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被什麼理由犧牲掉
中文1913鄭禕琳《卡桑德拉大橋》
1976年,世界各國人民仍然生活在在冷戰的陰霾之下,義大利和西德聯合拍攝了《卡桑德拉大橋》。卡桑德拉是希臘神話故事中的受神詛咒的公主,預示著悲劇的降臨。電影的開頭使用驚悚而又哀傷的配樂,昏暗模糊的色調為整個故事的發展籠罩上悲劇的色彩。只不過悲劇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劇情發生主要集中在一列火車上:兩名恐怖分子炸毀世界衛生組織大樓敗逃,意外地將病毒感染給一車乘客,麥肯齊上校受命控制傳染,下令讓火車駛向卡桑德拉大橋墜毀,火車中的乘客在得知真相後決定反抗自救。
這看似是政府官員顧全大局,為了控制傳染「忍痛」犧牲了這一列火車的乘客,但回到電影的開頭,此次傳染的病毒實為美國政府在世貿組織秘密研究的病菌,而這才是列車必須載著一車的無辜生命墜毀的真實原因。列車原本由日內瓦一路向北開往中立國瑞典,但由於乘客受肺鼠疫感染,同屬北約集團的比利時和法國都拒絕了列車的停靠請求,最後麥肯齊上校下令讓列車改道向陌生的東方。波蘭在冷戰時期華沙條約集團,列車卻能駛進波蘭,可以推測北約集團和華約集團進行了秘密交易。而這一列車的乘客,就這樣成為了交易的棋子即將犧牲。影片包含了全球毒品走私、華沙條約集團、世衛組織、恐怖主義等內容,意蘊豐富。在我看來,它主要彰顯了人道主義的主題。
影片主要刻畫了幾個人物:
麥肯齊上校----麥肯齊上校作為美國陸軍情報處派駐日內瓦國際衛生組織辦事處的代表,代表美國利益,他是列車去向的決策者,是一位政治家。麥肯齊上校是影片中最矛盾的一個角色,他曾向上級反映卡桑德拉大橋的安全問題,試圖救下這一車乘客;當女醫生要告訴喬醫生病毒可治癒時他並沒有阻攔;但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出於對軍人榮譽的維護,他只能選擇執行任務做一名出色的軍人。在完成任務後,他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大樓,落寞的背景和影片開頭氣場強大的上校形成了鮮明對比。他並非權力的來源,最終也只是受到上級監視的工具人。也許冷酷的是上校,痛苦的是麥肯齊。
喬納森醫生-喬納森醫生在接到麥肯齊上校的電話後並不打算和他一起安定人心,他要求專業支持來救治病人,意識到列車即將墜毀後他果斷地組織人員計劃逃生,他是一名出色的神經外科醫生,醫術精湛,頭腦冷靜。同時他又是一個十分體貼的紳士,細心地照料病患,呵斥暴力搶奪老頭鐘錶的士兵,安撫下發狂的羅比…他和冷酷的施令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關懷個體的生命,不屑於政治家為伍。作為逃生計劃的主導者,喬醫生是一個充滿人格魅力的社會精英角色。
前妻作家美麗聰明的女作家與前夫糾纏不清,為了尋求靈感踏上了這列火車。憑藉敏銳的直覺,她率先發現列車的異常,並敏感地意識到卡桑德拉大橋即將坍塌的真相。在配合喬醫生逃生的過程中,她耐心地幫助每位患者,斥責喬醫生放棄了前面車廂乘客的生命,她是一名勇敢而細膩的女性,代表愛與關懷。
登山運動員-羅比販毒走私,為了便於犯罪成為軍火商太太的情夫,這樣一個小人卻選擇利用自己的特長冒死爬出車廂配合眾人的逃生計劃,最終被擊斃。影片最後他囑咐女作家保護好軍火商太太,挺身而出對抗防化部隊,用生命完成了自我救贖,代表洗心革面的投機分子。
黑人警察----影片的前半部分黑人警察和同車廂的小女孩相處得並不愉快,小女孩的調皮吵鬧讓警長感到厭煩,他們信仰不同的宗教,發生了些許摩擦,最後警長卻為了救小女孩而死。他追捕國際逃犯,扶助弱小,是影片中最正面的人物。然而這樣一位正義的守護者的扮演者卻是美國大名鼎鼎的殺妻案主角辛普森,這樣的反差讓這部諷刺意味的電影更讓人感到啼笑皆非。
猶太鐘錶商人他找準每個機會推銷自己的手錶,風趣健談,充滿人情味。樂觀有趣的猶太老頭在得知列車即將駛向卡桑德拉大橋時卻表現得異常狂躁,他的妻子和女兒死於那裡的集中營,那是他畢生的噩夢。於是在逃生步驟的關鍵一步,他呆滯地走入充滿煤氣的車廂自焚炸車,為其他乘客提供了生的可能。猶太老頭身上有猶太民族的典型形象:善於致富,堅強隱忍,是一個十分和善老頭;同時他作為集中營屠殺的倖存者,又表現了納粹給被迫害的猶太人留下的永生難忘的痛苦,展現了法西斯的恐怖暴行。
