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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23:22，發單員在QQ群裡發了一條消息：「材料成型及控制工程，字數10000，5月19號交稿，價格700。」隨後這條消息下面立即被一大堆的「1」刷屏，這其中只有第一個回復「1」的人才能接到這一單。
這是一個論文代寫QQ群裡寫手們搶單的場景。高校畢業季前夕，藏在暗地裡的論文代寫業務空前火爆，這樣的寫手搶單場景幾乎每天都在發生。
論文代寫的黑色產業鏈曾多次被媒體曝光，相關管理部門也曾出臺規定予以打擊，但卻難以根除。
有相關媒體調查發現，在微博、豆瓣等社交平臺以及淘寶等電商平臺上，仍然可以輕易找到寫手代寫論文，甚至有公司專門從事此業務。
明天答辯 「店」去人空
據媒體報導，4月13日，畢業生易奇（化名）通過淘寶找到一家名為「985碩博文筆」的店鋪。隨後，他添加了店鋪提供的微信，雙方就論文字數、查重率、代寫價格以及支付方式等問題達成一致意見。兩天後，他收到了論文初稿。
「提出的要求一項也沒達到。文章結構和排版亂七八糟，重複率百分之四五十，就是隨便複製拼湊起來的，根本沒法看。」易奇對論文質量提出質疑，與店鋪客服理論時被對方拉黑。他找到淘寶客服投訴，卻發現店鋪已經註銷不存在。「論文，還是要靠自己寫啊。」4月18日的第一次答辯，易奇沒有通過，「後來自己做的，二辯通過了。」
易奇的感慨，讓這件事塵埃落定，更是讓「吃」了教訓的他明白了「學術誠信」「論文還是要自己寫」的重要性。
講誠信、不抄襲，堅持原創、不弄虛作假，這本是學術研究應當遵循的底線。然而當下有些大學生、研究生，在寫畢業論文或課程論文時，常常守不住這個底線：有的人臨時抱佛腳、東拼西湊、複製粘貼，還給自己找藉口，稱「抄一篇文章是抄，抄多篇文章就是借鑑」；有的人擔心涉嫌論文抄襲，專門請人給論文「降重」，通過同義詞替代、變換句式等方法，將重複率控制在合理的範圍內；還有的人甚至鋌而走險，買賣論文，花重金找人代寫……
「誠信出問題，一票否決才行！」有業內人士指出，學生要加強自律，針對通過不正當手段完成、發表論文的人員，應加大懲處力度。
然而，現實情況中，類似易奇這樣的畢業生不少，他們是論文代寫黑色產業鏈中的一環。在具體交易中，找代寫的叫「客戶」，當代筆的叫「寫手老師」，拉生意的叫「客服」，轉達寫作要求的叫「主管」……有寫手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透露說，大多數代寫的論文都是東拼西湊出來的。很多寫手本身水平有限，中介基本不會核實學歷真假。
電商平臺 「藏」 論文代寫商家
論文代寫產業鏈之所以屢禁不止，正是因為市場上龐大的代寫需求。
記者了解到，代寫產業的客戶多為在校大學生，其中以大四準畢業生為主，畢業論文和課程論文是最常見的代寫項目。近兩年，不少搜尋引擎都屏蔽了關鍵詞「論文代寫」的搜索結果，不過只要把搜索關鍵詞換成「論文代筆」，許多相關信息仍屢禁不止，只是改頭換面，規避監管。
在某電商平臺上，記者在搜索欄輸入「論文代寫」四個字，頁面顯示沒有相關產品和店家。但是，只輸入一個「論」字，搜索頁面就自動推薦「論wen代」、「論寫代寫」等關鍵詞。
記者隨意點擊一個推薦詞後，出現了大量論文代寫商家。此外，為了防止被查，有商家在商品描述上寫著論文檢測，實則是進行論文代寫。這些商品的購買成交量不少。在一家「XX文學」的店鋪裡，一個「倫語幫寫檢測」的商品的月銷量是1萬+。
有效的監管機制和法律約束機制仍然缺乏。記者還發現，儘管在網上搜索很容易，但後續溝通較隱蔽，對方大多要求添加QQ、微信等私聊，有的付款也通過微信等進行，加大了監管難度。
記者諮詢了幾家論文代寫商家，對方都要求記者添加QQ詳細諮詢。這些商家的論文代寫涵蓋本碩博不同教育層次，涉及不同專業，代寫論文的都是碩博團隊。
