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家姓中,吳姓排位第六。在人口超過1%的中國十九大姓中,吳姓位居第十。木有本,水有源。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到哪裡去?每個姓氏的人大抵都想弄清自己的本源。
我家住在淮陰區西陲淮泗河畔吳大園村,全村百餘戶人家,幾乎清一色姓吳。早在二百多年前,這裡是桃李芬芳的果木園。相傳公元1751年乾隆皇帝下江南,龍舟遇到大風在運河泗陽黃嘴岸邊停靠時,聞到從東北方向傳來陣陣花香。乾隆於是下船乘轎前去踏訪。當來到幾裡外的果木園後,乾隆在瀏覽了這裡的勝景時,乘興給這個果木園村賜名吳大園。
但吳姓本源是什麼,吳大園的子民來自何方?這是我一直有興趣想了解的。小時候只聽大人說,我們上人是來自安徽,並說有家譜記載。我確實也看到過我家堂屋供奉祖先「亡人牌」的長條桌的一頭,堆放過一大摞發黃的線裝書,據大人說就是吳氏家譜,是我教私塾的爺爺岱大先生參與修譜時積留下來的。但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那些被視為封建迷信的東西,自然被不識字的奶奶和母親當燒鍋草了。
在我上小學後,知道有小說《三國演義》,那裡不是講有魏、蜀、吳三國嗎?那我就是吳國的後代了?但又覺得東吳的孫權怎麼不姓吳呢?直到上中學時,歷史書上讀到春秋五霸:齊桓公、晉文公、楚莊王、吳王闔閭和越王勾踐。我知道,吳越都是太湖流域蘇州常州一帶的諸侯國。後來吳國到了夫差手裡,他打敗了越國,卻掉以輕心放了越王勾踐,終被臥薪嘗膽十餘年的勾踐所滅。我們是不是就是這個亡國的吳國遺民呢?從心理上說又不認同。
再到後來我讀到一本《中華姓氏通書·吳姓》,才對吳姓本源有了較深入的了解。原來,吳姓出自姬姓,我們是三千多年前的吳太伯、吳仲雍之後。而太伯、仲雍正是祖神黃帝之正宗嫡傳後裔。但黃帝不姓吳,而姓姬,軒轅氏。到太伯已是黃帝的第十九世孫。吳太伯沒有子嗣,是吳姓開氏始祖,其弟仲雍才是吳氏傳世始祖。再過25世,才到春秋時期的吳王夫差。到公元前473年吳國雖滅,它的子民雖有的逃亡改姓,但吳氏不會滅絕。
吳氏遠祖世系表
從那時再過六七百年,進入戰國時期的三國時代,那時有孫策、孫權在蘇州一帶建立東吳。但此吳國非彼吳國也,孫權也不以吳為國姓,吳是其母之姓,她是東漢末年江東吳郡太守之女。到這時才廓清我過去的模糊認識,知道我的老祖宗是吳太伯,是春秋時期在無錫建立句吳國的後代,而非其後戰國時的三國東吳的後代。
吳太伯的父親古公亶父(周太王),在陝西周原建立了國家周。周太王生有太伯、仲雍和季歷三個兒子。季歷的兒子姬昌很有才能,古公亶父非常喜歡。於是想把季歷改立太子,以便以後把王位傳給姬昌。太伯為了實現父親的心願,就和仲雍結伴出奔荊蠻,後又舉族南遷,直達長江入海口無錫地帶。在這裡,他給落後的東南地區帶來了北方文明的種子。並在無錫梅裡營建都邑,國號句吳。後來吳國日益強盛,成了「春秋五霸」之一。
左:開氏始祖吳太伯
中:吳姓圖騰
右:吳氏親宗會會徽
上世紀八十年代,全國各地曾興起過氏族修撰家譜的活動。我們吳姓家族也受其影響,於1996年開始了五修家譜的活動。開始時我對此還頗有偏見,總覺得似有點地方迷信色彩之嫌。隨著我對這一民間活動的有意涉獵,才知道我國家譜的興起最早可追溯到夏商周時期;明清時,民間修譜已十分興盛;只是建國後各地修撰家譜才一度停止。史學界認為,家譜蘊含著豐富的人文科學,與正史和方志構成了中華民族歷史的三大支柱。家譜不僅對開展學術研究有重要價值,而且對於海內外華人尋根問祖,增強民族凝聚力也有重要意義。
