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山民UrbanTribe」與「他者OTHERS」公眾號合作，推出「他者」系列原創文章。秉承著城市山民一直以來所踐行的「追根溯源」的生活理念，與「他者」一道，探尋地球上古老文明的火光，照亮人類日漸模糊的前路。
「好吧，我被桑提內爾人的箭射中了。」
編輯整理 | 他者others
11月16日，26歲的美國傳教士John Allen Chau試圖給生活在印度安達曼群島的北桑提內爾島（North Sentinel Island）上的桑提內爾人（Sentinelese）帶去上帝福音時，被他們殺了。
John Allen Chau是一位熱愛戶外、探險的傳教士
警方表示Chau在過去三年內四次前往散布在孟加拉灣和安達曼海上的安達曼群島，「Chau也一直跟當地人說他有強烈的意願想拜訪桑提內爾人，向他們傳教。」自1991年以來，出於對桑提內爾人的保護，外人未經許可不得前往北桑提內爾島，Chau此次僱了一艘漁船，支付2.6萬盧比，約合275美金，請漁夫把自己「偷渡」到靠近島嶼的地方，停在離島不遠的海面上。
他們在午夜抵達臨近海域，Chau划著獨木舟首次成功登島，這是他遇害前一天。Chau的母親在他身亡後把他的部分日記公之於眾，他記錄了自己曾試圖給桑提內爾人一些魚和一個足球作為禮物。「我聽到狩獵時的那種大喊大叫聲，」Chau在一篇日記中寫道，「我確保自己呆在弓箭的射程外，但這樣的話也就意味著我無法聽清他們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於是，我向他們靠近了一點，他們還是朝我大喊大叫，我可以看到他們大約有六人。我試圖重複他們的話叫回去，但絕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回以大笑。他們大概說的是些髒話或是侮辱我的話吧。」
「我也大喊著：『我的名字是John，我愛你們，耶穌愛你們。』看到他們準備朝我射箭時我慌了，感到有些後悔。我撿起一些魚朝他們扔過去。他們不斷靠近。」Chau首次和桑提內爾人接觸是失敗的，但他保住了命，「我拼命劃舟逃回漁船，從未這麼拼命過。我感到有些害怕，但主要是失望，他們沒有一下子就接受我。」
「漁民們試圖警告他和島上原住民接觸非常危險，」安達曼群島原住民權益活動家、記者Denis Giles告訴《衛報》，Chau的日記也表明自己知道前往北桑提內爾島的風險：「如果你真的讓我被弓箭射中甚至射死，那就這樣吧，」他寫道，這是他給上帝的話，「我認為如果我活著會更有用吧。」
「我不想死，但放棄這件事或是讓其他人來做是不是更聰明的選擇呢？我認為不是。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得想辦法回去美國，因為長久地呆在這裡可能必死無疑。」
在他的首次嘗試中，有一個原住民，「是個大約十歲左右的孩子，也可能是青少年，」一箭射中Chau的聖經，他在當晚的日記中寫道，「好吧，我被桑提內爾人的弓箭射中了。」Chau夜宿漁船，打算第二天再度嘗試。
桑提內爾人拒絕和外界接觸，至今拍到他們的照片也寥寥無幾
這次離開前他給父母寫信：「你們或許認為我這麼做是瘋了，但我認為，給這些人傳道是值得的……如果我被殺了請不要生他們或是上帝的氣，請你們依然尊崇上帝的指引，完成他交給你們的任務。我將在另一個世界和你們再見。……這不是沒有意義的事。讓這個部落在我手上獲得永生的機會，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們用自己的語言歌頌上帝。正如《啟示錄》7:9-10中寫的。」
最後他寫道：「Soli deo gloria.」（光榮歸於唯一的天主。）
