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變電站引發的居民對峙

2020-11-22 搜狐網

  專題

  與「危險」共處

  北京望京小區的居民連春節也沒有過好,他們要阻止附近一座變電站的建設。不僅北京,廣州、上海、南京、杭州,在一些城市,變電站甚至難覓落腳之地。變電站建設遭遇的阻力之大超乎想像。

  也不只變電站,人們對一些有潛在環境風險的項目的反對,一段時間以來此起彼伏。聲勢最大的是廈門,PX項目最終如廈門人所願成功搬離了這個城市。其他還有上海磁懸浮項目,山東乳山核電項目,北京六裡屯垃圾焚燒發電廠項目,沒有被廣泛關注但仍遭反對的項目還有很多。

  這些林林總總的反對聲音是令人欣慰的現象,人們開始重視環境問題,開始積極爭取自己的權益,同時也推動政府決策更加公開透明。

  但是僅僅止於此是不夠的,我們需要考慮反對之後的事情。

  如果這些項目是可建可不建的,比如城市不需要更多的變電站,也不需要對越來越多的垃圾進行處理,那麼問題瞬間就解決了;又或者人們不用塑料瓶,不穿化纖衣服,裝修房子不要塗料,那麼我們就可以徹底摒棄PX。

  但是顯然,我們不能。

  我們的生活需要它,但又不想與之為鄰,惟一的辦法就是把它搬到別處。接下來的問題是,別處的別人仍然需要與之為鄰。

  有誰能保證自己不會成為那個「別人」呢?

  廈門專家說,按照國外慣例,像海滄PX這樣的工廠應該距離居民區100公裡才算安全。有人提出的疑問是,按照中國目前的人口密度,除了西北荒漠,沒有一個地方符合這條規定。最後PX搬到了漳州,做到了距離居民區20公裡。但是漳州人卻五味雜陳:與廈門相比,除了「20公裡」外,漳州大概還沒有廈門人多,沒有廈門人團結,沒有態度堅定的全國政協委員。

  與化工廠相比,變電站的選址可能更加困難。在人口密集、建築林立的城市中心區,變電站的選擇餘地更小。

  究竟把它們建在哪是個難題,政府首先要做的是以更嚴格的標準保證這些項目的安全,同時也需要就其中的困難與市民做更多的溝通,讓市民參與進來,一起討論問題的解決辦法。這也許是個巨大的工程,但努力是值得的。

  如果問題的解決只是以把它遷到一個反對聲弱的地方為結果,那這種結果仍然令人不安。

  一座變電站引發的居民對峙

  ■本刊記者/湯湧 實習記者/陳琪 熊巧

  當變電站本身有多大危害還存在爭議的時候,政府及相關專業機構應該作出科學公允的信息溝通

  當北京市朝陽區信訪辦主任趙宏偉來到望京南湖西園銀領國際小區的時候,居民們拉起橫幅,高呼口號,熱烈歡迎他的到來。

  這天是3月2日,這是望京變電站開始修建77天以來,第一次有一位政府官員受到了小區居民如此禮遇。之前,居民們的投訴、質疑甚至謾罵有權力管理那個變電工程的一切政府部門,他們甚至和警察動過一次手。但是今天,他們選擇坐下來,和政府好好談一談。

  北京電力公司打算在他們小區的圍牆外修建一座220kv變電站,這個變電站,按照北京電力公司一位負責人的說法,離小區還有100米,至少90米,但是小區業主自己測的,是30米,根據中國電力行業的行業標準,只要和建築物間隔夠8米就被認為是安全的。

  但居民們達成了一致,要讓變電站搬走。他們拒絕相信電力公司的解釋。他們排班站崗看守工地,他們互相鼓勵,誰也不許獨自跟電力公司接觸,要「拒絕對方的說服或者收買」,否則就是背叛大家。

  在這三個月當中,他們跑遍了北京市和朝陽區的規劃委員會、建設委員會、北京市環保局、國家電網北京電力公司以及市區兩級的信訪部門,希望能夠把那個即將與幼兒園(尚未開工)隔牆而建的變電站遷走。他們擔心這個220kv容量,兩到三層樓高的龐然大物將會增加兒童得白血病、孕婦流產、胎兒畸形和男人不育的風險,給大家帶來無法挽回的傷害,儘管臨床上醫學還沒有確認這種風險,他們的一個口號是:「不給電力當小白鼠。」

  望京南湖西園由世安家園、銀領國際、季景沁園三個樓盤組成,三個樓盤呈現新月形狀,變電站工地正巧在這個新月的環抱之中。

  一個手續不全的工程

  2007年12月15日,南湖西園的居民發現在世安家園小區以西有人施工。在詢問了工人和向朝陽區發改委進行了核實之後,居民們確認了這個工地是一個220KV變電站。

  這個變電站在望京的規劃圖上標號為K5-3-1,旁邊的土地就是開發商承諾5月前建好的小區幼兒園。

  根據朝陽區發改委12月28日的答覆,這是一個按照北京市「十一五」電力發展規劃建設、符合城市規劃、滿足了核准要求的項目。

  一般來說變電站項目能夠施工,必須要走以下的流程:市規劃委員會的審批、國土資源局審批和環保局的批覆,在此基礎上,發改委核准項目、建委批准開工。各種文件缺一不可。

  在居民們去各個政府部門尋求答覆的同時,工地上地面平整完畢,鋼筋和水泥被不斷運進工地。12月30日,世安家園和銀領國際的數百名居民決定「上街抗議」(季景沁園是一個新樓盤,多數房子還沒有人入住)。這次活動被警察勸了回去。

  在他們抗議的同時,居委會張貼告示說:「工地已經被明令停工。」居委會還宣布,2008年1月7日朝陽區政府和電力公司將派人來與居民們對話。

  1月7日,在在朝陽區信訪辦組織之下,區規劃委和電力公司以及市環保局都派出了工作人員與居民代表對話。在居民的追問之下,幾個部門承認這個工程沒有辦齊證件。電力公司說這個工程是為了奧運,希望居民顧全大局。

