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那天,下著濛濛細雨,母親把準備好的大包小包幫我塞進後備箱。簡單道別之後,我急忙坐進車裡,不敢去看後視鏡。再見面又得等到明年休假,我害怕看到母親難過的樣子。
車子啟動的那一刻,我的目光還是忍不住移向後視鏡,母親正呆呆地站在那裡向我們揮手告別。直到我們走遠了,她才轉過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孤獨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線裡。遠行的路上,母親發來微信語音:「明,在部隊一定要聽領導的話,照顧好自己。」「我一定會的,您也照顧好自己。」我回復母親。看著前方的路,眼淚不禁在我眼眶裡打轉,這些年母親為我所做的一切都從記憶裡排山倒海而來。
家裡兄弟三人,我是長子。母親和父親一輩子生活在農村,靠著自己的雙手,面朝黃土背朝天,將我培養成村裡唯一的大學生,畢業後又支持我走進軍營。後來,我在一座小城裡有了自己的家。每次休假,我都會抽時間回去看望母親。
那次和母親打電話,聽說我快休假了,她就問我回不回老家,說為我準備好幾百個土雞蛋,等我休假結束帶回城裡吃。
「不用,您自己留著吃就行了,城裡啥都有。」我知道母親勤儉持家,平時捨不得吃,每月我都會往老家寄零花錢,叮囑父母把生活水平提高些,於是我在電話裡拒絕了母親。
「家裡的東西都是綠色純天然的,吃了對身體好。」母親說道。
當我和妻子見到母親的時候,她已經把幾百個雞蛋一層一層地裝進箱子裡,為了防止雞蛋破裂,每層之間還放了一些軟墊子。我納悶,家裡只養了四五隻雞,哪來那麼多雞蛋?後來才聽伯母說,母親為了買到正宗的土雞蛋,一個人走了十幾裡山路到山裡的人家去買,有一次出門忘了帶傘,返回途中突然下起大雨,母親被淋得全身溼透,感冒了好幾天,去醫院打了兩天吊瓶。
小時候,我最喜歡將土豆削皮後放到菜籽油裡炸熟,拌著辣椒麵吃。所以每次回家,母親都會為我準備好菜籽油和土豆,把我最喜歡吃的東西做好放在跟前。這次,母親不僅準備了土豆,還早早地就買了許多時蔬,家裡沒有冰箱,很多菜都發黴變質了。我和母親理論,說她浪費。
在家那幾天,我哪裡都不想去,每天都會和母親聊到很晚。想著母親年紀大了,我便設置好鬧鐘,想早早起來為母親做幾頓早餐。可當我起來的時候,發現母親已經在廚房忙前忙後了。為此,我心裡感到無比歉疚,母親卻說:「你在部隊很辛苦,好不容易回來,就好好休息。」一天早上,我隱約聽到母親和鄰居聊天:「聽說他要休假了,早早地就開始期盼,可是每次回家又待不了幾天。」說這話的時候,母親有些傷感。我突然覺得一陣心酸,原來那些發黴的時蔬見證著母親對我回家的期待!我恨不得把那些發黴的菜都吃個精光……這些年,因為工作和自己的小家,我漸漸忽略了母親的感受,母親卻始終以寬容之心待我。
如今,我們兄弟三人就像是越飛越遠的風箏,為了自己的事業闖蕩在不同的城市。家裡只剩下母親和父親,隨著年紀的增長,顯得越發孤單。我們建了一個家庭微信群,以方便天南地北的一家人聯繫。母親只有小學文化水平,一有時間就研究微信怎麼用。我在部隊,平時不方便用手機,周末打開微信,母親總會把我們兄弟三人嘮叨一遍。
我一直記著那首詩:「我們的歡樂,是母親臉上的微笑;我們的痛苦,是母親眼裡深深的憂傷。我們可以走得很遠很遠,卻總也走不出,母親心靈的廣場。」我的連隊常年駐守高原,母親總擔心我吃不好、穿不暖,這些年來問得最多的就是「冷不冷」,說得最多的就是「多穿點」。當年大學畢業,母親是不願意我來當兵的,後來又改變了主意。母親文化程度不高,卻懂得給予孩子更多的空間,既然選擇,就好好幹。母親眼睛不好,卻一針一針為我織了一雙毛線鞋。雖然在部隊穿不著,但是我一直把它帶在身邊。看著這雙鞋,我仿佛看到母親在昏暗的燈光下忙碌的身影,心裡不時湧起一道暖流,融化高原的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