他把日記和信交給漁夫後再次划著獨木舟前往島嶼。根據警方的說法，Chau大概在凌晨4點半左右登島。在他試圖給原住民包括藥品、釣魚線和剪刀等禮品時被箭射中。船上漁民們說他們看到「中箭後的Chau還能行走，後來原住民用繩子綁住他的脖子拖走」，大約早上6點30分，漁民「看到原住民在岸上埋葬一具死屍，從身形、衣著和當時的狀況來看應該是Chau」。
Interations with Sentinelese
和桑提內爾人打交道
現存的桑提內爾人只有一百名左右，英國殖民時期的調查顯示，當時約有5000人生活在20平方英裡的北桑提內爾島，他們是群島中最偏遠的四個部落之一，暴力對待外來者是出了名的。
2004年印度洋海嘯後，印度政府曾派直升機查看島上情況，但遭到部落成員射箭驅逐。2006年2月，兩名漁夫的漁船夜間沒有下錨漂到島上，也被原住民所殺，他們還把屍體面朝大海的方向豎起來，場面頗為瘮人。派往那裡取回遺體的直升機同樣遭弓箭射擊。最終，在人類學家、原住民保護組織、政府的共同努力下才取回一具遺體，另一具至今依然埋在島上。長久以來印度政府對桑提內爾人採取「觀察但不動手」的政策，官方船隻每幾個月靠近島嶼遠遠地看看原住民的生活狀況。
桑提內爾人也不和鄰居部落打交道，直到1991年才有接觸。
印度人類學家1960年代和桑提內爾人接觸時
18世紀，英國殖民政府曾綁架四名部族成員作研究，「他們還屠殺了當地部落，殺死許多人，只有一小部分躲過一劫，因此他們對外來者的恐懼、防禦心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Survival International原住民權益組織總監StephanCorry說。
印度人類學家在1967年和部族有過非常有限的接觸。人類學家和科學家在士兵保護下，首次和部族接觸，交換禮物，對他們展開研究，但他們在1991年放棄了調研之旅。
現年84歲的T N Pandit就是曾經嘗試和桑提內爾人接觸的人類學家之一，50年前，他首次拜訪北桑提內爾島。「當時，桑提內爾人就呆在海灘上，看著我們的船靠近。他們人數很多，但對我們毫無反應，也沒有反抗，我們大概深入森林一公裡左右。桑提內爾人沒有和我們面對面交流之類，而是躲在森林裡觀察我們。步行一段時間後，我們來到一塊林中空地，那是他們的營地，大概有18個小屋，門前建有籬笆，都燒著一小堆篝火。」 Pandit回憶。
「後來我們幾度重返島嶼，桑提內爾人在我們第二次前往時就表現出了牴觸。」直到1991年，他們出乎意料地跑來迎接學者們，「但是他們跑到海上來和我們相會，這是他們選擇的會面方式和地點，我們開心地跳進及腰深的水裡和他們交換禮物。很顯然，他們不想讓我們踏上他們的土地。」
1991年，桑提內爾人終於不再牴觸人類學家，
但他們的表現也很明確，拒絕外人上島
Pandit在不經意間還是受到了桑提內爾人的威脅，這也讓事態更加明朗，「我忙著分髮帶去的椰子，不知不覺離遠了我的同伴，靠近了島嶼，其中一個桑提內爾人露出奇怪的表情，拿著刀，做出要砍我頭的手勢。我很快就撤退到船上了。他表現得很明白，不歡迎我去島上。」
從那時起，印度政府終止了這些研究、禮物交換行動，也禁止外來者靠近島嶼。就這樣，過去27年來，這個部族一直完全拒絕和外界往來，這也使他們對許多疾病毫無抵抗力，Chau如果帶去輕微病菌的話，也可能對他們造成毀滅性打擊。「政府應該幫助他們不受偷獵者和其他試圖強行和他們接觸的人的幹擾，」 Pandit表示。「我很榮幸曾和他們一起工作過，我敬重他們，也希望盡我的綿薄之力幫助他們。」
儘管受到過威脅，也看到過眾多關於桑提內爾人暴力的報導，Pandit依然不認為他們是暴力的，「他們是和平愛好者，」他說，「畢竟我們是入侵者，是想要踏上他們土地的人。他們不會主動攻擊別人，也不去鄰居部落找麻煩。」
「我當然覺得再去拜訪他們、交換禮物是好的，但我們應該尊重他們的意願，不去打擾他們。」Pandit告訴BBC。
航拍北桑提內爾
