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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維坦按:
愛因斯坦曾在散步的時候問年輕的物理學家亞伯拉罕·派斯(Abraham Pais):月亮只有在我們看它的時候它才存在嗎?這個問題涉及到量子力學中的觀測和退相干的觀念,即如何把太陽光照射到月亮表面的光子理解為退相干的媒介——「環境」無時無刻不在測量月亮
(即使你沒有看月亮的時候)。
拋開這種理論不談,我們腦中估計都會有一種十分樸素的直覺:眼前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如何定義這種真實?
「唯我論」的部分觀點會引申出哲學殭屍問題:雖然前者並不必然否定自我以外物質的存在,但信奉它的人對於其他人是否具有意志/精神持高度懷疑,即便他們看起來有血有肉,說著同一種語言。當然,從字面意義上,「你永遠無法真正理解另外一個人」的表述是沒有問題的,畢竟,所謂的感同身受其實也只是變向的以己推人的想像和猜測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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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人類生活的核心困境——要比痛苦和死亡更加緊迫、更有爭議,也更不可避免。多年以來,我一直在和學生叨念這個問題。毫無疑問,在這段由疫情主導的時期,這個困境帶給我們的困擾有增無減。哲學家們稱它為他心問題(他人心靈問題),我則更傾向於稱其為唯我論問題。
從技術角度上說,唯我論是懷疑論的一種極端形式,是一種完全瘋狂且無可辯駁的想法。唯我論認為,你是唯一一個有意識的生物。宇宙在你擁有知覺的那一刻起出現,在你死亡的那一刻消失。這個論題雖然看似瘋狂,但其基礎卻是一個殘酷的現實:我們每個人都禁錮在主觀意識的牢籠之中。即便是我們最親密的交流行為也可以通過雲視頻軟體實現。
© The Brain Bank North West
只要你醒著,就能直接體驗到自己的心靈,卻只能通過一些間接手段推測出他人心靈的存在。他人似乎和你一樣,擁有有意識的知覺、情感、記憶、意圖,但你不能肯定他們的確如此。你可以通過我的行為和語言(包括你在這裡讀到的文字)猜測我眼中的世界,但你無法獲取我內心世界的第一手資料。就你掌握的信息來說,我或許也可能是一個沒有心智的機器人。
自然選擇賦予了我們一種叫作「心智理論」的能力——一種憑直覺感知他人情感和意圖的能力。然而,我們同時還有一種互相欺騙的反傾向,並且也擔心自己受騙。最極端的欺騙就是你假裝有意識,而實際上卻沒有。
唯我論問題阻礙了我們試圖解釋意識的努力。在意識是什麼以及意識如何產生這兩個問題上,科學家和哲學家提出了無數互相矛盾的假說。泛靈主義者則認為,所有生物,甚至是非生命物質——哪怕是一個質子!——都擁有意識。而鐵桿物質主義者則截然相反地(並且也是固執地)認為,即便是人類,也不是人人都有意識。
唯我論問題讓我們無法證明或證偽上述這些以及其他一些論斷。我連你是不是有意識都無法肯定,更不用說水母、性愛機器人和門把手了。神經科學家克裡斯多弗·科赫(Christof Koch)提出了一種叫作「意識計」的概念,這種設備能夠像溫度計測量溫度那樣測量意識。只要我們還沒能構建出這樣的設備,意識理論就永遠只能在純推測領域內徘徊。
(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how-to-make-a-consciousness-meter/)
然而,唯我論問題遠不止是一個技術性哲學問題。我們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一種孤獨感,而唯我論正是一種雖然偏執卻可以理解的回應。即便你認為理智的立場應該是拒絕唯我論,但從情感上說,無論何時你感到與他人疏遠,無論何時你直面這樣一個事實:你永遠也無法了解、真正了解另一個人,同時別人也永遠無法真正了解你,你都能感受到唯我論的存在。
宗教是回應唯我論的一種方式。我們的祖先構想出了一個見證我們內心恐懼和欲望的超自然實體。無論我們感到多孤單,無論我們與人類同伴多疏遠,上帝總是在那兒注視著我們。他看透了我們的靈魂,看到了我們最為私密的自己,並且無論怎樣他都愛著我們。這樣想確實棒極了。
我們還可以把藝術看作克服唯我論的嘗試。藝術家、音樂家、詩人、小說家總是說,「這就是我的人生感悟」或者「這或許就是他的人生感悟」。藝術幫助我們想像黑人婦女試圖把自己的孩子從奴隸制度中解救出來時的心境,又或者猶太廣告推銷員在都柏林閒逛,想著妻子有沒有欺騙自己時的心緒。然而,想像並非了解。
《我想結束這一切》海報。© 豆瓣電影
我最喜歡的一些藝術作品就深入探討了唯我論問題。查理·考夫曼(Charlie Kaufman)在《我想結束這一切》(I’m thinking of ending things)以及之前的電影,還有最新小說《螞蟻》(Antkind)中把他人描繪成精神失常主角的投影。毫無疑問,考夫曼希望通過發洩焦慮幫助我們和他自己克服唯我論問題,但我發現他的編劇作品太有煽動性了。
理想狀態下,愛讓我們產生了超越唯我論問題的幻覺。當愛出現時,你覺得自己真的由內而外地了解了某個人,而對方也同樣了解你。在令人愉悅的性愛時刻或是平平淡淡的相伴時刻——比如你倆一起吃著匹薩,看著《沉默的天使》(The Alienist)的時候——你們二人融為一體,橫亙在你們之間的障礙似乎消失了。
