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讀到第十六回,賈家有了一件大喜事,就是元春「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並且獲得了省親的機會。這正是秦可卿臨死給鳳姐託夢的那件將要「烈火烹油,繁花著錦之盛」的「非常喜事」,這是《紅樓夢》裡最經典的事件「元春省親」。
既要省親,就要建專門的接待建築,就是後來的大觀園——也是後續情節的主要發生場所。
(趙嬤嬤出場)
大觀園,依賈蓉口中所說:「……老爺們已經議定了,從東邊一帶借著東府裡的花園起,轉至北邊,一共丈量準了三裡半大,可以蓋省親別院了……」三裡半大的院子,這是個很大的基建項目,當然,這對於賈氏家族的任何人來說,都是賺錢謀利的大好機會。
大觀園的位置
賈蓉口中所說的大觀園的位置,依照建築師黃雲皓先生的研究,它的位置大致如下圖所示:
(賈府建大觀園以後平面圖)
位置在寧榮二府的北面,借寧府會芳園一部分位置,同時也借會芳園的水作為大觀園的水脈。仔細審視,這樣龐大的園林建設項目,簡直就是重新蓋一座榮府或寧府,這項目不小。
趙嬤嬤
賈璉送接黛玉歸來,和鳳姐小兩口吃飯,這時突然出現了賈璉的奶媽趙嬤嬤。似乎覺得突兀,實際上,她的用處太大了。
1、借趙嬤嬤之口,同鳳姐的對答,道出南巡的場面,隱寫了曹家接駕之事,這是作者的心中塊壘,必得一說;
2、借趙嬤嬤之口,道出了鳳姐管事管人要比賈璉更到位,更細緻,也更算數。因為她替兒子求差事,求賈璉了很久,依然是「燥屎」——幹放著,始終落不到實處。這次要修省親別院(大觀園)了,差事機會就多了,這次乾脆求到了鳳姐面前。果然,鳳姐很快就安排妥當了,讓他們兩個跟著賈薔去「採買女孩子,置辦樂器行頭」。這當然是肥差,趙嬤嬤安心了。
(趙嬤嬤)
趙嬤嬤這個人物,雖不起眼,但也寫得很到位:她是個老於世故的人,她雖然在飯桌上裝作才剛剛知道省親之事,其實心中早已盤算定了,他這次「蹭吃」,實際上就是替兩個兒子求差事來的,其他話,在她,都是閒話。
注意一個細節,趙嬤嬤的言語就是她特有的語氣,她說王家盛況時用了一句俗話:「東海少了白玉床,龍王請來江南王」,這跟賈雨村所看到的「護官符」上的「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是有差別的,這一句話的字眼,更口頭化,更適合出自她這樣的老媼之口。注意,《紅樓夢》中幾百位人物,個個按頭制帽,每個人說話有自己的語氣,腔調,細細想來,這有多不容易。
「肥差」的著落
好了,我們可以盤點一下,這個大項目中的「肥差」(用賈鏈的話說:「裡頭大有藏掖的。」)都落到了誰的手裡:
先說第一件。賈薔帶著來管家的兩個兒子,還有單聘仁(善騙人)、卜固修(不顧羞)兩個清客相公,再加上趙嬤嬤的兩個兒子趙天梁、趙天棟,去蘇州採買女孩子,置辦樂器行頭。
(賈薔)
這是肥差之一,因為要花「三萬兩銀子」,這實際上負責整個戲班的籌建工作,後來賈薔就做了大觀園戲班的總管。但這行人,沒有一個正經辦事之人,實際上都是衝著謀利去的。賈薔和小旦齡官的愛情故事,也緣於此。