就我們那個地方的吳氏家譜修撰而言,老譜中有記載,《至德堂吳氏支譜》一修始於乾隆癸卯年(1783);其後經過二修、三修;到四修時已到光緒九年(1883),歷時100年。這在清代桃源縣縣誌上也有記載。但其後,由於戰亂和建國後長期失修,及至1996年已經過去了110多年,有三四代人沒有續譜。為不斷代,吳氏家譜續修已迫在眉睫。當時泗陽、淮陰七八個吳姓村落經過聯絡協商,推舉出泗陽縣眾興鎮五裡莊的資深前輩吳璧仁任會長,推舉淮陰縣吳大園的退休教師吳宗晉任總編輯,各村也都推舉理事數人,在臺灣回鄉的族人吳宗松(兼副會長)的資助下,開始了吳氏修譜工作。聯絡範圍由泗陽、淮陰直到無錫、滁州、盱眙一帶。
經過一年多的努力,1997年終於完成了《吳氏支譜》的五修和印行。我雖在魯地,也有幸分得一本。但從內容上看,重修後只從幾百年前的吳本作為第一世,向下續到現在,只有第十七八世。那麼,吳本又是什麼人?他之前的直到始祖吳太伯的幾千年間,吳族各支又怎麼對接?仍心有疑竇。從網上查閱,吳氏歷史上是有個吳本(979-1036),系北宋泉州同安人,被民間尊為「神醫」。會是他嗎?而我們來處,村裡老人也只能含混地說,是來自安徽,屬至德堂。後來我也悟到了,洋洋幾千年的族譜,如果有,也應該有上百卷吧,遠遠不是我們一個地方的支譜所能涵蓋的。如果有總譜,那麼又在哪裡?
左:《吳氏支譜》五修目錄
右:吳氏支譜五修職員
2002年,我在網上查到,無錫鴻山有我們的老祖宗吳太伯廟和墓,於是我就一直想到春秋吳國故地去走一走,看看能不能「認祖歸宗」,與我們這個地方的支譜對接起來。
2010年9月,在上海世博會期間,機會來了——我們大學同學議定在蘇州舉行畢業40周年聚會。我提前一天出發,去太湖之濱、素有「小上海」之稱的無錫,踏訪句吳國當年的故地鴻山腳下梅裡村,去尋覓老祖宗吳太伯的足跡。
左:梅裡村泰伯廟
右:鴻山吳文化廣場
從無錫車站出站,乘公交車去東南方的梅裡村,要走15公裡,那裡有泰伯廟和泰伯墓。但廟與墓不在一處,兩下相隔十餘裡。我先到泰伯廟,因去時過早,廟門未開,我只在廟門外的牌坊間盤桓了一陣,就去了鴻山吳文化廣場。穿過偌大的廣場北行,來到立有泰伯高大塑像的傍山庭院,這是供祭祀的享堂。享堂門旁石上鏤有對聯「誌異徵誅三讓兩家天下,功同開闢一抔萬古江南」。從享堂內拾級而上,在綿延的鴻山腳下,看到了一座不起眼的圓形墓穹,正方書有「泰伯墓」。墓前矗立兩根高大華表,華表上雕有威武雄獅。
而我們的傳世始祖——泰伯的兄弟、吳國第二代君主仲雍,死後則葬在常熟虞山東麓。
這次去無錫鴻山,因停留時間較短,只能是「走馬觀花」,文字資料沒有看到,更沒有去找有關部門諮詢和查閱史料。原想找到總譜與我們支譜對接的願望沒有實現,留下遺憾。
後來我聯繫到我們五修支譜的已故會長吳璧仁之子吳宗林先生,他說他也去過無錫,見到過無錫市新吳區泰伯文化研究會辦公室主任吳錫泉,獲贈了稱作統譜的《吳國•吳氏•吳地》一書,其中可查到我們大多的輩分。尤其是吳錫泉先生還給吳宗林推算了他「宗」字輩是吳氏第106世孫。如果這個靠譜的話,那麼我這「緒」字輩,就應該是第108世孫了。
