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文】
之前已經分析過了,葉文潔在她的生命中遭受了至少三次以上情感上致命的背叛,導致她陷入「黑化」的深淵。
值得注意的是,這三次情感的背叛和打擊只是讓個人感情清零,引導葉文潔逐步變成一個情感絕望而寄希望於三體文明拯救地球文明的理想主義者。但葉文潔後來卻止步不前,因為文革結束後的短暫安逸生活讓葉文潔對人性的美好重新有了希望。
而最後真正給葉文潔「推一把」,讓葉文潔徹底「跌入復仇二維空間」的是兩次更現實的「人性維度」的毀滅性打擊。
打擊之一:親情的淪喪
文革結束後,理性重新回歸,高考也恢復了,人們對科學和科學家也開始尊重了,可是說是百廢待興,未來新生活的曙光已經顯現出來,經歷幾番風雨滄桑的葉文潔也開始對未來充滿了希望。特別是孩子的出世,以及葉文潔在紅岸基地與淳樸村民一起共同生活的快樂時光,都讓葉文潔的之前早已清零的情感找到些許「死灰復燃」的可能。對新生活的渴求像一顆廢墟中頑強的種子一樣,頂開瓦礫發出嫩芽。
然而,就在之後不久發生的事卻把葉文潔對新生活剛點燃的激情徹底澆滅了。
文革後葉文潔的母親紹琳憑藉圓滑的政治手段審時度勢「傍上」了高級平反幹部,很快升為另一所名牌大學的副校長。葉文潔原以為文革結束後她和母親的關係有重新修復的可能,想重新給自己和小楊冬找到家庭的歸屬感——為了實現這個小小的願望,本來就不善言談的葉文潔甚至避開敏感話題主動開啟「尷尬的談話」,但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儘管自己已經盡了百般努力,紹琳仍然對她心懷芥蒂,她們之間依然有著難以跨越的隔閡。其中,最讓葉文潔難以接受的是,紹琳及其「新的家庭」依然沒有從心理上給父親葉哲泰平反,反而認為固執的葉哲泰是拖累、坑害了葉文潔一家的罪魁禍首,而紹琳自己反倒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在《三體》第27章《無人懺悔》裡,有這樣幾段很寫實的句子,句句誅心:
【副部長的臉色一瞬間由溫暖的微笑變得冷若冰霜,像不耐煩地扯下一副面具,他說:「以後歡迎你帶孩子常來,但有一條,不要來追究歷史舊帳。對於你父親的死,你母親沒有責任,她也是受害者。倒是你父親這個人,對自己那些信念的執著有些變態了,一條道走到黑,拋棄了對家庭的責任,讓你們母女受了這麼多的苦。」
「您沒資格談我的父親,」葉文潔氣憤地說,「這是我和母親間的事,與別人無關。」
「確實與我無關,」紹琳的丈夫冷冷地點點頭,「我是在轉達你母親的意思。」
葉文潔回頭看,在那座帶院子的高幹小樓上,紹琳正撩開窗簾的一角向這邊偷窺。葉文潔無言地抱起冬冬走了,以後再也沒有回來】
正是因為母親的絕情冷漠,本來期待重溫親情的葉文潔夢醒了,對親情再無期待。她的大腦再次被「向醜惡人性復仇」的思想所佔據。
打擊之二:劊子手的冷漠
葉文潔回到故居是有目的的,一是看看瘋狂年代過去後,母親的想法是不是已經回歸理性?有沒有重修親情關係的可能?很不幸這一次試探讓她失望透頂,人性的冷漠出乎她的意料。
於是,她又開始了徹底「黑化」前的第二次試探,企圖拿到靈魂救贖的最後一根稻草。
葉文潔多方查訪當年打死父親的那四個紅衛兵,約她們到當年父親遇害的操場上談談。在談話中得知,其中的三個都是返城知青,都沒有工作,處境悽涼;而剩下一人早就在動蕩年代死於一個「跳入結冰的黃河拯救落水羔羊」的荒唐可笑的命令。
