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鯨聲whistle,作者 | Mia
開年第一場與網際網路大廠996/007、資本冷血壓榨、公關危機相關的「狼人殺」大戲上演。
1月3日晚間,據網絡爆料,一名98年出生,供職於拼多多旗下新疆多多買菜業務的23歲女員工,在12月凌晨1點半下班途中猝死。這個「驚人」的下班時間引發諸多質疑,「兇手」指向了拼多多,隨後一番自辯非但沒能從輿論危機中脫困,反而越描越黑,堪稱近年來的危機公關反面教材典型:拼多多官方帳號在知乎平臺回應,稱「看看底層人民,哪一個不是用命換錢,我一直不以為是資本問題,而是這個社會的問題,這是一個用命拼的時代,你可以選擇安逸日子,但你就要選擇安逸帶來的後果。」
拼多多回應稱這段截圖為謠言,隨後知乎「跳預言家身份」給出實錘,在官微公布後臺數據:「拼多多」系知乎註冊用戶,其身份真實無誤。知乎有嚴格的身份認證流程和機制。4日8時19分49秒,「拼多多」創建回答。4日8時20分17秒,「拼多多」自行刪除了上述回答。此後拼多多官微給出了同事張X霏意外離世的聲明,表示知乎帳號系由外包公司員工管控、不代表官方態度。知乎則聲明「拼多多帳號管理不嚴,禁言15天」。
負面輿論持續發酵,導致一年來市值狂飆至2100億美元的拼多多股價持續下跌,截至昨日收盤,拼多多股價大跌6.13%,報166.78美元。新華社在微評中寫道:拼多多年輕員工凌晨下班後猝死令人痛惜。人們之所以關注此事,更在於畸形加班文化之痛。逐夢得拼搏,成功須奮鬥,但勞動者的合法權益不能被忽視甚至被侵害。讓勞動者超時工作、透支健康,是違法操作,是對奮鬥精神的背離。當加班文化成為網際網路大廠的通行證、潛規則,如何才能跳出這場瘋狂內卷的遊戲?
「按時下班是格格不入的」:KPI大山下的加班文化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寫道:當資本來到人間,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滴著骯髒的血。
這句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加班猝死類新聞下的評論中。2020年年底,網傳上海一家網際網路公司47歲員工在健身房外猝死。2020年12月19日,人工智慧平臺@商湯科技SenseTime 回應了此事。如果將範圍進一步擴大,極度不健康的晝夜顛倒作息不僅存在於打工人之中,更普遍存在於熬大夜的影視綜藝行業,以及看似光鮮的明星群體當中。2019年11月27日,高以翔在凌晨錄製《追我吧》時忽然昏厥,送往醫院經過三小時搶救後無效去世。事發整整一年多,類似狀況似乎仍然沒有什麼改變。
在剛剛接到offer時,許多人都是興奮的,引領著新經濟產業的大廠意味著高薪,大平臺,對自身能力的肯定。大街網畢業生求職意願調查顯示,最受95後青睞TOP3的公司分別是字節跳動、阿里和華為。
跳槽到某網際網路大廠旗下金融產品從事財會工作的姍姍表示,這一年自己過得一點也不開心。「穿得高調會被說,很少跟同事一起吃飯一起玩也會被說。在年終述職的時候,這些都成了被領導批評的缺點。」更令她無所適從的是,沒人試圖提高效率、提前完成工作、準時下班——這是一種在辦公室格格不入的行為,甚至影響著領導對自己的看法。
在大家異樣的眼光之中,她漸漸學會了來辦公室後先摸魚,從下午再開始幹活,製造加班的假象以融入集體。加班到深夜帶來了更多問題:除了經歷獨自走夜路的害怕,還有遙遠的西二旗很難打車且貴,她心心念念想著買一輛車,但被1月1日開始實施的北京搖號新政再次打消了熱情。
工作仿佛成了王小波筆下的「生存就是比賽磨屁股」——「有人把你按到了那個椅子上,單磨你的屁股,或者是一大群人一起磨,後一種情形叫做開會。總而言之,你根本不想坐在那裡卻不得不坐,這就叫磨屁股。」
自從入職到某頭部視頻平臺,文文就再也沒有了周末,以及和友人聚會見面的記憶,並且很少見到自己的室友們,也很少回家,生活被無窮無盡的出差和加班填滿,沒時間鍛鍊卻還是瘦了——因為同時在帶幾個項目,顧不上回消息,也沒時間好好吃飯。聖誕和跨年夜的晚上,很晚到家的她在朋友們喧鬧的聲音中,在沙發上累到睡著。雖然「認可工作的價值意義」,並從自己從事的工作中學到了不少,但偶爾也難免心生懷疑。