  居民金炳虎告訴《新世紀周刊》,當天的對話居民很激動,政府來的幾個官員準備明顯不足。「其中一位規劃局官員什麼材料都沒有帶。後來他說,自己其實管的是交通規劃,根本不了解變電站的情況。」

  當天最大的成績是,電力公司的官員承認了手續沒有辦全,並在居民要求下來到工地宣布停工。

  他們走後,工地上的馬達又轉了起來。

  偷偷摸摸地施工

  「居住在城市,受過高等教育,遵紀守法,從來沒有想到自己這輩子還要去上訪。」一位世安家園的居民說。

  在1月7日到1月21日之間,世安家園的居民們先後去了市政府信訪辦、北京市規劃委員會、北京市建設委員會和北京市環保局。

  市政府的回答是,請以合法途徑解決,沒有給予書面答覆。

  規劃委員會同意居民調閱工程規劃的相關證件,但是當時無法調閱——據說是被經手人借走了。

  北京市建設委員會的回答是,這事要找規劃委員會。居民代表趕到了規劃委員會信訪辦,答覆是:變電站項目三個需要規劃委員會蓋章的證件還差一個。但是對私自開工的事情規劃委員會沒有執法權,要想要求他們停工,要找城管監察大隊。居民把電話打到城管,城管的回答是,違法施工不管,他們只管夜間施工擾民。城管建議:「這事你們得找環保局。」

  到北京市環保局上訪也沒有解決問題,不過居民「老旺」說:「環保局至少給了我們正式的回覆。」

  1月19日,500名小區居民來到工地,將圍牆推倒。

  居民們開始發動他們的人脈,聯繫自己所能接觸到的一切北京市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向北京市「兩會」遞交變電站材料。

  1月21日,工地西北20米左右出現新工地,大型鑽孔設備和推土機已經開進工地,十幾個工人正忙著打地基,居民要求出示施工證件,工人說:「在老闆手裡。」

  「是什麼工程。」

  「北小河清淤工程。」

  「我這就打電話問水務局。」

  居民們打電話到了北京市水務局,水務說「我們沒有這個工程」。

  工地的人只好承認:「是建變電站。」

  工地在傍晚停工,工人甚至當著居民的面搗毀了一些水泥地面,並且聲稱:「不會再幹這活了。」

  衝動不能解決問題

  小區居民開始加緊值班緊盯新工地,1月22日居民代表前往市環保局,和市環保局法制辦、信訪辦工作人員和參加變電站項目環評的人員坐在了一起。在此居民代表提出了若干質疑,要求提供環境評價書。市環保局說,裡面有商業機密。

  就在居民代表上訪開始的幾乎同時,上午10點40分,一些老年居民發現工地開始搭建圍欄和活動房屋,他們在前去理論時,工人們叫來了一些人,其中一個留板寸發的高個長臉男子抬腿踢倒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女居民。居民撥打了110,但是「警察似乎認識打人的人,說了幾句話就走了,連個正式的筆錄都沒有做。」維權小組成員金炳虎說。

  目擊這個事件的居民在上午11點給建委傳真發送了一封舉報信,舉報新工地的施工。

  1月22日晚7點30分左右,下班回家後的年輕人大約500人衝向工地,打算「教訓一下打人的人。」工地領導和打人的人都沒有出現。

  「本來維權到今天還是很理性很克制的,大家很急躁,忽然就控制不住了。」銀領國際居民、維權小組成員王林俊說:「大家一路就向著四環走了。警察跟著我們,用DV拍攝整支隊伍,尤其是那些表現活躍的臉。」

  大約300名居民在晚上9點左右衝上了北四環主路,阻斷了交通,警察趕緊驅散人群,帶走了其中3人,有50名居民圍住警車要警察放人。

  在混亂的局面下,雙方發生了推搡,進而動手。幾位女性居民看見面熟的一位管片警察也和男性居民扭在了一起,大聲抱怨警察不該打人。警察委屈地喊:「他們先踢我的!」他向別人展示褲子上的好幾個大鞋印。

  衝動的代價是:當天晚上有近30名年輕男性居民被警方帶走,因為擾亂社會秩序而被拘留3~7天不等。

  按照小區居民的統計,這些人裡學歷最低的也是本科畢業,有的還有博士學位,都擁有體面的工作,其中包括大學教師、工程師、經理等,一位老太太激動地對來了解情況的警察說:「對他們好一點,你們抓過這樣有文化的人嗎!」

  意外進展,工地停工

  1月25日,小區居民再次來到工地阻止施工,並求助於望京街道辦城建科,得到的答覆是:「他們確實違法施工,但是我們不能去,你們能自己阻止最好。」

  1月28日,所有受拘留處罰的居民都已經回家,他們再次來到市政府等部門信訪。在北京市規劃委員會,一位李姓官員告訴居民,市政府上午剛開會討論了這個問題,「很重視」,「很生氣」,因為規劃當中,南湖西園本來就應該是大片的市政工程用地,開發商把它挪做居民樓,「弄成這麼大的社會矛盾」。這位官員聽說變電站離即將建設的幼兒園很近後表示:「非常心疼這些孩子」。

  2月2日建委下令新工地停工,這一明令是由派出所派人口頭傳達的。同一天北京市環保局書面答覆了居民的信訪請求,要求北京電力公司向居民公示環境測評表。但是他們表示,環保局是沒有權利公布這一文件給居民的。有居民為此對環評文件表示質疑。

  他們這個春節沒有過好,各家出人,輪流值班,緊盯著工地看看有沒有人偷偷施工。

  2月15日,望京街道辦司法所所長劉鐵立和居民進行了一次溝通,居民們提的要求是:變電站遷到居民區1公裡以外。劉鐵立宣布將安排街道辦的兩名工作人員值班,只要敢隨便開工,居民就給他打電話,他會第一時間處理。

