胞結構和代謝系統,只有自己複製的核酸和少量蛋白質。病毒寄生於人體細胞之中,藥物就很難在細胞中發揮作用,所以很難開發抗病毒藥。
▲新型冠狀病毒武漢株01。照片來源:國家病原微生物資源庫(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病毒病預防控制所)
另一重要原因是,抗病毒藥物開發有一個難點——只能靠抑制病毒複製來抗病毒。但很多病毒複製所用的細胞器就來自人體,比如核糖體。常見抗生素如大環內酯類抗生素,抑制的是細菌本身的核糖體。而病毒要依賴人體核糖體表達它的蛋白質,所以我們沒法設計一種抗病毒藥來針對人的核糖體。如果有這樣的藥,那麼副作用會非常大。
廣譜抗病毒藥利巴韋林就是通過抑制病毒的遺傳物質(核酸),從而抑制病毒複製。但病毒也有很多種,有DNA病毒、RNA病毒,RNA病毒又包括正鏈、負鏈、雙鏈RNA病毒、逆轉錄病毒等,每種病毒複製情況不一樣。如果只有一種藥籠統抑制病毒核酸的話,它就不能精確抑制病毒複製。這也是沒有廣譜抗病毒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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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物研發有利益驅動
《參考消息》:此次新冠肺炎疫情和曾經的嚴重急性呼吸症候群(SARS)疫情都同樣由冠狀病毒引發。SARS疫情結束已經十幾年了,為什麼多年來都沒有出現SARS特效藥?
王宇歌:SARS沒有特效藥的主要原因是藥廠利益驅動問題。因為SARS只在2002年和2003年有過集中暴發和大流行,之後該病毒再未出現過,大家就認為沒有開發SARS藥物的價值,相關藥物研究、藥理研究等都相對停滯。藥研機構和藥廠沒有急迫性,造成沒有SARS特效藥。除此之外,2004年後SARS徹底銷聲匿跡,再也沒有發生過傳播,也就沒有SARS病人,無法進行相關藥物的臨床試驗。
▲資料圖片:負責新型冠狀病毒核酸檢測的工作人員,在實驗室進行樣本處理。(新華社發 周牧 攝)
《參考消息》:相比之下,流感和愛滋病的抗病毒藥物研發成果比較多。
王宇歌:其實流感並沒有很好的特效藥。吉利德公司研製了神經氨酸酶抑制劑,後來把專利權授予羅氏製藥公司,這個藥就是著名的達菲。但達菲的有效性一直存在爭議,因為病毒感染有自限性。急性病毒感染周期是7到14天,如果發病後患者沒有死亡,一般會自愈。所以很多情況下很難評價是藥物作用,還是病人自動痊癒。
和急性感染相比,有很多病毒引起的是慢性感染,最典型的是HIV(人類免疫缺陷病毒)和HCV(C型肝炎病毒)。這些慢性感染病程很長,病人需要長期服藥或接受長時間治療,從藥廠開發藥物的價值來看更有意義。有持續存在的病人,也能保證藥廠可以做臨床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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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藥新用」是一種思路
《參考消息》:在此次抗「疫」過程中,抗病毒藥物瑞德西韋為何會被寄予厚望?面對應對突發疫情的急迫需要,藥物的臨床試驗設計要注意哪些方面?
王宇歌:瑞德西韋是核苷類抑制劑,主要是抑制冠狀病毒的RNA聚合酶,這種聚合酶是病毒才有的特殊酶,哺乳動物細胞一般很少有,所以這種酶的抑制劑對於病毒的特異性比較強。
瑞德西韋正在中國進行兩個臨床試驗,一個是治療輕中症的,一個是治療重症的,都是直接進入三期臨床試驗。目前臨床試驗設計唯一有挑戰性的地方,是這兩個臨床試驗都沒有進行劑量依賴/藥物逐漸加量的臨床試驗,所以想通過這兩個臨床試驗找到最佳藥物劑量,可能會有一些問題。但從臨床試驗設計本身來看,比較全面可靠。
《參考消息》:為應對新冠肺炎疫情,這樣的「老藥新用」也是一種思路嗎?
王宇歌:現在都鼓勵「老藥新用」,因為不需要做從頭開始的複雜臨床試驗,尤其是一期二期,可直接進行三期擴大的臨床試驗,確認一些已有藥物對病毒的效果,針對目前的病人來做。所以主流傾向是希望有更多老藥能治療這種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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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研發新藥有差距
《參考消息》:目前中國在新藥研發和生產上市方面還和美國有一定差距?您覺得主要差在哪裡?
王宇歌:現在製藥業大概分成兩大方向:一個是傳統化學藥物合成,一個是開發新的生物活性分子,包括生物治療。前者中國和美歐,如瑞士、德國仍有差距,主要因為基礎問題。中國有機合成、藥物設計的基礎有一定差距,但差距在縮小。因為中國現在培養了大量專業人員,還有海外歸國人員來填補空白。而在生物活性分子、生物治療方面,中國正迎頭趕上。現在上市的新生物單抗藥物,中國在全世界佔了很大一席之地。
但中國製藥業主要問題是一些藥廠求「短平快」,不願意做原研藥,即走從尋找藥物靶點—設計分子—細胞實驗—動物實驗—臨床試驗的全過程,因為全程可能需15年。大量藥廠沒有長期投資、等回報的耐心,投資人也沒有耐心。所以很多藥廠主要還是根據國外一些藥的生產方法和結構,複製類似藥物。
▲1月29日,工作人員演示新型冠狀病毒mRNA疫苗研發實驗過程。(新華社發)
《參考消息》:針對這種情況,您對未來新藥研發和製藥產業能否提出一些改進建議?
王宇歌:我們有大量技術人才,技術水平肯定夠了。我覺得未來更需要一個國家支持的機制、有長周期的經費支持讓很多人免除經費、發文章的壓力,在15到20年時間踏踏實實做原研藥,而不是只做生物類似物或仿製化合物。以現在的進步和積累,我覺得可能5到10年以後,中國會有很多自己的原研藥。
另一方面,要多加強國際合作。國外藥廠來中國研發可以培養中國的相關技術人員,讓中國人參與到國際製藥的研發中。如果很多研發產品線平臺在中國構建,也可以幫助中國相關上遊企業。
原標題:《17年了,為什麼現在都沒有SARS特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