賈薔是誰?我們前面介紹過了,他不是榮國府這邊的人,他是「寧國府的正派玄孫,他父母早亡,從小跟賈珍過活,比賈蓉生得還風流俊俏。」實際上,他是賈珍的人,難怪當賈璉聽說讓他去辦這件事時,要「打諒了打諒」賈薔。實際上,他也受鳳姐的管束,因此,當賈璉難為他時,賈蓉拉鳳姐,鳳姐站出來說話。脂評說「阿鳳之待蓉、薔,可為一體壹黨」,這是實情。
再說第二件。賈蓉單管打造金銀器皿。這是直接跟金銀打交道,謀利機會更大,賈蓉為什麼能得到這個肥差呢,當然是因為賈珍和鳳姐。他實際上是替賈珍和鳳姐出面的人物。也只有他,兼顧了兩方面權威的利益。試想,如果寶玉也管事,這件事是不是該落到他的手裡(實際上也不見得,因為寶玉實際上是被排擠的府實際繼承人)。
(賈蓉)
其他肥差呢?堆山鑿池,起樓閣,種花竹(注意,沒有種樹,那是後面賈芸的差事,當然,也是相比之下利益最薄的一項差事),落在了賈赦、賈珍、賈璉、賴大(榮府總管)、來升(寧府總管)、林之孝(管庫房帳房)、吳新登(無星戥)、詹光(沾光)、程日興(乘日興)頭上。
再有,點人丁,開冊籍,監工。這是賈珍、賴大的事,實際上這一件不算肥差,因為這是管理職能,賈珍是寧府之主,賴大是榮府總管,就是他們兩個的責任。
匯總一下吧,建大觀園的差事大致就這些,各司其責,各管其事,如圖:
(興建大觀園的差事)
賈政呢?他是正經該管事的人啊,元春是他的女兒啊,書中寫道:「賈政不慣於俗務」,也就是說,他萬事不管,只用聽匯報,看報表,這當然是好事,可是,下面辦事的人太差勁了。
最閒的是誰?寶玉,他跑去給秦鍾送終去了。別人為利奔忙時,寶玉還在為情奔忙。
賴爺爺
賈薔回復賈璉採辦女孩子的錢從哪裡出時,賈薔回復了一句很有意思:「賴爺爺說,竟不用從京裡帶下去,江南甄家還收著我們的五萬銀子。明日寫一封書信會票我們帶去,先支三萬,下剩二萬存著,等置辦花燭彩燈並各色簾櫳帳幔的使費。」
(賴大和一眾奴僕)
「賴爺爺」,這個稱呼,聽上去讓人心驚。因為所謂的賴爺爺,其實就是賴大,榮國府的總管。寧府嫡派正經的主子(雖然不是賈蓉),卻要呼奴才的頭領為「爺爺」,足見賈府的奴才已經發展到何等地步了。「肥了奴才,敗了主子」是正在發生的事情,「尾大不掉」以奴欺主是早晚會發生的事情。
當然,甄家這五萬兩也說明江南甄家實際上與賈家是「二而一」的鏡像關係。
承受高壓的王熙鳳
依照差事分派,賈蓉、賈薔無論如何是跟鳳姐「一黨」的人,因為她會站出來替賈薔說話,但當賈蓉說「嬸子要帶什麼東西,吩咐開了帳,給薔兄弟拿了去,叫他按帳置辦了來。」時,鳳姐笑罵著拒絕了。即便是在這種利益相關的人面前,她依然要支撐著榮府的架子,說「放你娘的屁,我這裡的東西還無處撂呢,希罕你們鬼鬼祟祟的?」說著就走開了。
(鳳姐和賈璉)
鳳姐對於榮府大架子的支撐是有苦難言的,或許也只有夜半無人之時,她可以跟賈璉、跟平兒說上兩句真正交心的話吧。在其他時候,她是那位撐著榮府門面的璉二奶奶,她日常承受的高壓可想而知,所以,她會「機會算盡」,她會「不信陰司報應」,她該也是一位可憐之人,金陵十二釵,無論哪一位,其實都是「薄命司」的一員。
(【跟著布丁讀《紅樓》】之63,部分圖片源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