影片包含了多條線索,每一條線索都意蘊豐富。前妻與喬納森醫生雖然彼此相愛,但因為彼此的高傲和要強導致他們兩次離婚。算計和把戲把他們都「弄糊塗了」,只剩下真假難辨的糾纏。面對災難,他們選擇互相信任,合作救治患者並幫助大家逃生。在對抗死亡的過程中,這一對誤會重重的戀人讓彼此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終於認清了自己的心,明白了對方的愛。女作家勸女士離開時稱呼喬納森為自己的丈夫,災難與愛情並行,愛在心底重燃。列車順利停下後,他們熱情地擁吻彼此,也讓多次受驚的小女孩重展笑顏,醫術能治癒病毒,愛能治癒人們內心的恐懼。
電影的結局是:列車經過卡桑德拉大橋時果然坍塌,喬醫生等人成功逼停半截列車,倖存的人們各自逃生,前面車廂的旅客則命喪橋下。喬醫生等人雖然沒有救下所有的乘客,但總體上也算是一個happy ending。
讓我印象深刻的一個橋段是:在影片開頭異常異常整潔的走廊,伴隨著感染者病危急喘的聲音,麥肯齊上校邁著穩健而響亮的步伐走入,蘊含政治家的身份和冷酷的性格。斯切納醫生希望得知事情的真相來救治病人,而麥肯齊上校異常冷酷地逼問病危的病人;患者死亡後,女醫生要求解剖遺體研究傳染病,麥肯齊上校為了美國秘密下令火化遺體以掩蓋真相。在列車行進的過程中,斯切納醫生多次要求停車都被麥肯齊上校拒絕,這一列車的乘客必須成為政治博弈的犧牲品。一直表現淡定的上校看到大軍火商太太的名字出現在乘客名單時卻坐不住了,在政治家眼中,重要的是生命所附帶的標籤,例如社會地位、財富等等。
醫生和政治家似乎是天然對立的,醫生追求真相,救治病人不分階級、宗教、種族;政治家擅長權術和欺騙,必要時普通民眾的生命也將成為政治的犧牲品。醫生們的權力微乎其微,往往讓位於政府機構。這讓我聯想到二月二十七日鍾南山先生接受採訪時所說的「我們疾控中心的地位太低了」。
影片沒有採用太多的特效,近乎白描的手法向觀眾講述了一個用生命反抗權謀的故事。導演多處採用矛盾的手法:恐怖分子竟然會憐愛地抱起踮腳看窗外的女孩、當病毒在車廂肆虐時,樂隊正在歡唱I’m still on my way、冷靜的麥肯齊上校多次氣急敗壞地否定卡桑德拉大橋會坍塌的事實、毒販和警長達成共識配合逃生……諸多細節增強了電影的戲劇張力和諷刺意味。
「政治是殘酷的」,許多觀眾在觀看這部影片時都會發出這樣的感嘆。世界衛生組織在強大的美國軍方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違背其宗旨成為了美國軍方的幫兇,防化部隊帶著槍枝進入車廂維持秩序,士兵粗暴地沒收老人的所有家當,「任何企圖逃跑的乘客,立即組織,必要時格殺勿論」,猶太老頭因為這不容違抗的命令白白挨了一槍。堅固的鐵片將車廂一節一節焊死,在電焊的火花照耀下,女作家蜷縮在牆角痛苦地抱緊自己,狹窄密閉的空間讓孕婦感到窒息,一千多名乘客生的希望正在被逐漸焊死……
他們不是因為傳染病而死,他們有必須要死的理由,為了所謂的美國政府的秘密,列車載著上千個人的生命疾馳向卡桑德拉大橋,駛向曾經的納粹集中營。法西斯已經被打敗,人們卻依舊面臨命喪集中營的悲劇。在強大而瘋狂的國家機器面前,車廂裡的一個個生命顯得弱小卑微,他們沒有選擇生死的權力。
現實不同於電影,我們所面對的是真正的天災。2020年武漢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爆發,奪走了許多人的生命,無數個家庭支離破碎。但現實卻比電影還要魔幻。最先拉響警報的八位醫生被成為「造謠者」訓誡、接受愛心物資捐贈的機構成為斂財工具、前線醫生憑單等待多時卻領不到口罩、疫情無法及時告知公眾增加了無比要的傷亡、在前期防護措施不到位的情況下醫護人員仍然要前僕後繼地倒在抗疫一線…為了保護大多數人,武漢下令封城,這是當時最好的選擇,也是無奈之舉。武漢封城後,流浪漢、孤寡老人、務工的外來人員、等不到救治機會的患者….一部分人也同樣失去了選擇生死的權利,現實沒有卡桑德拉大橋,但在這個春天,他們悄悄地走了。當我們在感嘆電影時,是否思考過是什麼導致湖北鄂A牌司機被困告訴公路近20天?我們可以理解人們擔心受感染的想法,高防範意識的確是防止傳播的最有效辦法。但一夜之間作為弱勢群體的鄂A牌司機需要的是關懷、幫助和保護,而不是歧視和成見。
電影用人道主義的視角向觀眾傳達了許多信息,在影片的末尾,導演使用較長的鏡頭來展示乘客死去的場景,哀嚎聲響徹卡桑德拉大橋,人們帶著驚恐的表情死去,鮮血染遍他們的臉龐,他們堆疊在車廂中和大橋一同墜毀,橋下屍橫遍野……
生命總是受到各種各樣的威脅,除了仰望上帝,普通的民眾如何捍衛自己生的權利?生命不能簡單等同於名單上的數字,每一個生命不應該受到忽視,每一個生命都值得尊重。我無法忘記,建成「七天」奇蹟的加班加點的勞動者們;那個追著母親靈車哭喊的女兒;那個因為滯銷而崩潰的農民;那個無法上網課自殺的女孩…..無論如何,我們不能放棄武漢,不能放棄武漢的每一個市民。
「我所愛的,是每一個平凡的國人,每一個人的眼裡都照見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