  聘請律師,準備行政複議和訴訟

  儘管工地施工暫停,南湖西園的居民仍然沒有放鬆,居民募集了近10萬元的捐款,他們通過了決議,同時維權協調臨時小組也徵集到了多數的授權和信任,準備由幾個人出面請律師來打這場官司。

  他們邀請了中諮律師事務所的夏軍律師為他們進行代理,這位年輕的律師曾經成功地幫助「北京六裡屯垃圾焚燒發電廠」附近的居民做代理,最後該項目停建。

  「我建議我們兩條腿走路,幾個人去向國家環保局提請行政複議。另外有一個人去海澱區法院(北京市環保局在海澱區)提起行政訴訟,兩個途徑各有各的好處,不過行政訴訟一旦開始,他們要負責舉證,交換證據環節中,他們必須提供環評材料來給我們。」夏軍對居民代表說。

  「我們能不能去發改委、規劃委或者建委去申請行政複議呢?只要有一個部門撤銷批准,這個工程不就可以停下來了嗎?」一位居民問夏軍。

  「理論上也可以,不過我建議還是向環保總局提複議,我和他們打交道很多,我所接觸的各個部委當中,環保總局官員無論是個人素質還是辦事效率,都是中國最好的。他們很開明。」夏軍說。

  望京成為一個標杆

  北京在建的變電站並非只有望京一家。玉泉營變電站也是在2007年12月悄無聲息地圈起了圍牆。這座變電站緊鄰的是草橋欣園小區一區,這裡的居民也發現了這一工程,並迅速掛起了橫幅抗議,在圍牆上,居民們用白漆,如同拆遷辦一樣寫下了大大的「拆」,還畫了一個大圈,以表達自己美好的願望。

  2月4日,草橋欣園的居民們幾十人前往北京市政府上訪,然後又去北京市電力公司門前抗議,在那裡他們被保安阻攔,並發生了推搡,後來市電力公司讓他們去豐臺電力公司交涉。市電力也派人向他們介紹情況,他們坦然承認自己「手續不全」,答應先停下工程補全手續,「但是這個變電站是非建不可的,這是要給北京南站供電的重要工程。」電力公司這樣答覆草橋欣園居民,並表示可以開車接居民們去參觀雙榆樹和太陽宮的變電站,「我們公司的宿舍樓就在變電站旁邊,大家都好好地活著。還有八寶山變電站,也很安全。」

  這次溝通之後,居民們對此態度滿意,對答覆並不滿意,變電站工地和他們小區內的幼兒園距離不到50米,離最近的一座樓在30米以內。

  草橋欣園的幾位居民和望京南湖西園的居民取得了聯繫,通過網絡和電話,他們在向望京學習著經驗:「如果打官司,前後可能最長要拖兩年之久,如果變電站在訴訟期間蓋好了啟用了,怎麼辦?」

  望京居民的回答是:「還是要走合法的途徑,如果實在沒人管,就只好靠『團結』了。你們剛開始會鬥志昂揚,然後會慢慢疲憊,有些人想退出,有些人可能願意接受補償,你們要省著花大家湊起來的每一分錢,帳目公開,讓所有的居民儘量心服口服??你們要有一個堅定而熱心的領導小組,還要有可靠的候補成員,萬一你們中有人出差出國,或者有什麼其他事無法履行職責,後備成員能夠迅速地補上來。」

  「我們沒有退路。」望京南湖西園居民金先生夫妻兩人都是律師, 3月1日下午,他們夫婦和夏律師一起討論著這個案子的細節。

  「我的孩子現在才3個月大,」金律師說,「我們已經擁有了第二套房子,如果變電站建起來,我們肯定會搬家到新家去的,但是我不願意就這麼走,臨近變電站的房子價格會損失慘重。」

  電磁輻射的危害爭議

  ■本刊記者/湯湧 實習記者/陳琪 鍾鏵

  與許多國家相比,中國對電磁輻射規定的環保標準並不寬鬆,但由於中國人口稠密,房屋狹窄,人們所受的電磁輻射一般要比歐美多

  變電站最容易引起居民恐慌的是電磁輻射。電磁輻射的來源有很多,包括各種電氣和電子設備,一些家用電器也在此列。

  電磁輻射對人體有兩種影響:一是電磁波的熱效應。當人體吸收到一定量的時候就會出現高溫生理反應,最後導致神經衰弱、白細胞減少等病變。二是電磁波的非熱效應。當電磁波長時間作用於人體時,就會出現如心率、血壓等生理改變和失眠、健忘等生理反應,對孕婦及胎兒的影響較大,後果嚴重者可以導致胎兒畸形或流產。

  北京郵電大學電磁場與微波技術專業博士崔海林介紹說:「電場比較容易屏蔽,磁場屏蔽起來就很難,成本也高,所以現在居民們多數擔心的就是磁場的傷害。」

  中國的用電頻率是50Hz,電力設備造成的電場也被稱之為工頻電場,在國家環保局推薦的《500kv超高壓輸變電工程電磁輻射環境影響評價技術規範》當中,提到居民區工頻電場限值4千伏/米,工頻磁場0.1mt(毫特斯拉)。

  在絕大多數正常運轉的變電站和高壓線附近,電場和磁場的強度都小於這個標準。

  0.1mt的磁場標準也是西方許多國家採用的一個標準,但是這個標準也引發了國外醫藥衛生界和電力界的爭議。

  引發人們對工頻磁場恐懼的是瑞典對兒童白血病影響的流行病學調查:科學家發現可能引起兒童白血病的磁場強度非常低,0.3μt(微斯特拉)的房間裡居住的兒童患白血病的概率就是0.2μt房間裡居住孩子的4倍。