根據店家描述，在論文寫作時間充足的情況下，論文代寫每萬字價格在1600元~3200元之間，都保證「包改包查重包通過」。如果論文要得比較急的話，每萬字要增加100元~300元。
一家自稱「有三四年論文代寫經驗」商家的客服介紹，博士論文代寫是8000元，碩士論文代寫是4500元。
「教育層次越高，老師能力越強，所以價格差距大。」該客服說，團隊的論文代寫老師都是全職的。
隨後，記者稱學校正在嚴查學術不端行為，擔心論文代寫被學校查到。
該客服回道：「你不用擔心，我們可以寫一半了給你，你先給老師看一下，我們有多年代寫經驗，能保證你的論文順利通過。」
此外，該客服還表示，如果多人組團，價格還可以更優惠。
公司化運營寫手中有大學「教授」
代寫論文的寫手們究竟是什麼身份？是否真如賣家所說的是碩博團隊？
記者梳理相關資料發現，這些藏匿在網絡上的寫手們多為在校大學生。這樣看來，論文代寫這條黑色產業鏈很大程度上是由在校大學生們參與構建的，他們既是供給方，又是需求方。
湖南某高校的大四學生李某就是一名代寫論文的寫手。他大二時在一個豆瓣小組上第一次接觸到了論文代寫，這個小組裡的帖子都是一些招募寫手的廣告。
這些廣告通常寫得十分誘人，首先表明對寫作水平要求不高，有的還會「手把手教你過稿」，其次就是虛高的薪酬，比如「一個星期賺夠一個月的生活費」，誇張的還會標註月入過萬。
李某表示，當有人去應聘時，負責人會要求查看應聘者以前寫的文章，「相當於面試」。李某當時發了一些平時自己寫的東西，對方看過後並沒有多問，就直接把他拉進了一個QQ群。
記者在李某所在的QQ群裡看到，這個300多人的群裡有3個管理員，李某透露，這些管理員中有人會負責在淘寶上接單拉客源，然後再到群裡找寫手。
找到了代寫，並不意味著論文就大功告成了，寫手們通常並不會以認真的態度代寫論文。李某認為自己算是代寫群裡比較認真的寫手，但他也稱自己不可能像寫自己的論文那樣對待別人的論文。
李某稱，雖然自己是寫手，但自己絕不會找別人代寫論文，「除開這件事背後的價值觀，讓別人寫這件事就很讓人不放心」。
可以看出，代寫市場中所謂的「專業寫手團隊」，其實並不專業， 而對於購買代寫服務的學生而言，鋌而走險的結果可能就是無法畢業。此前就有媒體報導，一名深圳女大學生花費3000元購買畢業論文代寫，最終因質量不過關而無法畢業。
除了在校大學生們相互代寫外，記者發現，有公司專門從事論文代寫業務，他們甚至稱自己的寫手團隊中有高校老師。
記者在淘寶上找到了一家名為「瀟湘子文案」的論文代筆店鋪，這家店裡只有一件商品，月銷量1839件，標價200元，買家需要先去找客服，從客服那裡下單。經過詢問，客服給記者提供了一個QQ號，要求記者去QQ上詳談。
該店客服稱，他們是一家有自己辦公地點的公司，公司內設有寫作部等部門，團隊「有很多人」。該名客服透露，他們公司與部分高校老師建立了合作關係，這些老師長期在該公司兼職，教授和講師都有。
這名客服稱，由於最近臨近畢業季，是論文代寫的旺季，自己上個月的業績很高，這些訂單中客戶滿意度達到了100%，只有幾個是要求改了很久的，改得最久的一篇論文前前後後改了七八次。高通過率和高水平，是客服說服客戶他們家的寫手都是高校老 師的另一個證據。記者調查發現，這些客服口中所謂的高校老師並非一直都保持接單狀態，而是要根據自己的時間接單，這些信息會通過一套系統顯示。該公司寫作部可以通過這個系統查看寫手的狀態，從而與對方溝通是否接單。
同樣是通過這個系統，客服會將需要代寫論文的客戶信息填入約稿表中，再與寫作部就稿件要求進行溝通。這家公司針對不同級別的論文有對應的價格表，價格十分靈活，其中學校等級、學歷等級、篇幅、查重率、是否加急等都是重要的指標。
這名客服表示，自己接到的本科和碩士畢業論文單子很多，但沒有接過博士論文，有時還會接一些職稱論文。
「3+3」模式套路陷阱重重
據記者了解，論文代寫行業數年前就已存在，並且形成了一個由外宣組、接待組、寫手組、後臺組等構成的各司其職、結構清晰的完整團隊。
