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
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
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
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這首詩的最後兩句太有名了,以至於小學課本經常只選最後四句:「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大家一定要清楚,這首詩原本是有十句的。只有完整地把詩讀下來,才能知道最後兩句包含的情感與哲理是如何一步一步形成的。
詩題叫《長歌行》。「行」是一種音樂形式,《長歌行》是一個曲名。不同的作者在這個曲名下,可以寫不同的詞。
在中國古代音樂史上,往往是先有很多曲子,後有歌詞。國家有一個音樂機構叫「樂府」,專門儲存各種各樣的曲子,還會編寫各種各樣的書籍,裡面就有很多曲名。曲名下一般都會有一些代表性的作品。後人可以根據這些代表性作品的格式,繼續寫同樣題目、相似格式的作品。
這首詩不是在詠蔬菜,而是在詠人生。
前兩句,「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葵」是一種蔬菜。詩人說,我家裡的庭院種了葵菜,顏色是青青的。早晨的時候,葵菜上掛滿了露珠,一直等到太陽出來,才能夠「晞」,就是露水曬乾。
如果把前兩句放到整首詩的布局裡來看,這是運用了一種特殊的手法,叫作「興」。《詩經》裡面經常使用這樣的手法。《詩經》第一篇叫什麼?叫《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作者本來是要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他不先說「淑女」「君子」,而是先說「關關雎鳩」。這就是一種興發、感動、鋪墊。
「興」,淺顯點來說,就是鋪墊感情,猶如歌曲前奏。大家最熟悉的國歌,不是上來就唱「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而是前面有一段進軍號一般的旋律,把情感基調奠定之後,我們才開始唱「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同樣道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也是做鋪墊。
《長歌行》說,蔬菜長得很好,是要鋪墊什麼呢?下面就開始說,「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人家這首詩又不是叫《詠蔬菜》!作者描寫「青青園中葵」,是為了引出對春天的讚美。古人認為,春天是和煦的,溫暖的,陽氣旺盛的,就像人的仁愛之心一樣。春天有生生不息的品質,愛護生命,催發生命,保護生命,激揚生命,所以古人把掌管禮儀的官稱作「春官」。禮官嘛,要讓人間有秩序,要教育、關懷每個人,春天也是如此。
古人認為春天有「德澤」,就像雨水一樣撒遍人間。「布德澤」,是說春天播散它的道德,讓生命生長。在春天的恩澤沐浴下,「萬物生光輝」。當然,「萬物」裡也包含著「青青園中葵」。
看到如此春色,詩人卻沒有停留在讚美春天上,他話鋒一轉,「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他看到美好的春色、欣欣向榮的花木,卻擔心倏忽之間秋天就來了。
古人認為,秋天有「肅殺」之氣。雷鋒說過一句名言:「對待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秋風掃落葉」,有一種嚴酷、嚴厲的感覺,但是它又不是殘忍的,而是正義的、正當的。去掉衰敗的東西,保存好的東西,度過漫長的冬天之後,春天再讓它生發出來。所以,秋天有一種嚴肅、正義的氣質。古人會把掌管刑法的官稱作「秋官」。大家看,春官掌管禮儀制度,教你應該怎麼做,是和顏悅色的。秋官則是懲罰,不許做這個,不許做那個,很嚴厲。
詩人說「常恐秋節至」,怕秋天一來,「焜黃華葉衰」。「焜黃」,就是色衰枯黃的樣子;「華葉」,就是花和葉。我們剛剛看到的那些蔬菜、花朵啊,都在春天裡生長、盛開,但是很可能秋風一來就被摧毀了。春天是熠熠生輝的,秋天卻是色衰枯黃的。這樣的秋天,容易讓人感到悽涼。
詩人先寫到春,又寫到秋。從春到秋,一年很快就過去了,所以自然而然歸結到了一種對時間的感慨,「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時間就像江河東流到大海,不會往西倒流。詩人用一種空間的感覺,奔騰不息的江水、河流,來比喻時間也是奔騰不息、不可倒流的。
最後,詩人真正想說的精闢道理出來了:「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讀到這兒,我們才知道,「青青園中葵」,春天生長的蔬菜,不就是少壯時候的人嗎?而秋天焜黃的花、焜黃的葉,不就是衰老的人嗎?這裡是用植物的春、秋來比喻人的壯年、老年。植物有壯年的生長,有老年的衰殘,人也是如此。所以最後兩句「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水到渠成,發人深省。
綜合來看這首《長歌行》,詩人從日常生活的一個角落寫起,看到園中蔬菜,從而引發了對春天、對秋天、對時光、對人生的一連串感悟。前面的鋪墊是豐滿的,結尾的哲理才能動人,令人信服,令人過目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