除了桑提內爾人，安達曼群島上的其他三個部族中的大安達曼人（Great Andamanese）已經混種了，翁奇人（Onge）還有100人、加洛瓦人（Jarawa）剩下500人，他們在1974年4月時和外界友好接觸。只有桑提內爾人拒絕往來。
「四個安達曼島的部落中，與外界接觸最多的受的苦也最多，他們人數減少、文化被削弱、土地被侵佔還學會了抽菸喝酒。但他們其實並不需要外界的東西，他們有蜂蜜、魚、蟹，不用交換餅乾。」Pandit說，「這些原住民也一點都不『原始』，以加洛瓦人為例，他們贈送別人禮物，或是弓箭或是貝殼項鍊、一些食物，送禮者是畢恭畢敬的，收禮者也不會立刻收下，他會考慮、慢慢來。我們是否有這樣的禮數？他們也沒有部落首領、委員會等等。如果有人犯了錯，他會自己懲罰自己，不然整個族群就孤立他、不看他、不和他說話。如果食物不夠，他們就分享，如果食物豐盛，他們就舉辦宴席。他們沒有自私的心，近親也不通婚。他們赤裸是因為相信身體是大自然給的禮物，應該尊敬它。我並不是要把他們浪漫化為『高貴的野人』，但他們的生活中確實有這些面向。」
Arguments
一些爭議
包括五名漁夫在內的七個幫助Chau登島的人被抓了起來，Stephan Corry在聲明中表示：「這是一場不該發生的悲劇，當局應該加強對桑提內爾人和他們島嶼的保護，讓部落和外來者都更安全。」
事實上，就在今年4月，印度政府不太明確地降低了嚴禁遊客前往島嶼的界線，Chau發生意外後，他進入北桑提內爾島是否違法一事一度眾說紛紜。Denis Giles說：「政府依然提倡人們獲得許可證，但島上的嚴禁入內狀態是『灰色地帶』。」印度當局則表示上島依然必須持有許可證，因此Chau的做法是違法的。
22號星期四，Chau的家人在他的Ins發帖表示他們原諒殺人者，並要求釋放那些幫助Chau登島的人；說Chau是一個「受人愛戴的好兒子、兄弟和叔叔」，也是一位傳教士。「他愛上帝、愛生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他對桑提內爾人滿懷愛意，」他們明確表示「我們原諒那些殺死他的人」。
Chau的家人在他的Ins帳號上發表聲明：
原諒殺死他的人、要求釋放幫助他的漁民
是否應該找回Chau的遺體、怎麼去做也引發不小的爭議。印度當局做出了努力，尋找遺體的工作由人類學家和部落權益部門以及林業官員一同展開，當地警察局長Dependra Pathak說：「我們必須小心，不打擾桑提內爾人或是任何他們的生活習慣，這是一片極為敏感的地區。」他向法新社透露已經有一架直升機和一艘船派往當地查看確切埋葬點，但「我們依然和島嶼保持一段距離，沒有看到遺體，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找回」。
人類學家、原住民權益保護組織等主張把Chau的遺體留在島上，和桑提內爾人深入接觸的風險很大，Survival International原住民組織的資深研究員Sophie Grig關注桑提內爾人多年，她說：「Chau的行為不僅讓他自己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也讓部落受到了威脅。他們是世界上最脆弱的部落之一，他可能把傳染病帶到島上，輕微的感冒也可能讓整個部落全部滅絕，再派更多人去只會加重危機。」
Pandit同樣反對找回遺體：「以前我們每次去島上都要經過嚴格的體檢，完全健康的人才行，把導致他們染病的風險降到最低。」
2005年拍攝的海岸上的桑提內爾人
最終，印度政府迫於種種壓力在11月27日宣布放棄尋回Chau的遺體，除了考慮人類學家和權益組織的擔憂外，也避免深入島嶼的做法升級和桑提內爾人的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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