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前的1994年1月18日,40歲的青海治多縣西部工委書記索南達傑為保護藏羚羊,在可可西裡與盜獵分子搏鬥,壯烈犧牲。中共青海省委授予他「黨的優秀領導幹部」稱號,國家有關部委授予他「環保衛士」稱號。
這位藏族幹部的死,引起了強烈反響:許多年輕人追隨他的腳步,走上環保道路;藏羚羊和可可西裡也由此成為關注熱點,得到前所未有的保護。他用他的犧牲,換來了中國環境保護事業新篇章的開啟。
在索南達傑犧牲16周年之際,劉鑑強在新作《天珠——藏人傳奇》中,通過幾位現代藏人的人生故事,真實刻畫了當代藏族同胞的生活與精神世界。書中第一次詳細披露了索南達傑在可可西裡保護藏羚羊,最後被盜獵者殺害的驚心動魄的全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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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縣委可以點名要人,但那裡太苦了,我要拉人走,他和家裡人會怪我,所以希望大家自願」
1992年,青海治多縣年輕教師扎多和朋友在中學的改革失敗,憤而離職。恰好此時治多縣成立西部工作委員會以開發可可西裡,縣委副書記傑桑·索南達傑兼任西部工委書記,正招聘工作人員。扎多去找他的老師和同鄉索南達傑。
扎多等3人來到縣委見索南達傑。這位38歲的新任縣委副書記對3位年輕教師非常客氣,儘管他們曾是他的門生。「請坐、請坐。」他熱情地招呼。
「我們想跟你走。」扎多說。
「為什麼呢?你們有那麼好的工作。」索南達傑問。
3人講述學校的遭遇,罵校長膽小無能,出爾反爾。索南達傑的臉色漸漸沉下來,扎多以為索南達傑為他們義憤填膺,於是繼續滔滔不絕地斥責:「我們和他勢不兩立!」
不等他講完,索南達傑變了臉,手指伸出,指著3人大罵:「沒出息!憑這些話,我不要你們!好像都是別人的錯,還背地裡說人壞話!」
3人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索南達傑頓了頓,語氣和緩一點說:「可可西裡是無人區,到那裡比索加牧民的生活還要艱苦,而且有生命危險。其實縣委可以點名要人,但那裡太苦了,我要拉人走,他和家裡人會怪我,所以希望大家自願,你們要充分考慮一下。」
最後索南達傑在30多位報名者中選了扎多一人。此後一年半,扎多跟隨索南達傑12次進出可可西裡,直到索南達傑犧牲。
「這裡不是無人區,而是無法區」
可可西裡環境嚴酷,氣候惡劣,人類無法長期居住。站在這裡,遠望蒼蒼茫茫,唯見雪山荒原,間或有高寒草原和高寒草甸,天地間一片蕭索。他們進入可可西裡,才知道這是什麼鬼地方:年平均氣溫零下4攝氏度,最冷的地方年均零下10攝氏度,氣溫最低時零下46攝氏度。
扎多跟索南達傑進入可可西裡,大部分時候沒有帳篷,就睡在卡車車廂或吉普車裡,每次睡下去,全身凍得麻木,聽著冷風呼嘯,擔心第二天凍僵的身體還能不能化開。
第一次進可可西裡的路上,索南達傑讀著一本《工業礦產手冊》,「你要不學知識的話,就變成野犛牛了。」他對扎多說。
他們進入可可西裡,一路見到許多被殺的藏羚羊:有的只剩骨架,有的骨肉完整,卻被剝了皮,血肉模糊。
此時可可西裡盜金已近瘋狂,大量金農湧進可可西裡非法採挖。有些淘金者夏季淘金,冬季打獵。後來知道藏羚羊的毛可以賣錢,於是盜獵者驟多。藏羚羊是藏北高原上的旗艦物種,但處於滅絕邊緣。
野生動物學家喬治·夏勒博士估算:20世紀初,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藏羚羊超過100萬隻,而到1990年代中期,只有約7萬隻。「沙圖什」貿易是藏羚羊日益減少的關鍵原因。「沙圖什」意為「毛絨之王」,指藏羚羊的絨毛,由它製成的披肩代表著稀有和奢華。偷獵者駕駛吉普車追蹤藏羚羊,在夜間包圍它們,用燈光照射使羚羊視覺消失。
索南達傑曾嘆道:「這裡不是無人區,而是無法區。」
從可可西裡回來,索南達傑空前焦急,很快成立了「野生動物保護辦公室」,後又成立「高山草場保護辦公室」。
索南達傑雖沒有受過佛教教育,但藏族根深蒂固的傳統文化,比如眾生平等、不殺生、保護自然等觀念,已令他開始關心藏羚羊等野生動物的命運。
扎多發現,索南達傑的脾氣越來越不好,這個事事高瞻遠矚的人,無法被他的同僚和上級理解。扎多猜測,索南達傑必定有什麼愁悶無法排解。在這個小地方,他的膽略和智慧使他成為孤獨的人,沒人是他的知己。
索南達傑手提包裡的書籍,由《工業礦產手冊》變成複印的散頁《瀕危動物名錄》。扎多搞不懂索書記在想些什麼。從《工業礦產手冊》到《瀕危動物名錄》,不知不覺間,索南達傑對可可西裡的認識發生巨大變化,可是他孤獨寂寞,沒人可以與他對話。他得不到多少支持,甚至吉普車的汽油也是靠西部工委3個人的工資墊付。
但他一句怨言也沒有,從來不說別人的壞話。扎多這才明白,當他找索南達傑報名時,索南達傑為什麼那麼痛恨他埋怨校長。只有一次,在數次向上打報告得不到回音後,索南達傑嘆口氣說:「在中國辦事,不死幾個人是辦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