在我敬謁老祖宗吳太伯墓廬的次年,2011年5月,南京電視臺錄製了一檔「擺譜」節目,首先就從吳姓開始「擺譜」。其時我有個近房侄兒吳楠在江蘇體育界走紅,錄製節目時他被邀了去。不想也牽掛上了我,因為我參與過吳大園村史彙編,我能講清他太爺吳宗崑的抗日英跡。那臺節目邀請的來賓,來自全國各地不少的吳姓名人和專家學者,吳氏宗親會總會長也從廣東來了;不能前來的海外名人,也都有大屏幕視頻顯示。錄製中我得到了發言機會,我感慨我們兩千五百萬吳姓子民遍布海內外的盛況;在講到抗日烈士吳宗崑爺爺的身世時,我說我們泗陽老家卻是把「爺爺」叫「爹」,這從倉頡造字來說是有道理的,因為「爹」比「父」多嘛。這雖近乎笑話,但卻得到一位沭陽籍學者的稱許。
吳族的祠堂都以「三讓堂」「至德堂」「延陵堂」等作為堂號。過去在很多吳人的堂上,都寫著「 至德世家」「延陵世第」,等等;每到春節,有的人家大門上總寫有「三讓家聲,延陵世澤」「世家第一,至德讓三」「延陵世澤,梅裡家聲」這樣的春聯,一看就知道這是吳氏傳人的家園。
而這樣的堂號,是與吳氏兩位先哲聖賢吳太伯和吳季扎息息相關——先後兩次「三讓王」。 千百年來,太伯奔吳以「讓國」的事跡一直在史學界中流傳著。而太伯奔吳以「讓國」的基本事實,則由太史公司馬遷確鑿地記述在《史記》中。
傳說周文王姬昌出生前有祥瑞之兆,生下來就聰明異常,頗有偉人氣質,深得祖父周太王古公亶父的寵愛。太王有心將王位傳給小兒子季歷,以便以後能傳位給姬昌。但是按照當時氏族的傳統,王位只能由嫡長子繼承。姬昌的父親季歷排行老三,自然沒有資格承嗣王位。古公亶父既不願違背廢長立幼的氏族規矩,又為自己不能按心意傳位給孫子姬昌而終日憂悶,以致抑鬱成疾。長子太伯看出父親的心意,為了順應父親的意願,太伯和大弟仲雍相商之後,在父親生病時,託言往衡山採藥而一起從岐山出走,離開周原,來到岐山西面的吳山(今寶雞新街鎮境內),以便其父傳位於季歷。這就是孔聖人所說的「三以天下讓」的第一讓。
太伯和仲雍來到吳山後,建立了氏族國「句吳」。吳政權與季歷的周政權相呼應。
太伯、仲雍入吳山不返,因此季歷就被改立為太子。不久,古公亶父因病去世。為了照顧氏族的傳統,古公亶父臨終時留下遺囑,要季歷將王位歸還給太伯。太伯、仲雍得知父親病故的消息後,立即從吳山趕回奔喪。這時,季歷依照父親的遺命,一定要把王位讓給太伯。太伯堅辭不受。後來,太伯見幾次推讓不成,只好帶仲雍連夜再次回到吳山。後帶領部分吳人舉族南遷,一路跋山涉水,披荊斬棘,最後來到太湖之濱的無錫梅裡。
為了讓太伯繼承王位,季歷再次派人到梅裡誠請太伯回去即位。太伯為了表示無意繼承王位,與仲雍斷髮毀容,改從土著先民紋身斷髮習俗。在以禮儀文明自稱的周朝看來,只有遭刑罰的人才斷髮紋身。當信使臨走時,太伯傳話給季歷:「吾之吳越,吳越之俗,斷髮文身,刑餘之人,不可為宗廟社稷之主」。這就是太伯的第二讓。
太伯、仲雍定居梅裡後,把岐山當時先進的農耕技術,帶到原本以捕魚、打獵為生的南方,提升了當地居民的生活水平,並和當地人融為一體,開發江南,使得原本人煙稀少、土地肥沃的梅裡地區逐漸成為人丁興旺、經濟發達的富庶之地。太伯、仲雍也因之被當地民眾擁舉為部族首領。後來,太伯在吳越之地營建城邑,組建國家,國號仍稱勾吳,佔有太湖以東到海,北抵長江地域。勾吳國逐漸發展壯大,終於在東南沿海站穩了腳跟,至太伯四世孫周章被周武王封為吳子並賜予國號為吳國始,吳國逐漸強大,成為春秋時期「春秋五霸」之一。
吳國建立後,太伯卻一直不肯稱王,只讓人們稱「伯」,且無子嗣,為的就是把王位讓給弟弟仲雍。公元前1193年,季歷被殷朝第29代商王太丁殺害,季歷的兒子昌請太伯回周原繼位,太伯再次讓位於昌。姬昌後來成為周文王。太伯去世後,仲雍成為吳國國王。這就是讓百姓肅然起敬的太伯第三讓王。
