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工作一個禮拜的時候,我見到了當時的boss。是鐵娘子的那種,清華高材生,剪幹練短髮。那個時候她來開會,被《初戀那件小事》迷得神魂顛倒。我心想,我靠,她們高材生是這輩子沒看過瑪麗蘇小說吧,這麼傻缺,怎麼老追求那些小粉紅?天天看粉紅文還不夠,還僱了群人寫粉紅劇,low不low啊。
當時我覺得自己超「rock n roll」的,在開會時說了一句:「我不懂,又傻又笨又沒追求的女主為什麼會被那麼厲害的男主愛上?」她擰開保溫杯,喝了口茶說:「沒有為什麼,就是愛她。」
我內心已經拍案而起,憑什麼啊,現實生活根本不是這樣的,愛情是多麼現實,生活是多麼殘酷!我又一次決定洗手不幹了,不能讓這群白痴汙染了我高端的大腦。
但就是那個時候,我失戀了。對生活很不安,覺得這樣待在家裡很痛苦。想想來辦公室每天開會很忙碌,至少不會無聊,不會變得無理取鬧,於是又咬牙堅持下來。不過我心裡很明確,這是我最後一次寫偶像劇了。再也不會寫了。
隨著工作不斷進行,我發現我的同事們並沒有我想像得那麼不堪,也各個都是學富五車看過好多好多文藝片的人吶。說話風趣幽默,古詩宋詞張口就來,《紅樓夢》倒背如流,講《三國》講的比易中天都精彩。她們也不是對戀愛無知的人,都有過完整的戀愛經歷。
那個時候我的想法第一次改變,她們都是聰明人,但還是不能否認,大家在做一個很low的事,對人類很沒有意義的事。
後來,我寫了很多粉紅劇。再後來,我在公司有了提案的機會,我把自己很迷戀的那種好殘酷好現實的故事一次次提出,但boss給我的回應都是,你的故事很好,但我不喜歡,太尖銳了。我心想,尖銳有什麼不好嗎?難道觀眾都是傻逼才好嗎?觀眾都吃屎才好嗎?
我也是因為真的不想寫偶像劇了,就離開了公司。
離開前,boss跟我談了一次話。她問我,當初為什麼來上班?我說因為失戀咯。然後她又問我,那麼為什麼失戀?然後我們講啊講啊,講了一下午都沒什么正事,全是我那次戀愛的經歷。我說我的男朋友就是高富帥啊,可是現實生活中的劇情遠沒有我給那些白痴女孩寫的來得美好。我那麼要強,那麼努力,那麼優秀,他還是可以不愛我啊。她再次擰開瓶蓋喝了口茶,說,過兩年你就明白了。最後我們握手,她祝我前程似錦,同時心懷明媚的快樂。
二十歲的我,不相信自己會變成不快樂的人。只要我肯拼,男人能給我帶來的,我都可以自給自足,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我能打下一片江山就能笑傲江湖。
轉眼就快二十五歲了吧,一路不敢鬆懈,一路在拼。
關於二十歲時對於生活的期待,基本都實現了。我不再需要任何人來滿足我對物質條件的幻想。買一個包包,動動手指就可以。不用再想辦法討好男友,裝可憐、耍賴。
我二十歲時渴望對愛情的支配能力和控制能力,都擁有了。我談過更多戀愛,也不再感覺戀愛大過天了,我甚至能讓荷爾蒙收放自如,不浪費一點點感情。
後來我覺得只要這段感情不降低我的生活水準,不給我添麻煩,大家各自能照顧好自己,別耗費太多精力就可以了。以上幾條和我幻想的愛情沒有一點關係,可現實就是這樣的。
同樣的,那些我設想中現實尖銳的部分我也見識了不少。辛苦、打擊、人格的侮辱,錢色交易……它們像是一個可怕的齒輪,不一定什麼時候就碾壓到你或者我。如今,我都不再覺得那個齒輪可怕了。壓著壓著,對痛感也不那麼敏銳了。人性的虛偽和狹隘,我都理解,我不再憤怒,也不再渴望改變世界。只是每次遭遇時,我在心裡默念一遍:這個世界大多數人,其實都只負責討厭你、刻薄你或者冷漠你的,這只是常態,別太多期待。而我,太過渺小了。
於是,當我某次再也不是因為工作主動看無腦偶像劇時,突然痛哭流涕,完全止不住眼淚。我才明白當時boss跟我說的話。我終於變成一個不快樂的成年人。或許,每個成年人都有各種各樣藏起來的不快樂。我們每天都笑得很開心,就像動物園裡的海豚,僅僅是為了生存呀。
那個時候我突然明白懸浮劇工廠的意義。小女孩是很難騙的咯,特別是我這種經歷很少想法很多的小女孩。只是小女孩不知道大女孩其實更難騙,但是她們常常選擇相信,相信那些現實生活中越來越稀缺的善待。
摸爬滾打後,我很明確地知道在我生存的這個空間沒有這樣的好事。我不會因為電視裡任何一個情節去相信,在總裁面前扭到腳就能得到美好愛情。但卻希望透過小小熒幕後平行世界裡那個又笨又蠢什麼都做不好的自己,只要夠本性,揣著足夠的善意,也會被世界深深疼愛著。
她就是被愛,不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