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是我國享有國際聲譽的著名作家,新中國成立後,他是唯一一位獲得「人民藝術家」稱號的作家。1934年8月,老舍來到青島,擔任山東大學中文系教授。
老舍在青島
老舍喜歡青島,也喜歡山東大學,他寫過一篇《青島與山大》,文中寫道:
北中國的景物,是由大漠的風與黃河的水得到色彩與情調:荒、燥、寒、曠、灰黃。在這以塵沙為霧、以風暴為潮的北國裡,青島是顆綠珠,好似偶然地放在那黃色的地圖的邊兒上。在海邊的微風裡,看高遠深碧的天上飛著大雁,真能使人忘了一切,即使欲有所思,大概也只有讚美青島吧!
老舍初來青島住在萊蕪一路(今登州路),不久搬到了金口二路(今金口三路2號乙)。
臧克家回憶說:「記得老舍住在離大學路不遠的金口二路,走完大學路,過了東方市場就到了,小門東向。一進門小院極幽靜,草坪碧綠。一進樓門,右壁上掛滿了刀矛棍棒,老舍那時為了鍛鍊身體,天天練武。晚飯之後,黃昏之前,我同老舍二人,沿著海邊的太平路漫步西行。這時,碧海藍天,遼闊無際,遠處的小青島也用青眼迎人。我倆迎著西天的紅霞,一綹一綹,像紅綢紗遙看著一片綠色。老舍喜愛武術,也喜愛京劇,他工老旦,學的是龔雲甫,一有機會,他就會唱一段,有時在家裡,有時在酒館裡,有時在學校裡。」
住在金口路時,老舍在講課之餘寫了許多中、短篇小說,包括著名的中篇《月牙兒》、《我這一輩子》,以及《斷魂槍》《上任》《黑白李》等,分別被收入《蛤藻集》和《櫻海集》兩本小說集裡。
石揮主演電影《我這一輩子》海報(左)
斯琴高娃主演話劇《月牙兒》劇照(右)
在《蛤藻集》的《序》中他說:「收入此集的六個短篇和一個中篇,都是在青島寫成的,取名原意無非見景生情。」
在《櫻海集》的《序》中則寫道:「開開屋門,正看到鄰家院裡的一樹櫻花。再一探頭,由兩所房子中間的間隙看見一小塊兒綠海。這是五月的青島,紅櫻綠海都在新從南方來的小風裡。」
實際上,老舍雖住在青島,但與「櫻」與「海」無緣,老舍夫人胡絜青說,青島中山公園的櫻花是很有名的,老舍卻一次也沒去看過,他說學校校園裡就有櫻花,看看就行了。海水浴場距家很近,老舍說,身上瘦得像「排骨」,不必到浴場「展覽」,孩子們鬧著去,總是胡絜青帶了去,而老舍不去。胡絜青說:「老舍太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上課、應酬朋友,都把時間用在寫作上。」
金口路的房子本來不錯,可是房東家老亂,擾得老捨不得安寧。於是又一次搬家,搬到了黃縣路6號(今12號),樓上原來住著以後成為著名藝術家的黃氏三兄妹(黃宗江、黃宗洛、黃宗英)和他們的父母。黃氏剛搬走,老舍來了,住在樓下,一共四間。當時,周圍就這一座樓,再就是樹林,老舍早晨在樹林裡練武。樓下東面一間是老舍的書齋。
生於青島的老舍長子舒乙為青島圖書館題的詞
老舍很幽默地寫了他在金口路的業餘生活:
這是第一次在青島過夏。咱算開了眼,可是只能算是開眼,沒有別的好處。就拿海水浴說吧,咱在海邊上親眼看見了洋光眼子,可是咱自家不敢露一手兒。(「光眼子」是裸體,這裡自然是老舍的誇張。)
晚上自然得上舞廳,白舞女,黃舞女,黑舞女,都光著腳,腳指甲上透得通紅晶亮。咱又沒這個造化,第一,晚上一過九點就想睡,到舞場花錢買票睡覺大可不必。第二,可以敷衍著跳一氣,不過人家不踩咱的腳趾,而咱只踩人家的。打個小牌,大概可以不招災惹禍,可是我沒有忍心,坐下就八圈,我受不了。
對,有一件事,我做還合適,而且很時興,娶個姨太太,我先別和太太商量。
在家中找些樂事……唱戲,「文武帶打」好不過癮,唱到第三天,房東來了,很客氣地請我搬家。如不唱呢,那就不必移動了。安無線電機(收音機)是青島時興的玩意兒。我剛要買,鄰居鄭家已經安好。聽說花了八百多塊。他們轉動那個玩意兒,最初像火車掛鈎,嘎——譁啦,譁啦,我吃了一丸定神丸……