孔聖人在《論語》中對此贊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德而稱焉」。在孔子看來,太伯的品德已達到了極高境界,人世間再也找不出什麼言語來形容他的美德了。因而太伯被稱為「三讓王」。緣自孔子的上述贊語,吳氏後人就把「至德」「三讓」作為宗祠的堂號,稱為「至德堂」「三讓堂」。
季札是泰伯的第十九世孫,人稱延陵季子。他是春秋時代的風雲人物,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與孔子齊名的聖人,曾與孔子並稱「南季北孔」。季札博學多才,懂得政治、軍事,精通音樂、舞蹈。季札「讓國」、「觀樂」、「掛劍」等典故,傳頌至今。從公元前561年起,季札效仿祖輩太伯的做法,「三讓王位」更是為人稱道。
據《史記》記載,公元前561年,太伯的第18世孫吳王壽夢離世。壽夢生有四子:諸樊、餘祭、餘昧、季札。四子之中又以季札最為賢明,從小聰明過人,熟讀詩書,通曉禮儀,仁、義、禮、讓四德俱全,深受父王壽夢的喜愛。壽夢想要傳位給他,季札一再謙讓,認為不適情理,堅辭不受。因此,朝上只好立長子諸樊,由他代理執行政務,掌管國家政權,等辦完父親的喪事和守喪結束後再說。此為季札一讓國。
公元前560年,諸樊元年,孝順的諸樊守孝結束,脫下孝服,就要讓位於季札。他說:「我願達前王之義」,命季札遵吳王遺詔而即位。但季札還是不接受。後來他見推託不掉,便放棄了自己的王室身份,帶領自己的家人來到延陵(今常州市武進區)耕作。眾人見季札心意已決,也不好再強求,諸樊只好正式立王。這是季札二讓國。
據《吳越春秋》記載:「(餘祭)十七年,餘祭卒。餘昧立,四年卒。欲授位季札,季札讓,逃去。」季札說,我已明言不接受王位,並已舉子臧守義之例。今欲潔身清廉,崇尚品德,仁義處世,富貴對於我而言,像秋風吹過耳朵一樣。
又據《公羊傳》記載:諸樊兄弟誓約,王位不以父子相傳,而改為兄弟繼承。為了早日把王位傳給季子,諸樊領兵伐楚,公元前547年,戰死沙場。群臣遵照壽夢遺命和兄弟誓約,立次子餘祭為王。餘祭一面把「季札封於延陵,號曰延陵季子」,一面效法長兄,於公元前527年「好勇輕身而亡」。餘祭去世,弟餘昧立。公元前523年,餘昧也身患重病去世。餘昧臨終前,不忘父王遺命,授位給季札。但季札仍然不接受王位,並再次出逃,回到延陵。吳人遂立餘昧之子僚為王。季札認可,方重回朝中輔政。這是季札三讓國。
季札讓國的事跡寫進了《史記》《左傳》《公羊傳》《穀梁傳》《吳越春秋》等史書裡,後人稱之為「後三讓」。司馬遷在《史記》中,稱季札為「仁心慕義無窮,見微而知清濁」的仁德之人。季札以賢德三次讓國,繼承了先祖太伯和仲雍的美德,故他被後人奉為「至德第三人」。又因其封地為延陵邑,也稱其為「延陵季子」。其後人也把堂號取名「延陵堂」。
備註:吳太伯名中的「太」字,在《史記》《辭源》等中,都是用「太」;就是在《中華姓氏通書·吳姓》和我們《吳氏支譜》等書刊中,也都為此。而在無錫梅裡的「吳泰伯廟」和「泰伯墓」以及《論語》中孔子對太伯的評論,又用的是「泰」。經查文獻對本字的考辨 ,《漢典》注為:「太、泰、大三個字,在古代常常通用。」故應視為「太、泰」通用,稱太伯、泰伯均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