  因為這一系列調查,在2001年,世界衛生組織電磁輻射項目接受了國際癌症研究所有關極低頻即高壓線、變電站電磁場與癌症關係研究的評價結論,把極低頻電磁場作為可疑致癌源,與咖啡、苯乙烯、電焊煙霧、汽車尾氣等歸屬為一類致癌物。

  0.2μt這個可能造成傷害的標準遠遠低於歐美的有關標準限值和目前中國有關規定的限值。以這個標準來衡量,使用微波爐時距離在一尺左右,或者連續用電動剃鬚刀刮鬍子超過2.5分鐘,都會由於磁場超標而對人身造成損害。變電站的磁場標準則是這一安全標準的50倍。

  國際上認為孕婦、老人、兒童、病人為電磁輻射的脆弱人群;同一個人,不同的器官,抵抗能力也不同,眼晴、大腦、心臟、生殖系統為人體的脆弱器官。

  而對於一個建築在變電站附近的小區來說,不需要工作的嬰兒、孕婦和老人恰恰是在家時間最長的人。

  儘管如此,臨床醫學上並沒有明確的證據認為電磁場會直接傷害附近的人,根據四川省對3所220kv的變電站的調查,只要距離10米,變電站電場衰減得很厲害,磁場也符合國家的行業標準。

  崔海林博士說:「在中國,由於人口稠密,房屋狹窄,家家都有電器設備,人們所受的電磁輻射一般要比歐美多。歐美人實際所受的電磁輻射量是遠遠低於中國人的。」

  與「危險」為鄰

  ■本刊記者/湯湧

  每個城市都有一些這樣的建築或設施,它對於這個城市以及其中的人們意義重大,但沒有人願與之為鄰

  把渣土堆砌成山,把道路挖斷,讓工地像「鬼子炮樓」一樣被圈在溝裡,把周圍全部變成水田,讓拉材料的車無法通過。充滿敵意的眼睛警惕地盯著那個艱難地堅持施工的工地。

  這是南京一個變電站工程所遭遇的尷尬。這裡的居民們過去的一年裡遭遇過3次拉閘限電,電力公司無數次地告訴他們:「變電站是安全的,建好了首先受益的就是你們。」但是毫無效果。居民們的主意就是,拖,拖到工地被迫遷到別處為止。

  拖到對方玩不起,似乎成了居民的唯一手段。在居民反應過來之前建好,也是許多電力公司一直想完成的一項任務。

  電力公司為此大倒苦水:「不是南京沒有電用,而是電到了郊外沒辦法送進市中心,總是建不起變電站的話,舊設備負荷越來越重,會更容易發生危險。有的時候不得已拉閘斷電,市民又認為我們是以此相威脅,認為我們故意斷電來給抗議者施加壓力。」南京電力公司被迫僱傭30名保安輪班站崗,和附近居民鬥智鬥勇。居民則使用了許多遊擊隊常用的戰術:挖斷道路,把工地周圍變成水田,讓汽車無法開入??

  南京電視臺著名的新聞欄目「東升工作室」為此曾經做過一個特別報導,希望市民能夠支持電力公司的工作,理由甚至包括:這種壟斷型國有企業,拖它沒有好處,它的成本都會在電費上找回來,最後受苦的還是老百姓。

  在中國大地上,許多地方都上演著居民和變電站的貓鼠遊戲。

  變電站:各城市的普遍難題

  和高壓線、核電站、化工廠、垃圾填埋場、垃圾發電廠相比,變電站是一個比較溫和的不速之客,但卻是每個城市最常見的容易引起恐慌的建築。

  除了北京玉泉營、望京兩處在建變電站引發居民的恐慌之外,全國各地因對變電站的排斥和反感而發生的糾紛乃至於衝突並不罕見。

  在廣州,駿景花園業主在2006年就曾經抗議一個110kv變電站與駿景小學和中學為鄰,並為此堵塞工地入口拉橫幅抗議。

  他們的擔心也可以理解:2005年6月13日和2006年8月5日,廣州就發生過兩起變電站爆炸事故,其中一起事故中,碎片飛了20多米遠,這一距離遠遠大於國家認為安全的行業標準——8米。

  重慶市涪陵區的橋南變電站曾發生過毒氣洩露事件,當場使一名工人中毒,方圓兩公裡內都被煙霧覆蓋。海南三亞的變電站也發生過爆炸事故。俄羅斯的莫斯科、美國的紐約和斯裡蘭卡、澳大利亞都曾發生過變電站爆炸事故。

  幾乎所有衝突中,居民都對電力公司抱怨:你們到郊外、農村沒人的地方去修建變電站多好啊!

  遺憾的是,如果高壓變電站位於城市外圍,而負荷則集中在城中心區,就需要大量供電線路經過城市道路向城中心送電;當城中心負荷達到一定程度,所需的線路就會連城市道路都無法承載。

  電壓會隨著負荷加大和距離增加而急速下降。所以當城中心區負荷達到一定程度,即使電送進來,電壓可能已經低到無法正常使用。因此,在國內外大型城市,在城中心區建變電站是很常見的。

  中國政法大學環境資源法研究和服務中心副主任許可祝副教授告訴《新世紀周刊》:「國外的類似工程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也就是進行嚴謹的環評、對影響範圍內的居民辦理拆遷,如果居民不願意放棄私產,就給予更多補償。」

  高壓線:搬遷或能解決問題

  浙江省永嘉縣烏牛鎮十八壟村曾經努力阻止500kv高壓線從村子上空經過,這一輸電線路屬於國家重點工程,為了繞開著名風景區雁蕩山而選擇了從該村過境。全村民宅距離電線大約200米。除了電磁輻射汙染之外,高壓線還將增加整個村莊的雷擊風險。

  該村村民表示高壓線過境一事沒有跟村裡商量,向國家環保總局提請了行政複議。在複議期間,該村村民曾經到廈門市同安區蓮花鎮湖井村做調查,該村500kv高壓線離民宅300米。4年來有15人患癌症或者其他怪病死亡。儘管這兩個事實無法證明因果關係,村民們仍然感到緊張和恐慌。電力公司只找了3個「最聽話」(維權村民語)的村民填寫意見調查表,這也引起了村民的懷疑和憤慨。