王小姐唱《毛毛雨》第一聲很粗壯,第二聲好像被風颳了走,第三聲又改了火車掛鈎,然後是颳風,下雨,打雷,空軍襲擊城市,海嘯……我堵上了耳朵。早晨如是,下午如是,夜間如是,這回該我找房東了,我搬了家。
老舍的好客是大家公認的,家中客人不斷,胡絜青說:「最使他難忘的,還是在山東認識的那許多終生不渝的知己好友。他和洪深、王統照、臧克家、吳伯簫、趙少侯、孟超、趙太侔、丁山、遊國恩、王亞平、楊振聲、蕭滌非等諸位先生的友誼,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此外,一些拳師、藝人、人力車夫、小商小販也都是座上客,互相之間無話不談。」
每年夏天,許多外地朋友來他家,也使他苦惱,突接電報,「某日接站」,來了之後要「遊炮臺、逛湛山、下小館」,有時候「半夜三更,敲門如雷,開門一看,來了一連」。來「一連」是老舍的幽默,但外地人夏天到青島,許多青島人感到苦惱,不獨老舍如此,對他來說,時間寶貴,感覺就更突出了。
老舍一家
1936年夏天,老舍辭去教職,從事專業創作,開始寫長篇小說《駱駝祥子》。這時他離開北京已10年,主要在青島搜集材料。
胡絜青說,老舍好交朋友,三教九流都有,來家做客的就有人力車夫。無論老舍住金口三路,還是住黃縣路,乘人力車都在東方市場前,他認識了幾名人力車夫,有的請到家中做客。當時青島人力車夫分三種:一種在宅中當家庭車夫,一種自己有車上街拉車,一種自己沒車在車廠租車。這些集中在祥子身上作為三個時期。
老舍寫完《駱駝祥子》,又寫了另一部中篇小說《文博士》。同時,完成了創作經驗集《老牛破車》,他提到「活的文學,以生命為根,真實作幹,開著愛美之花」。他還抽空兒為各地報紙、雜誌寫些小品文、散文。新中國成立前,老舍的主要創作是在青島完成的,所以說「成果豐碩」是不為過的。
老舍離開青島的時候全面抗戰爆發,他在濟南住了不久,胡絜青帶孩子回了北京,老舍隻身去了後方,輾轉到了重慶。抗戰勝利後,山東大學在青島復校,趙太侔重任校長,他聘老舍為山東大學文學院院長。但這時老舍在美國講學、考察,回國時,已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後了,終未能再來青島。
老舍一生著作豐盛,但卻極少寫抒情散文,在青島期間卻寫了一篇《五月的青島》,其中寫道:
因為青島的節氣晚,所以櫻花照例是在四月下旬才能盛開。櫻花一開,青島的風霧也擋不住草木的生長了。海棠、丁香、桃、梨、蘋果、藤蘿、杜鵑,都爭著開放,牆腳路旁也都有了嫩綠的葉兒。
五月的島上,到處花香,一清早便聽見賣花聲。公園裡自然無須說了,小蝴蝶花與桂竹香們都在綠草地上用它們的嬌豔色結成十字,或繡成幾團;那短短的綠樹籬上也開著一層白花,似綠枝上掛了一層春雪。
就是路上兩旁的人家也少不得有些花草;圍牆既短,藤蘿往往順著牆把花穗兒懸在院外散出一街的香氣:那雙櫻、丁香,都能在牆外看到,雙櫻的明豔與丁香的素麗,真是足以使人眼明神爽。
山上有了綠色,嫩綠,所以把松柏比得發黑了一些。谷中不但填滿了綠色,而且頗有些野花,有一種似紫荊而色兒略略發藍的,折來很好插瓶。
青島的人怎麼能忘記下海呢。不過,說也奇怪,五月的海就仿佛特別地綠,特別地可愛;也許是因為人們心裡痛快吧?
看一眼路旁的綠葉,再看一看海,真的,這才明白了什麼叫作「春深似海」。綠、鮮綠、淺綠、深綠、黃綠、灰綠,各種的綠色,連接著,交錯著,變化著,波動著,一直綠到天邊,綠到山腳,綠到漁帆的外邊去。
……
內容選自《魯海說青島·作家與青島》
青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