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讀者|凡語
攝 影|忻尚龍
一
尼埃納的院子裡有毒蛇這件事,是一頭驢「告訴」我們的。
送水工阿莫每天上午趕著他的驢車來到院子裡,將四個裝滿飲用水的大塑料桶送到工地。裝車的時候本不用卸驢,那天可能是打水的工人還沒來,阿莫就卸了驢。
他把驢拴在貨櫃後面的乳油樹下,便去和院子裡的保安一起在一棵小葉欖仁樹下的小炭爐上煮茶喝。這期間有多久?我說不清楚,或許很短,不過是幾杯茶的工夫,或許足夠長,長到讓一頭驢從生走到了死。
起初好像聽到驢叫了幾聲,但沒有人注意,沒有人聽出那是驢在求救。過了一會兒,驢仿佛又叫了幾聲,依然沒有人在意。
那天阿莫大概和保安相談甚歡,他們每天都見面,但每次見面都不會省略冗長的問候禮節,先貼左臉頰,再貼右臉頰,繼而握著手問候很多人,對方的父母、配偶、兒女……凡是有的都要問個遍,等坐下時,兩杯茶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阿莫把驢和送水的事情暫時忘記了。直到要裝車時,阿莫去牽驢,才大叫了一聲:噢,天哪,驢!
那頭驢躺在樹下,還沒有完全斷氣,口鼻流血,身體抽搐,發不出聲音。
二
這是我第一次細細地看阿莫的驢,它很瘦,比一隻大個頭的羊大不了多少。阿莫傷心地哭泣,驢,驢……他掙錢的工具,沒了。
大家都說兇手是毒蛇。無聲無息、快捷迅猛是毒蛇進攻的特點。
保安抬頭看看那棵乳油樹,又低頭瞅瞅樹下的草叢,像個斷案高手一樣說,是毒蛇,這個院子裡有毒蛇。
午後烏雲如約而來,雨躲在雲層裡,先放出大雨滴試探大地的反應,噹噹當砸得鐵皮瓦屋頂像敲鑼一樣響,緊接著,天河決堤,大水傾瀉而下,瞬間就洗刷了一個謀殺現場。
我們聚在餐廳裡聽老汪關於院子裡可能有非洲樹蛇的推測。老汪推推眼鏡,拿出一本書,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一段文字讓我們看。
我細細讀完,打了一個寒戰。看來阿莫的驢就是非洲樹蛇殺死的,七竅流血是中了非洲樹蛇毒液的明顯特徵,非洲樹蛇的毒液能使中毒者的血液不凝固,其毒性之強,殺死一頭小痩驢完全不在話下。
更恐怖的是,我們所在的地區正是非洲樹蛇的活動範圍: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而我們所處的稀樹幹草原地帶又恰恰是非洲樹蛇一貫的出沒區域。
三
餐廳裡寂靜無聲,鐵皮瓦屋頂也寂靜無聲了,今天的雨完成了今天的任務,太陽隆重複出,天空上一定有一道彩虹。我們卻沒有出門看彩虹的興致。
行動敏捷、善於偽裝,屬於非洲十大致命毒蛇之一的非洲樹蛇,在殺死了一頭驢之後,是隱於樹上還是藏身草叢?
隱於樹上,它必形、色如樹枝;藏身草叢,它將碧綠如翠。
我心裡被恐懼籠罩著,接下來每天都穿著高幫的登山鞋,還打了綁腿,戰戰兢兢地走在院子裡的小路上。
小路被雨季裡瘋長的草所覆蓋。我不得不無數次走過這條小路,因為衛生間在小路那頭。
我過於關註腳下而忽略了其他地方,一次,當我關上衛生間的門,伸手去拉燈繩時,突然覺得手中的燈繩冰涼,那顯然不是一根燈繩應有的手感。
燈亮了,我看見細細的燈繩上纏著一條碧綠的蛇。剎那間,我幾乎失去意識,本能地發出一聲尖叫。
四
司機阿達瑪破門而入,他正在男衛生間接水打算衝洗皮卡車。
蛇是被誰打死的已經搞不清楚了,幾個人拿著鐵鍁一起上陣,衛生間裡沒有可以逃跑的通道,蛇葬身鐵鍁之下了。
高個子的阿達瑪拎著蛇尾,高高提起,蛇身的長度幾乎和他的身高一樣。因為蛇頭已經被打爛,老汪和保安都無法判斷那是一條什麼蛇,是劇毒的綠曼巴蛇,還是無毒的綠錦蛇?這成了一個謎。
那些天,阿達瑪心裡有一個解不開的結,他說,若在野外,他是不會參與打蛇的,把蛇嚇走就是了。
他神情沮喪,並不覺得自己因參與了打蛇而是勝利者,相反,他忐忑不安。他堅持把那條蛇送到了幾公裡外的野地,說蛇有靈性,放在院子裡,會招致蛇類的報復。
保安也憂心忡忡,他在院子裡走來走去,從這頭到那頭,四個院角都走遍,在每一個院角都站立片刻,口中念念有詞。
老汪說他在祈禱。風吹動他身上的長袍,身形瘦高的他,像一根旗杆撐著一面旗。
洛陽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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