  這一次申請的行政複議沒有能令高壓線改線。

  浙江省鎮海縣陳家村蔡董孫自然村的34戶居民算是與高壓線為鄰者中的幸運兒。他們的村莊同樣出現了高壓線過境的情況,他們向國家發改委提請了行政複議,居然使得國家發改委撤銷了浙江省發改委的批覆,在和當地發改委進行了協商和協調後,村莊整體搬遷到遠離高壓線的地帶。

  該案件代理律師之一、浙江之星律師事務所袁裕來對《新世紀周刊》說:「浙江這樣的省份民營經濟發達,公民的權利意識很強,政府做事情比較小心,最近幾年,許多律師代理的行政訴訟(「民告官」)都已經有六成左右的協調率。這是非常難得的。」

  化工廠:廈門PX帶來的連鎖效應

  自從廈門PX項目在強大的民意反對聲中停建並最終遷址漳州之後,青島生產PX麗冬化工廠遭到附近居民的質疑。這家韓國控股的工廠不斷派出工程師向周圍的居民解釋該工廠符合中國的國家標準,卻總是遭到周圍居民的大聲質疑:「那就回到你們韓國去!」他們靜坐,申訴,抗議著這個帶來GDP卻傷害了城市風景的項目。

  青島和廈門都是風景如畫的海濱城市。在青島,有許多外地人在內陸城市生活了多半輩子,到海邊買房子養老。這些人由於青島開展石化項目而焦躁不安,事實上除了在工廠工作的人,沒有人對這個項目滿意。市民的擔心是,海裡的海產從此就不能吃了。

  PX(對二甲苯)是一項重要的石油化工原料,在化纖、合成樹脂、農藥、醫藥、塑料等眾多化工生產領域有著廣泛的用途。近幾年這種原料的價格很高,中國每年都要進口許多PX。

  廈門PX遷址使得人們對環保總局有了更高的期望,同時也相信,只要足夠堅持,是可以把家門口的化工廠乃至於一切威脅請到別處去的。

  核電站:能源問題無法迴避

  核電已經被認為是一種「基本安全」的能源而被世界各國接受,在核電站附近生活的居民每年受到的輻射量比火電站附近的要少得做。

  儘管如此,山東乳山核電站仍然被部分居民認為是一個並不友好的鄰居,山東這個GDP全國第二的省份是一個能源消耗大省,以前主要依靠火電,在煤炭價格上漲和火電造成空氣汙染的情況下,山東省希望能夠迅速成為一個核電大省。山東近幾年啟動的核電項目有三個,乳山核電站是其中之一。這個規劃中的核電站距離銀灘4A風景區僅有5公裡,這引發了外地在此購房者的不滿。

  乳山在過去的幾年裡打沙灘牌,一直致力於發展旅遊業,並且大力向北方中心城市推銷海景房,這樣一個旅遊戰略突然轉向核電站戰略,對於當地旅遊業和在乳山置業的外地人來說都是當頭一棒。儘管國家需要核電項目,核電也是比較安全的能源,前蘇聯的車諾比核電事故仍然令普通居民對核電保持敬而遠之的態度。

  垃圾焚燒發電廠:

  「先進」也不能避免異議

  中國的垃圾處理近幾年不斷進步:過去的垃圾僅僅是被扔到郊外任其自然腐爛。現在的垃圾處理方式包括:填埋、堆肥、焚燒和發電。

  垃圾填埋有著很大的弊端:過去的簡單填埋後果就是,地下水遭到汙染,蒼蠅蚊子老鼠很多,比如北京六裡屯垃圾場就是填埋方式,附近卻有許多居民飲用地下水。填埋場附近不適合居住,尤其是下風處,惡臭撲鼻。現在多數城市採用衛生填埋的處理方式,仍然要佔據大片的土地。

  堆肥能夠使一部分垃圾變成肥料,卻難以處理所有的垃圾,處理速度很慢,還要對垃圾進行仔細的選擇分類,需要許多人力和金錢。

  把垃圾焚燒供熱或者發電是一種比較徹底的處理方式,但是近年來也遭人詬病。認為是「水汙染換成空氣汙染」的一種方式。尤其是垃圾焚燒裝置本身仍然是重要的汙染源,其中廢氣中含有的二惡英是一種可以在人體內積累的致癌物質。

  有些長年與異味為鄰的垃圾填埋場居民支持垃圾焚燒,但北京六裡屯垃圾焚燒發電廠和南京江北垃圾焚燒發電廠在2007年都因為廢氣汙染問題引發了社會的爭議,對二惡英的恐懼讓人們擔心。儘管如此,垃圾焚燒發電是中國垃圾處理的一個必然趨勢——土地太寶貴,垃圾又太多了。

  上海市嘉定區有一所江橋生活垃圾焚燒發電廠,是許多垃圾焚燒發電廠說服居民時經常提到的一個單位:那裡進行了大規模的綠化,儘量改進廠區的環境,把有害物質控制在標準之內,在那周圍住著數萬居民。

  也許這就是各類「危險物」說服居民的解決之道,嚴格要求自己,積極和鄰居溝通,同時在規劃、建設上保證合法,在無法逃避與這些有風險的建築為鄰的時代,溝通和信任才是唯一的相處之道。

  政府的解決之道

  ■本刊記者/湯湧 實習記者/熊巧

  在決策的公開和透明以及行政效率方面,政府所做的工作顯然還不夠

  望京南湖西園的業主金炳虎曾經給北京市規劃委員會信訪辦發過一封快遞,結果快遞員沒能進去門。他後來一問才知道,信訪辦要求郵寄掛號信,理由是:信訪信訪,就是要通過郵政系統,自己拿來或者讓人送來都不收。

