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時間:2007年7月
「世人像看馬戲一樣,看著我們互相廝殺。」影片中男主人公的醫生朋友這樣向他描繪這場發生在親人朋友、一個村子長大的鄰居、一個學校裡同窗嬉鬧的青梅竹馬之間然而又同時有著500年洗不盡的血仇的兩個民族間的戰爭。
如此荒謬,今天我們的人殺你們的人,明天你們的人殺我們的人,然後我們的人再殺你們的人……每一次殺戮都假著正義之名,每一滴血都流得那樣冠冕堂皇,然而在這個馬戲場之外呢,什麼阿族、塞族,什麼馬其頓、科索沃,人們看到的不過是彼此撕咬的野獸。巴爾幹之前有愛爾蘭,之後有伊拉克,其實世界也不過是個馬戲場,上帝正在看著我們互相殘殺。
然而我們清醒地看到這一切又怎樣呢?米爾科·米切夫斯基這位馬其頓導演在94年用深情而悲憫的眼睛回望自己的故鄉,拍下這部《暴雨將至》——那時科索沃戰爭還沒有開始吧,至少美國介入的戰爭還沒有開始,但實際上在那片土地上,早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這就是影片的背景。如今,暴雨也終究更猛烈地敲打在了這片如此美麗的土地上,而我們在今天再來看這部影片,也便感受到加倍的憂傷。
影片分為三段:
第一段——「Word」。一個許下靜默之誓的沉默的有著乾淨純潔面龐的青年神父,一個暴雨將至的傍晚。遭到追殺的阿爾巴尼亞少女薩米娜逃到了這個似乎與世隔絕的塞族東正教的修道院。然而,沒有地方是平靜的,持槍的塞族村民追到了修道院,聲稱即使把美國翻過來也要找到那個「小婊子」,因為她殺了他們的兄弟。作為惟一知情者的年輕神父保護了薩米娜,但卻因此被逐出了修道院。在離開修道院後才第一次說話的青年說,他要帶薩米娜去倫敦找他名攝影師的叔叔,儘管其實他們根本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但愛情還是在兩個年輕人之間萌芽。然而就在幸福似乎在眼前之時,薩米娜的親人找到了他們。他們無法容忍一個阿族的女子與一個塞族東正教的男子相愛,於是薩米娜遭到毆打與責罵,用的詞和她的「敵人」們一樣:小婊子。青年被迫離開,最後一刻,薩米娜奔向他,在她身後她的哥哥大叫著「妹妹,不要」,同時毫不猶豫地開了槍。倒下的薩米娜喃喃地對青年說:「我愛你。」
第二段——「face」。倫敦,女攝影師安懷孕了,而她的情人、曾獲得普立茲獎的名攝影師亞利山大要求她和他一起走,回去他的故鄉,馬其頓。安在已日漸疏遠的丈夫和情人之間痛苦地搖擺著。她拒絕了亞利山大,兩人在墓地分手;但在酒吧裡,她在告訴丈夫懷孕的消息同時,又告訴他自己想要離婚。就在這時,一個剛剛在酒吧中與人發生過爭執的男人衝進酒吧開槍掃射,安倖免於難,她的丈夫卻被打穿了腦袋面目全非。
第三段——「picture」。亞利山大回到了馬其頓,路人問他為什麼回來,現在的馬其頓已經不是他可以理解的了。果然,剛剛走進村子就遭遇持槍的青年,連小孩子也拿著機槍當玩具。雖然當年的夥伴重逢後熱情地擁抱,但顯然他已是一個外來人。他想念著初戀的情人漢娜,但他們告訴他,忘了她吧,因為她是個阿族人。現在這些當年的同學夥伴,已經分成了兩個村子,分成了「我們的人」和「他們的人」。午夜夢回,亞歷山大看著幾張照片發呆,那是一個男人被處決的過程,在波士尼亞,僅僅因為他說找不到刺激,這個男人就被拖出來在他的面前槍斃了。滄桑過後的亞歷山大回到故鄉希望尋求心靈的歸宿,但這裡是同樣的殺戮。漢娜請求亞歷山大救救自己的女兒薩米娜。亞歷山大找到被抓住的薩米娜將她帶出那個被看守的小屋,背後昔日的夥伴在叫「站住,站住,我要開槍了」,但亞歷山大固執地往前走著,槍聲響起,亞歷山大倒在了他深愛的土地上,倒在了那些愛他但無法理解他的朋友的面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要下雨了。
三段故事迴環相連,甚至在時空上故意地混亂:在第二段裡,安在一堆照片中看到薩米娜倒在地上,年輕的神父在她身邊,這一片段很顯然在這個時刻應該是還沒發生的,也許導演是故意以這樣的方式說明何為因何為果,其實已經根本分辨不清了?就仿佛影片一開頭所說——「時間不逝,圓圈不再」。
而每一個都終結於一場突如其來的死亡,則似乎在向我們展示這樣一種永無休止的宿命。更荒謬的是,在一個人人都必須區分「我們的人」還是「他們的人」的世界,純潔的只是本能追隨內心情感的薩米娜也好,看透一切仇恨爭奪之後懷著回鄉之夢的亞歷山大也好,都倒在了「自己人」的槍口下,這是什麼樣的愛,又是什麼樣的恨,這是什麼樣的世界?
影片的景色實在非常美麗,可惜暴雨來臨前的轟鳴聲總在耳邊響起,也許導演對自己的故鄉始終心懷著深愛和一點絕望吧。那是94年,他一定是憂急滿懷,就象亞利山大那樣,恨不能用自己的血去喚醒什麼。可惜沒用,因為在那裡,「和平是例外,戰爭才是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