在《每日人物》的報導裡,拼多多沿襲了阿里的花名制度,很多人不知道同事的真實姓名,工位不斷變動,未打卡會遭到嚴厲追責和懲罰。另外還提到阿里不足10人的團隊,一半的人在加班中倒下過:有同事加班到噁心嘔吐,有同事加班得沒時間吃飯得了胃潰瘍,還有身體不好的同事加班一陣子後直接進了手術室。
KPI像一座山一樣壓在每個人頭頂,帶來的是瘋狂內卷。被默認的除了「女人當男人用,男人不當人用」,24小時微信釘釘在線,還有孕期育齡女性遭到的隱形歧視。老員工會告訴新來的年輕人「此時不拼何時拼」,當打開訂閱公眾號時,看到的是無盡的焦慮——「雞娃」「學區房」「順義媽媽」,而後再用消費主義獲得自我安慰。
「我覺得我整個人被PUA了。以前的領導反覆告訴我,我能力不如別人,他們要的是複合型人才。」從大廠辭職後,由於抑鬱症「工傷」發作而剛剛去醫院看病的小思,反思著自己那段時間不正常的打雞血狀態——在急於證明自己的焦慮和剛剛入職的亢奮中,她每天主動加班到12點下班,朋友圈裡除了工作還是工作,顧不上健身,化妝,休閒娛樂。
問題是,將年輕人異化為一顆顆螺絲釘的加班文化,何以會成為大廠標配,網際網路大廠為何會成為富士康之後新一代的血汗工廠?從本質上來說,網際網路明明意味著勞動密集型行業的反面。降低勞動力成本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以軟體降低邊際成本,高效溝通、扁平化管理、標準化開發決策流程……這些令網際網路行業極速成長、引以為豪的優勢被消磨,在生長過程中步伐開始變得緩慢,轉而以員工集體加班代替效率。「有時在成立十幾年的大廠,甚至能感受到一種體制內的官僚壓抑。」
逃離大廠
一方面是打工人長期加班甚至過勞猝死,一方面是資本家鼓吹「996的福報」「混日子的人不是我兄弟」。還有一些不夠聰明的既得利益者奮不顧身地點燃這種兩極對立的怒火。例如此前登上熱搜的「網紅曹譯文在自家工地打工體驗炫富」,將自己B站視頻命名為《累嗎?累就對了,舒服是留給有錢人的》,引發眾怒而扒皮其法律訴訟。而拼多多災難級的公關也同在此列。
加班文化幾乎是存在於中日韓的普遍問題。相比之下,歐美網際網路從業者們更加重視工作之外的生活。歐美影視業同樣如此,影視工業化的重要標準之一是劇組在工作之外「保證休息時間」。當代中國社畜,仿佛在重現著起源於日本的社畜過勞狀態。後者 從1988年起,由《勞動基準法》規定每周勞動時間原則上為40小時,同年全國開通「過勞死」諮詢熱線。24歲的高橋茉莉因工作壓力過大患上抑鬱症自殺,曾引發整個社會的震動。
森岡孝二在《過勞時代》中寫道:「專家對生產效率提高,工作時間減少的預測是錯誤的,從80年代開始,全世界的國家都在工作時間上失去控制,隨著電腦、手機、電子郵件等通信工具的不斷普及,與其說工作變得輕鬆了,不如說人們的精神壓力增加了,私生活時間不斷被工作擠佔。」
當網際網路不歡迎35歲,職業選擇變成從一個大廠跳到另一個大廠,一批年輕人正在急於逃離大廠。不少人的夢想是攢夠一筆錢,然後去開咖啡店奶茶店民宿餐廳,或者是在全國房價倒數第一的鶴崗買一套3萬塊錢的房子,然後「躺平」。當然這類充滿文藝氣息的幻想,很快會迎來房租、現金流壓力、翻臺率等等無情的洗禮。姍姍說自己的終極夢想是在精釀酒吧工作,她打算年末拿了年終獎就提出辭職——此前,她曾經在北京著名的京A打工過一段時間。但同時,她也擔心疫情下工作並不好找,最後逃離的打算只會成為幻想。
疫情此前曾帶來一批關停倒閉,降薪裁員狂潮,加之蛋殼公寓爆雷事件,讓許多打工人感知到了在一線城市承擔的壓力和艱辛,有不少人選擇逃離北京。猝死新聞更加重了在一線城市生活工作的恐懼,在調查中,有一種聲音是「想回到老家考公務員」,但是又會擔心自己無法再融入家鄉的慢節奏。也有人在去了更小的公司之後,不再習慣,再次回到了大廠。
加班文化會就此消失嗎?推動龐然大物前進的齒輪不會停止轉動,答案顯而易見。幾乎在拼多多23歲女員工猝死新聞刷屏的同一時間,快手人力資源部負責人劉峰在全員會上宣布:快手將於2021年1月10號全員開啟大小周。劉峰表示,西方周日是一周的開始,很多團隊周一開例會,周日員工便開始自發準備周報和例會內容,如今公司也已經有70%的人在大小周,為了讓前中後臺配合更加緊密,快手將開啟全員大小周。
在往來於西二旗的班車和通勤地鐵上,晚歸者們一張張疲憊或漠然的面龐被手機屏幕的亮光照亮,在脈脈、知乎、微博等各個平臺表達著對加班文化的不忿。而後在第二天,繼續投入無盡的加班洪流之中。更年輕的生面孔,懷揣著激動,想像和期待,推開大廠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