  北京的同城快遞是「上午發下午到」,而一封掛號信需要3~5個工作日。政府機關還是習慣於只接受郵政系統緩慢的信件,因為「更可靠」。

  「我們跑了三圈了。」金炳虎說,「規劃、建設、政府、土地、街道??每個地方都去過兩到三回。」

  南湖西園的業主們把各個有關部門的電話寫成一個帖子,置頂掛在「望京網」他們自己的論壇上,大家每天輪流打過去催進展,他們把政府的回覆都跟帖在後面——

  「xxx的號碼又沒人接,從來沒打通過。」

  「xxx態度不好。」

  「我今天打給xx處,他們居然說不知道咱們去上訪過,他們都互相不知道自己的同事做過什麼或者正在做什麼。」

  「xxx又在開會。」

  事後才著急

  在多數小區居民的眼中,政府緩慢的努力讓他們心急如焚。維權協調小組的幾位成員多數就職於私營企業或者外資企業,做事情效率很高。這個小區裡有電磁方面的碩士和博士、有電氣工程師、有大學教授、媒體工作人員和律師,幾乎可以提供維權所需要的一切人才。

  「我們成立這樣一個協調小組,就是經過居民的授權,我們就是幾個人挨家挨戶地去敲門,請每位居民籤字的,於是我們拿到了數千位居民的授權。我們動員大家捐款,很順利地拿到了維權經費,我們做一些大的決定都要公布,請誰做律師,花多少費用,一定要給每個居民一個交代。」世安家園的居民、維權協調小組成員鄭運濤告訴《新世紀周刊》。

  鄭運濤和他的鄰居們不得不加快步伐,整個事件當中,工地一旦成了規模,想要拆除就非常難了。

  鄭運濤也因為1月22日的不理智行為而被拘留了數日。出來之後他對所有的居民說:「我們一定要克服這個心理陰影,政府不是我們的對立面。」

  金炳虎也對大家說:「警察有保護信訪者的義務,大家不用擔心他們。」

  與規劃、建設、環保的慢節奏相比,南湖派出所的民警們要忙碌得多。為了防止兩會期間有更不理智的情況發生,民警們挨個找維權協調小組的成員和候補成員談心,講一些理智維權一類的內容。

  「兩名警察來到我家,我讓他們在餐桌邊坐下。他們說:不要上街啊,我說不上街。他們沒了話,感嘆『您家真熱』,我說對啊,你知道嗎?我們小區的樓外牆保溫層是獲過獎的,如果沒這個變電站,這是一個多好的社區啊。」一位中年女居民對鄭運濤說,「他們沒什麼話,轉身就走了。」

  「我想他們也是同情我們的,說真的,這個變電站周圍500米範圍內,也有他們的派出所。」居民張女士說。

  鄭運濤把派出所所長和一個經常聯繫他的警官的手機號都加進了黑名單,每次他們撥打他的手機的時候,都會聽到:「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後來警察跑到他們公司去找他的領導。對公司人力資源部的負責人說:「你們的這位同志每天忙於上訪,不安心工作,希望你們能批評教育。」

  部門推諉令居民不滿

  和居民的心急如焚相比,政府的節奏緩慢而平穩,從去年12月底居民第一次反映情況開始,到2月2日,市建委才勒令工地停工,之前的多數時候,他們認為規劃應該對此事負責,規劃委員會則認為自己沒有執法權,又推給建委的監察隊和城管,城管又認為這一行為不屬於自己的管轄範圍。

  對市環保局拒絕提供的變電站的環境測評表,居民認為,小區屬於人口稠密的居民區,應該使用級別更高並應該向全部受影響人口公開的「環境評價報告書」。使用環境測評表本來就已經是違規操作,拒絕提供這一文件則使得居民們加劇了對環保局的不信任。

  環保局認為自己沒有義務提供環境測評表,是否提供這一文件是由電力公司決定的。前者和環評書相比對於企業有更大的自由。

  中國政法大學環境資源法研究和服務中心副主任許可祝表示:「環保局的這種解釋與《行政許可法》本身就是矛盾的。環保局應該對你們公開這個文件。此外,即使是做了環境測評表也應該向居民們徵求意見,哪怕只請幾個居民來座談,這個過程也要有。」

  「他們從來沒有問過我們認識的任何一個人。」居民們說。

  政府和電力公司的關係

  南湖西園居民李寰明是一位民主黨派退休教授,退休前供職於一家商業學院,他激動地抨擊電力部門「以壟斷企業的身份欺負弱者」。

  「他們在選址的時候是企業,總是挑選離城區最近的地方,以減少他們電力傳輸時的損失,這個時候他們是企業。」李寰明說,「等到你去找到他們說自己生命安全受威脅的時候,他們就會告訴你,我們是供電局,是國家電網,我們就是國家和大局,需要你們為大局做點小犧牲!」

  在西方許多國家,政府和居民、建設方(如電力公司)是三方,政府幫助協調。而在中國,國家電網的政府機關色彩尚未褪去,北京電力公司門前的公交站仍被稱「供電局」,政府和電力系統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電力公司應起帶頭作用

  在美國和法國,電磁汙染也是一個受到民眾關注的問題。美國政府在不斷投入資金研究這一問題:國家科學院、全國研究委員會、國家輻射防護委員會、全國環境衛生學會和國家癌症研究所都把電磁汙染作為研究課題。

  在「美國電磁場研究與公眾資料傳播計劃」當中,研究人員定期向公眾公布研究成果,得出的結論是變電器一類的設備產生的電磁場對人類基本無害。

  美國的電力企業也遵循「杜邦辦法」即電力企業老闆帶頭高調搬家到高壓設備附近,以證明其無害。

  在中國,電力公司也採取這樣的做法。北京電力公司信息中心唐松寒主任表示,北京電力公司樓下就有一個變電站,大家在這裡工作一直很健康。「我們準備過一陣之後開新聞發布會,散發一些科普知識的小冊子,讓居民們知道變電站是安全的。」