然而,你的戀人總會消失、會欺騙、會背叛。或者,變化沒有那麼劇烈,只是出現了一些微妙的生物認知方面的轉變。她輕輕咬下匹薩時,你看著她,然後想著:這個奇怪的生物是誰,是什麼?於是,唯我論問題又出現了,而且比之前更加令人痛苦、令人窒息。
雪上加霜的是,除了他心問題之外,我們自己的心靈也有問題。就像進化心理學家羅伯特·特裡弗斯(Robert Trivers)指出的那樣,我們欺騙起自己來,一點也不比欺騙別人差。這個暗黑真相的一個直接推論就是,我們對自己的了解甚至還不如對別人的了解。
維根斯坦(Wittgenstein)說,就算獅子可以講話,我們也理解不了。我懷疑,埋藏在我們內心最深處的那個自我也同樣如此。如果你能偷聽自己的潛意識,聽到的也只不過是咕噥、低吼和呻吟——或者可能是原始機器編碼數據在通道間傳輸時發出的高音嘯叫。
科塔爾幻覺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神經精神疾病,會影響患病者的正常思維方式。通常患者會認為他已經死了,他的血液或器官已經被清除,或者正在慢慢分解。在極少數情況下,患有這種疾病的人也認為自己是不朽的。許多自稱吸血鬼或殭屍的人實際上是這種情況的受害者。© All That's Interesting
對那些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來說,唯我論可以生動得可怕。卡普格拉症候群(Capgras syndrome,替身症候群)患者總是會覺得自己的摯愛被一模一樣的替身代替了。如果你有科塔爾錯覺(Cotard’s delusion),也就是行屍症候群,就會確信自己死了。現實感喪失則是一種常見得多的症狀,它會讓一切——你、別人以及整個現實——都變得奇怪、虛假、像是模擬出來的。
我在整個青年時期一直都遭受著現實感缺失的困擾,一大症狀就是自我誘導。高中和朋友們一起玩鬧時,我總覺得這樣做很有趣:深呼吸,屏住呼吸,然後讓別人按壓我的胸部,直到我昏死過去。醒來後,我就認不出夥伴們了,他們就像是在嘲笑我的惡魔。這種可怕感覺逐漸消散後的幾周內,我仍舊感覺一切都那樣不真實,就好像我身在一部恐怖電影裡一樣。
如果那些深受這類所謂錯覺折磨的人實際上能看清現實呢?佛教的無我論認為,自我其實並不存在。當你試圖認識自己的本質,試圖抓住它時,它就會從你的指尖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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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出了一些培養自我認知、消除焦慮的方法,比如冥想和心理療法。不過,我覺得這些行為只不過是某種形式的自我洗腦。我們冥想或者見心理治療師時,其實並沒有在解決唯我論問題。我們只是在訓練自己無視它,抑制它所引發的恐懼感和絕望感。
我們還虛構了一些唯我論問題消失的神秘地點。在那裡,我們超越了孤獨,與他人融合成一個整體。我們稱這些地方為天堂、涅槃、奇點。然而,唯我論是一個我們無法逃脫的洞穴——除非假裝它並不存在。要麼就乾脆直接面對,這是查理·考夫曼採取的方式。知道我們處在這樣一個洞穴中,或許就離逃脫不遠了。
可以想像,技術能把我們從唯我論問題的桎梏中解脫出來。克裡斯多弗·科赫認為,我們所有人都應該在大腦中植入Wifi,這樣我們就能通過一種高科技傳心術將彼此的心靈融合在一起。哲學家科林·麥吉恩(Colin McGinn)提出了一種涉及「大腦拼接」的技術,也就是使你我大腦中的信息互相傳遞。
(blogs.scientificamerican.com/cross-check/a-modest-proposal-for-solving-the-solipsism-problem/)
然而,我們真的想要逃脫主觀自我的牢籠嗎?《星際迷航:下一代》(Star Trek: The Next Generation)中的反派,博格人,就是一群經技術強化的類人生物,它們已經融合成了一個巨大的元實體。博格人的成員已經失去了彼此之間的獨立性,因此也就失去了各自的個性。它們遇到普通人類時,只會以一種單調到可怕的聲調低聲咕噥:「你們會被同化。抵抗只是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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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孤獨雖然難以忍受,但我不想被同化。如果說唯我論令我深受困擾,那「一體論」同樣如此,一個如此完整的統一體會吞噬我微不足道的自我。或許,在這個怪異又孤寂的時期,應對唯我論問題的最佳方式,就是想像一個唯我論已經消失了的世界。
文/John Horgan
譯/喬琦
校對/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how-do-i-know-im-not-the-only-conscious-being-in-the-univer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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