而實際上，這些從事「論文代寫」的公司、團隊並不是真的在提供「代寫服務」，而是利用大學生們的畢業需求，設計圈套實施詐騙。
記者梳理發現，整個論文代寫騙局的流程大致是這樣的：
1、各種手段宣傳：搜尋引擎和購物平臺成重災區
要想成功交易，第一步就是找到「買家」，這也正是外宣組的工作。而搜尋引擎和購物平臺就是他們接觸到消費者的主要途徑。
經過實驗發現，在某搜尋引擎內，輸入關鍵詞檢索後，可以發現超6000萬個相關結果，其中排名在前10名的基本全都是「代寫平臺」的廣告。
隨意聯繫其中兩個網站的客服，結果對方都明確表示「可以承接論文代寫服務」。甚至，其中一個客服更是發來了「專門代寫論文的網站」，網站內還赫然打出「被各大知名學術平臺評為優秀供稿機構」的宣傳廣告，自稱要打造「論文高端機構」。
在購物平臺上，這種情況也並未改善。雖說平臺屏蔽了「論文代寫」的關鍵詞，但只要稍微調整下敏感詞，一樣可以搜索到幾十家從事「論文代寫」服務的店鋪。
這些商家通常都打著「原創代寫」「定製服務」等噱頭，評論區基本上都是走心的長段好評。
「查重率低」「服務耐心」「語句通順」……時不時還要冒出來一句「已經推薦給室友」，很顯然，這些都是「水軍」的傑作。
2、層層設局騙取信任：萬字論文報價至少上千
當正為畢業論文發愁的應屆生們看到了上面這些宣傳廣告後，都會感覺「抓住了救命稻草」，抱著試一試的心情聯繫商家。而這個時候，已將「劇本」背得滾瓜爛熟的接待組就上場了。
首先，這些接待的名字就不同於一般客服，他們通常會自稱「老師」或「學姐」「學長」，並且他們會詳細詢問買家的需求，從學歷、專業、字數、論文題目、查重率要求等方方面面，時刻體現「專業」。
同時，為了躲避平臺的監測，他們通常會要求買家在交流過程中注意不要使用到「論文代寫」等敏感詞。並且等買家表露出購買意向後，會要求他們到其他的社交平臺上進行溝通。
待買家明確表達需要購買「論文代寫」服務後，接待還會發來一份具體的需求清單，明確到總參考文獻的數量、外文翻譯的實詞等，讓人看了就感覺十分「安心」。
經過上面這一通操作，大部分的買家都忍不住下單了。而接著就是付費環節，無一例外，所有的商戶都會要求「先付款後給稿」，同時，付費方式只接受「掃碼付費」，雖然有店鋪，但不允許買家直接拍。很顯然，這是為了逃避後續的售後和追款。
在這之中，如若買家詢問稿件是由誰撰寫的，對方還會打包票保證「都是由985、211等重點院校的專業老師」來進行撰寫，並承諾包修改、包通過。
3、圈錢跑路逃之夭夭：「論文代寫」全都不合法
交了錢、下好需求、約完時間，以為只要等待「寫手老師」交付一份完美的論文，就能順順利利畢業？結果往往是否定的，會面臨如下三種結果：
第一種：逃之夭夭型
待買家付款後就會發現，等了好久都等不到「寫手老師」的交稿，並且給負責接待的人發消息也遲遲不回；甚至，最後會直接被對方拉黑刪除。
第二種：再撈一筆型
這類型的騙局中，賣家看似會交付稿件，但是當買家收到後會發現，對方發來的其實是一個「加密文件」；這時候，賣家就會以保密費、密碼費等為由，多次要求買家付費。通常這時候，為了拿到稿件，買家只能服從。然而，文件裡很可能什麼都沒有。
第三種：複製黏貼型
還有一種，最後買家真的能收到一份看似「完美」的作品。然而，大學論文是需要「查重」的，並且這個查重機會通常只有一次。當買家「自信滿滿」地將定稿作品拿去查重時就會發現「滿篇通紅」，查重率遠高標準，並且到了這個時間節點，想要重寫也來不及了。
在這些騙局中，由於買家本人也知道找人「代寫論文」是錯誤的行為，因此即使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也只能「自食其果」，不敢報警。不法分子正是抓住了這種心理，一步步實施詐騙。
其實，早在2013年1月1日，教育部就出臺了《學位論文作假行為處理辦法》其中明確規定，「學位申請人員的學位論文出現購買、由他人代寫、剽竊或者偽造數據等作假情形的，學位授予單位可以取消其學位申請資格;已經獲得學位的，學位授予單位可以依法撤銷其學位，並註銷學位證書。」在這份文件中還規定了，「為他人代寫論文」也將受到嚴厲處罰。