  除了美國不斷發布最新研究成果之外,法國的一項「公共辯論」策略也是值得中國借鑑的政策。法國是歐洲最大的電力供應國。

  1993年,法國規定:法國電力公司的電力設施計劃,必須在公共調查程序啟動之前組織公開聽證會(後來成為「公共辯論」),面向全民的辯論會由反對者、電力公司、學者專家各界人士參加。

  由於每個公民對工程都可以發表意見,陳述這樣的計劃對自己生活的影響。在激烈的辯論之後,公共辯論委員會主席最後匯總各方意見,形成綜合性總結報告,在專門網站上公開。這些意見將影響到最終的環境影響報告。

  由於有這樣一個民主程序,即使不贊同建設電力設備的法國人也將有機會在辯論時抱怨,並且在辯論結束之後繼續討論工程,並對整個施工過程進行監督。

  遺憾的是,這些公開、透明的經驗還在遙遠的大洋彼岸,在中國,一所變電站的環境測評量表仍然屬於電力公司的商業秘密。

  從廈門到漳州

  ■本刊記者/李梓

  PX項目從廈門遷址漳州是否是個更理想的選擇

  「這是中國環保史上一個裡程碑式的勝利。」2007年的最後一月,當聽聞廈門PX化工項目確定搬走時,媒體一片歡呼雀躍,「政府與民意雙贏的結局」,一個評論如是說。「廈門人」成了許多媒體的年度人物候選人。

  如同許多在網絡時代盛行一時的事件一樣,這一事件也就此劃上了句號,視覺疲勞的媒體,麻煩纏身的教授,痛感無力的廈門居民,焦頭爛額的當地政府,都急需這個結局,雖然許多旁觀者還帶點小疑問:「那漳州人民接不接受這項目呢?」但在報紙上,已經讀不到這一事件的下文。

  三個PX事件關注者的際遇

  「3月1日,我去散步了。」在百度東山吧裡,冒出這樣一個帖子,後面跟了許多帖。福建東山,就是廈門PX項目議定的遷址地。在聽聞又一個廈門人不要的項目將搬遷到自己家門口時,漳州東山、詔安等地居民不樂意了。1990年,廈門海滄議論建一個火電廠,後來因為擔心粉塵和酸雨而搬遷到漳州,現在的PX項目搬遷也是類似的理由——漳州人口密度小,受害人群相對少。

  一名叫做「不能自掃門前雪」的網友憤然留言:「聽到PX要遷出廈門,本來還挺替廈門人高興,誰知道要遷到自己家門口。試問一下,既然廈門不能建,漳州就能建嗎?福建人是人,漳州人就不是人了嗎?,希望決策者多為貧困地區考慮考慮。」

  「散步」一詞,自從廈門人於2007年6月1日使用過後,就有了特殊的意義,有廈門人作榜樣,東山人在3月1日也進行了一次「散步」,據目擊者稱,現場有上千人。但是,與廈門相比較,東山人的抗議聲音相對小得多,他們對媒體的缺位感到相當憤怒,也有人總結說,廈門的成功在於推動這一事件發展的是一群高素質人群,這一事件的重要參與者連嶽,稱之為「廈門有許多有風骨的知識分子」。而東山,和其他正在為大化工項目而擔憂的地區一樣,只是小部分人的覺悟。

  南京姑娘楊梅的經歷更像一齣喜劇,在為廈門人民擔心了半年之後,她突然在網上搜索到一條關於南京某PX工廠建成的信息,在查閱了地址之後,她突然發現,原來這個工廠距離自己家不到3公裡遠,而且附近都是居民區。「我還白白為廈門人20公裡外的化工廠擔憂了半天,而自己就在一個這樣的項目旁邊!」楊梅驚嘆地說。

  關於像PX這樣的項目選址究竟應該距離居民區多遠,一直是廈門PX事件裡爭議的主題,趙玉芬院士在報告中提到:「此類工廠,按照國外慣例,應該距離居民區100公裡才算安全。」該提法引來不少人的質疑。有人說,按照中國目前的人口密度,除了西北荒漠,沒有一個地方符合這條規定。而新確定的選址古雷半島,距離最近的兩個縣有20多公裡,距離原址海滄約80公裡,附近居民動遷較少。這個選址比起原定選址如何?趙玉芬院士認為,比原來的選址海滄,確實有不小的改善,因為海滄近幾年修了不少樓盤,最近的居民區距離工廠選址只有1.5公裡。

  作為最早推動廈門反對PX項目的參與者,趙玉芬、袁東星等一批廈大化學系的老師已經不太願意和外界談論,尤其是關於新的選址。去年10月,PX項目資方翔鷺集團曾經對他們提出起訴,理由是「誹謗」。而事實上,他們所做的厚厚的提案在網絡和簡訊的反覆轉載中,只剩下了隻言片語,由於傳播的需要。而逐步變得誇張,比如「等於身邊放了個原子彈」等等,這正是對方提出控訴的理由,因此,袁東星在對政府和媒體的陳述中,總是試圖加以解釋。

  而另一位對此事頗為關注的中國化工大學博士張雯迪,對新址做了一番評判,「雖然比起原定選址有所改善,比如周圍人口密度較小,出口也比較多,但是並不等於就安全。新址附近有將近100萬的人口,附近是漁場。對二甲苯雖然毒性較弱,但是在水中和空氣中的揮發性都很強,長期吸入對人體將造成多種危害。要是真正為周圍的居民考慮,就應該尋找更合理的選址。」

  遷出與遷進的選擇

  對於這個放棄了的項目,廈門市仍然有不少官員覺得相當可惜。PX是中國緊缺的化工原料,世界的主要需求缺口在亞洲,尤其是習慣使用化纖作為原料的中國紡織業。而與其他的一些項目相比較,PX的汙染性和危險程度要小得多。在討論PX項目是否遷址的一次會議上,福建省委書記盧展工說,雖然這是一個「大項目、好項目」,「但是那麼多群眾反對,所以我們應該慎重考慮,應該以科學發展觀、民主決策和重視民情、民意的視角來看待這件事」。