《三體》第27章《無人懺悔》中對三個老紅衛兵亮相時的描寫簡潔而傳神:
【三個老紅衛兵走到葉文潔面前,面對著她站成了一排——當年,她們也是這樣面對葉哲泰的——試圖再現那早已忘卻的尊嚴,但她們當年那魔鬼般的精神力量顯然已蕩然無存。瘦小女人的臉上有一種老鼠的表情,粗壯女人的臉上只有麻木,獨臂女人的兩眼望著天空。】
心虛、麻木與絕望,就是曾經的仇人如今的真實寫照。
然而在問到她們是否願意懺悔時,卻無人懺悔!相反,她們認為自己才是受害者。文章裡三個老紅衛兵都只看到了自己的痛苦,竟然在曾經下狠手傷害過的受害者後代面前開始喋喋不休的訴苦,甚至質問「那誰對我們懺悔呢?」
【粗壯女人說:「我們四個人中,有三個在清華附中的那張大字報上籤過名,從大串聯、大檢閱到大武鬥,從『一司』、『二司』、『三司』到『聯動』、『西糾』、『東糾』,再到『新北大公社』、『紅旗戰鬥隊』和『東方紅』,我們經歷過紅衛兵從生到死的全過程。」
獨臂女人接著說:「在清華校園的百日大武鬥中,我們四個人,兩個在『井岡山』,兩個在『四·一四』。我曾經舉著手榴彈衝向『井岡山』的土造坦克,這隻手被坦克輪子壓碎了,當時血肉和骨頭在地上和成了泥——那年我才十五歲啊。」「後來我們走向廣闊天地了!」粗壯女人揚起雙手說,「我們四個,兩個去了陝西,兩個去了河南,都是最偏僻最窮的地方。剛去的時候還意氣風發呢,可日子久了,幹完一天的農活,累得連衣服都洗不動;躺在漏雨的草屋裡,聽著遠處的狼叫,慢慢從夢裡回到現實。我們待在窮鄉僻壤裡,真是叫天天不語,叫地地不應啊。」
瘦小女人流著淚長嘆一聲:「後來回城了,可回來又怎麼樣呢?還是一無所有,回來的知青日子都不好過,而我們這樣的人最次的工作都找不到,沒有工作沒有錢沒有前途,什麼都沒有了。」】
「葉文潔並沒有什麼復仇的打算,她只想聽到這些兇手的懺悔,看到哪怕是一點點人性的復歸。」——結果這一點點小而可悲的願望都沒能實現。一句「現在是新時期了,誰還會記得我們,拿咱們當回事兒?大家很快就會忘乾淨的!」就是最後拋給葉文潔的答案,重點是她們——無——人——懺——悔!
如果說第一次試探的失敗只是個警告,那麼第二次對人性的試探結果則是徹底摧毀葉文潔對「人性還有得救」的「妄想」的「死刑判決書」。
好個「無人懺悔」!知不知道正是因為僅僅你們幾個人自私的冷漠,最後將導致整個地球甚至整個太陽系的毀滅?如果此三人能夠有發自內心的懺悔,一向理智的葉文潔最終也不會走上最後一步,他們骨子裡缺乏人性的冷漠正是最終將葉文潔推進復仇泥潭裡的「背後黑手」。
小編認為,第27章《無人懺悔》是標誌著葉文潔徹底「黑化」的最關鍵的一章。本章最後一段是「新葉文潔」的宣言書,「舊葉文潔」的墓志銘:
【夕陽給葉文潔瘦弱的身軀投下長長的影子。在她的心靈中,對社會剛剛出現的一點希望像烈日下的露水般蒸發了,對自己已經做出的超級背叛的那一絲懷疑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將宇宙間更高等的文明引入人類世界,終於成為葉文潔堅定不移的理想。】
從此開始,葉文潔已經下定決心堅定不移地走上了不歸路。
「我們是同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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