也就是說，「代寫論文」本身就是不合規的，這種服務也根本沒有保障，而所謂的「原創撰稿」「包修改、包通過」「專業人士」，無非都是不法分子來騙取學生們落入陷阱的「誘餌」。
在此，記者提醒學生朋友們，「畢業論文」是檢驗學習成果的必經之路，應該端正態度、認真對待。
斬斷黑色產業鏈需多管齊下
「規避關鍵詞，藏身於電商平臺，誘導至社交平臺交易。」網友指出，這是當前論文代寫生意的一貫套路。
「各大電商、社交平臺應當對違規交易進行主動監管，但要斬斷論文代寫的產業鏈條，光靠網絡屏蔽是不夠的。」北京師範大學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副教授印波指出。
事實上，我國當前對論文代寫的監管並非無規可依。
2015年12月，中國科協等七部門聯合印發《發表學術論文「五不準」》，堅決抵制「第三方」代寫、代投、修改等學術不端行為；
2018年5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於進一步加強科研誠信建設的若干意見》規定，對從事學術論文買賣、代寫代投以及偽造、虛構、篡改研究數據等違法違規活動的中介服務機構，市場監督管理、公安等部門應主動開展調查，嚴肅懲處；
2018年7月，教育部發布《關於嚴厲查處高等學校學位論文買賣、代寫行為的通知》，要求嚴厲查處高校學位論文買賣、代寫行為；
2019年2月，教育部發文要求進一步規範和加強研究生考試招生及培養管理工作，加大對學術不端、學位論文作假行為的查處力度；
2019年3月，《國務院教育督導委員會辦公室2019年工作要點》第9條規定，完善學位論文作假行為處理結果備案發布機制，開展專項督導，嚴厲打擊學位論文買賣、代寫等作假行為；
2019年10月，科技部等20個部門聯合發布《科研誠信案件調查處理規則（試行）》，對案件調查流程及處理措施作出明確規定，買賣、代寫論文被列入科研失信行為中。
但記者發現，每當相關規定發布時，網絡上的論文買賣、代寫信息就會減少，但過段時間後，這些信息又會「捲土重來」。
論文買賣現象為何屢禁不止？有專家表示，這與部分學校論文評價體系不夠完善有關。
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說：「一些學校的論文評價體系多關注論文的發表數量和論文發表的期刊檔次，對論文質量缺乏嚴格把關，這給論文代寫市場提供了空間。」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認為，要制止學生買賣或抄襲論文的行為，最關鍵的環節是指導老師要做好論文審查工作。
他建議，學校如發現有學生買賣論文，要根據相關法規對其進行嚴厲處罰。此外，相關部門要嚴查論文買賣、代寫等網絡信息，相關平臺要加強信息發布的審核監管，把好網絡出口關。
對於學生來講，要加強自律。「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論文代寫是學術問題，更是誠信問題、道德問題。如果學生在求學期間就不講誠信、投機取巧、應付了事，那麼以後面對工作、家庭、社會，又將如何做人做事呢？因此，作為青年學生，更應該時刻牢記誠信做人、紮實為學，與其煞費苦心找人代寫，不如認認真真把書讀好，這才是對自己負責的態度。當每個年輕人都能將嚴謹的治學理念、誠信的價值觀念根植心靈深處，學術不端行為自然能夠得到有效遏制。
?本文來源中國知網，原載於中國信用，2020年7月。
?本文為節選，為閱讀及排版便利，本文刪去了注釋與參考文獻等內容，敬請有需要的讀者參考原文。
?作者：記者 歲正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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