  原定於2008年投產的項目,直到現在仍然前途未卜,廈門翔鷺集團一度指責,這是海滄地區的房地產開發商在搗鬼炒房。而事實上,對這個項目反對得最徹底的正是在海滄買了住房的業主們,關於這個項目的介紹和反對的呼籲,從2006年就出現在業主論壇上,後來,海滄的房價與廈門市區相比只降不漲。去年夏天,他們中的一些人冒著被拘留的危險參加了遊行。

  關於廈門PX事件形成的原因,廈門市人大代表、廈門輕工集團董事長楊景成認為,廈門由於地方政府的失誤,在原本的工業規劃用地上不斷地興建樓盤,致使矛盾日益突出,對此政府應當承擔責任。2007年12月5日,一份由政府新公布的環評報告結論為,廈門市海滄區域空間布局存在衝突,廈門市在海滄南部的規劃應該在「石化工業區」和「城市次中心」之間確定一個首要的發展方向。

  廈門選擇了後者,漳州得到了這個800億元的蛋糕。在初步得到遷入的意向後,漳州對得到這個項目一度相當高興,而從反對意見來看,主要來自那些距離這個項目近,但沒有列入搬遷之列的居民,他們只是當時居民中的一小部分。

  3月4日,東山關於PX項目的談論已經不如一周前那麼激烈,一些不願意放棄的網友認為,讓PX遷出東山的可能性還是有的,畢竟關於這個項目的搬遷還沒有正式通過項目評估。而據當地政府官員透露,為了吸取廈門的教訓,對於這個古雷迄今為止可能引進的最大項目,要嚴格審批,儘量讓百姓放心。

  環保性恐慌

  ■本刊記者/李梓

  社會的環保意識越來越強,但並沒有因此變得更加理性

  廈門PX事件是近幾年中國人環境恐慌的一個代表,其他城市正在興建的一些大型項目,正在受到公眾的環境安全質疑,比如青島的大煉油項目、乳山核電站、雲南虎跳峽水電等。甚至北京上海等地的變電站選址,也受到當地居民的強烈抗議,這是一個相當重要的概念,環保已經從概念走進市民家中。

  在10年前或者更早一點的時代,中國的環保主義者最主要的群體是農民,他們因為河流和土地的汙染而投身到此項事業中來,而對於城市人來說,環保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化工廠都修在遙遠的山溝裡,城市裡的自來水永遠不會流出白沫。

  1998年,曾經是退伍軍人和記者的霍岱珊開始圍繞著淮河拍照,這是第一類高素質人群開始介入環境問題。再往後,一批國外環保組織陸續進駐中國,招聘中國僱員,並開始宣傳各種中國人聞所未聞的環保概念:轉基因的大米可能有未知的危害,引進高產作物和魚類會導致外來物種入侵,等等,在公眾聽來,環保近似於一個高科技的、玄幻的概念。

  但在最初的環境啟蒙完成後,在最近的兩三年裡,公眾的環保意識有了巨大的轉換,環保的主體轉移到大城市居民。在吉化爆炸和太湖藍藻爆發等大面積危及公眾安全的環境事件發生後,中國人對環境的注意力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高,對發展和GDP的評價也開始退潮,中國迎來了環境汙染清算時代。

  與若干年前環保組織依靠「血淋淋」的照片和數據來提高公眾的環保意識不同,今天,公眾對環境的憂慮來自家門口,來自城市,這些人很容易得到和傳播信息,他們的影響力也遠非被困在土地上的農民所能比擬。幾乎每一個做出石化布局的城市:青島、大連、南京??都面臨著巨大的輿論壓力。

  因此,無論事情解決前還是解決後,廈門市政府都希望不要報導和過於關注這個結果,他們擔心廈門的遷址會成為一種「前例」,在中國,正在上馬的PX項目,不僅僅福建有。這種擔憂並非空穴來風,當廈門PX項目成為一個爭議熱潮時,許多人開始關注自己家門口的各種化工廠,並在網絡上進行連結,在各種論壇上進行轉載和評論。

  PX(對二甲苯)項目對於城市和公眾,是否具有巨大的危害性,在2007年,這個問題爭論了整整一年,兩種不同意見在交鋒,一種支持這個項目的聲音說,在化工行業,工廠越大,工藝就會越先進,監控越密集,因此汙染也會越小。生產同樣多的產品,大化工廠所產生的汙染比小化工廠少了若干倍,甚至可以說,它代表的是先進生產力。而這種聲音,很快湮沒在廈門人的怒火中。絕大部分人,可能既不知道PX這兩個字的含義,也不知道其工廠會是個什麼樣子,但立刻毫不猶豫地確定了自己的態度,那就是因為這三個字——化工廠。

  中國人進入一個偏聽偏信的時代,任何消息都有可能先從最不利於自己的角度開始排除,尤其是在環保方面。這個習慣的形成,源於從「要從天安門一眼望過去都是煙囪」的時代,到「犧牲環境換發展」的時代,再到亡羊補牢的今天,帶給中國人的嚴酷記憶。這種記憶主動啟發了中國人的環保意識。這種意識,來源於每個人想保護自身的不安全感,因此,這種環保意識是低級的,不純粹的,但卻是最面對現實的。因此,中國人不再相信,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能夠為更多的人換來利益。這種從自身利益的驅動開始的環保意識,在今天看來還多麼的不完全,因為一個項目被趕了出去,於是廈門人民歡呼雀躍,而政府所做的,僅僅是把它挪到一個反對聲音稍小的地方。

  恐慌被傳播到了另一個地方,而問題並沒有真正解決。

(責任編輯:張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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