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穴居人,一場遺世夢

2021-01-09 新京報

貴州紫雲縣的深山裡,一座近300米深、100多米寬的山洞坐落在半山,遠遠望去,樹木掩住了大半個洞口,一條5裡多長的山路,彎彎曲曲地通往山洞。

山洞中,竟然藏著一個足足有18戶人家的苗族村寨,70多年前,他們的祖輩搬進山洞,在這裡繁衍生息,許多人稱他們是「最後的穴居人」。站在洞底往外看去,陽光只能照進小半個山洞,洞口高聳的古樹沐浴在光芒之中,一棟棟木屋若隱若現,宛若仙境。

如今,這個「穴居苗寨」即將搬出大山。新京報記者赴貴州探訪他們最後的生活,或許,這也是這裡的洞穴居民和洞穴生活,最後一次完整出現在媒體鏡頭裡。

從洞底往外看去,木屋若隱若現,宛若仙境。

亞洲最後的「穴居人」,傳到了第五代

貴州安順市紫雲縣,群山深處,格凸河伏流的出口,一座平凡無奇的山上,有上、中、下三個巨大的溶洞,分別叫上洞、中洞、下洞。

就在中洞裡,藏著一個苗寨,23戶,90多人,他們被當年的發現者稱為「亞洲最後的穴居人」,過去10多年中,更多人來到這裡,也讓這個「遺世隱居」的村落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

中洞裡藏著一個苗寨。

最早搬來洞裡的老人們,剩下的已經不多了,當年的故事,只能在洞中人的口口相傳中得知一二。

王啟國的爺爺是第一代搬進中洞的人,那時候,他的父親才5、6歲,原本都是普通的山民,並不住在洞裡,新中國成立之前,他們為了躲苛捐雜稅,全村躲進了下洞。下洞狹窄,遠不如中洞宜居,但山裡有土匪,中洞容易被盯上,不敢住。新中國成立後,土匪被剿滅了,他們才搬進了中洞。

中洞很大,近300米深,洞口有100多米寬,穹頂很高,寬敞、平坦、通風良好,而且洞口大部分隱在樹木中,遠遠望去,只能看到一小部分洞口,是天然的隱居地。

最初的山民們進洞時,只有7戶人,70多年的繁衍生息後,變成了23戶,後來又有5戶搬出去了,洞裡常住的有18戶。

剛搬進來時,洞裡一片荒蕪,王啟國的爺爺他們,帶著家小鑿平石頭地面,在上面建起房子,置辦起鍋碗瓢盆,又在山坡上的石頭縫裡,開墾出田地,把這個深山中的巖洞,變成了安身立命的家。

王啟國是中洞的第三代居民,他的孩子是第四代。傳承最多的人家,已經綿延了五代。

中洞裡,已經傳了五代人。

一條山路,一群遺民

從紫雲縣出發,沿著公路走30公裡左右,過了高寨,往前不遠,就有一個小小的停車場,旁邊有一座建設中的索道站,主體已經建好,但還沒有纜繩,旁邊放著成堆的纜車車廂。索道站旁邊有一條不到1米寬的小路,這是通往中洞的唯一道路。

12月23日下午,新京報記者從這裡出發,探訪中洞村居民們的生活。山路上鑿出了一級級的石階,有點溼滑,據當地人說,這條石階路是5年前才修的,以前連臺階都沒有,很難走。

山路不到5裡,但要翻過一座山,最陡的地方接近90度,從山頂眺望,遠處雲深霧重,小路延伸出不遠,就沒入雲霧之中,而中洞在雲霧的背後。

遠眺中洞,樹林遮住了大半個洞口。

山腳下,幾棟白牆黛瓦的房子坐落在叢林間,仿佛一個小小的村落,這片村落原本也屬於中洞居民,是多年前政府為他們蓋的安置房,但村民們拒絕下山,只有幾戶人家搬遷,其他人仍住在洞裡,空的房子用來養雞。

穿過村莊,沿著山路繼續往上,半山腰上的盡頭處,一塊巨石攔住了去路,上面用紅色的顏料寫著「中洞」兩個大字,巨石前有一個小小的平臺,旁邊松樹成陰、修竹林立。

巨石上寫著中洞兩個大字。

繞過巨石之後,巨大山洞忽然就映入眼中,沒親眼見到,很難想像世界上能有如此大的天然山洞、能容納下好幾棟房子的山洞。

山洞中坐落著十幾棟木屋,有樓房也有平房,幾棟木樓都打著住宿、吃飯的招牌;山洞中央是一個籃球場,兩邊的籃球架上寫著「農民體育健身工程——中國體育彩票捐贈」,一個破舊的籃球孤零零地停在球場上;球場後面仍是一片平地,旁邊是幾間磚房,這裡原來是小學,但已經撤銷很多年了。

山洞中央是一個籃球場。

教室沒有房頂,只有人字形的木架——在山洞裡不需要房頂。

從遠處看去,教室還很新,教室旁邊一塊打好地基的空地上,木樁上還拉著線,村民說,這原來是學校的一部分,但一直沒建,山洞裡沒風,建築多少年都不變。村裡的孩子們都在山下鎮上的學校讀書,平時住校,周末回家。

廢棄的教室沒有房頂,只有人字形的木架。

不變的山洞,不變的生活

白天的山洞裡人很少,年輕人大多出門打工,老人們在山裡種地、放牛,留在洞裡的人不多,但並不安靜,雞叫聲、豬叫聲、洞頂滴水聲和洞外的鳥鳴交織在一起,從早到晚,從不停息。

王啟國家就在洞口左手邊,他和妻子「羅妹要」種地、養豬為生,還經營著兩間客房,有客人的時候招待客人,沒客人就到地裡幹活兒。「羅妹要」這個名字有點特殊,記者跟她還反覆確認了幾次。

羅妹要在山下的地裡拔白菜。

下午六點多,羅妹要在山下的地裡拔了一捆白菜,準備做晚飯。12月份的貴州深山裡,地裡仍舊長著青翠的白菜,這些菜地零星地散落在山石間,不僅供應著一家人的蔬菜,也是家裡養的豬、雞主要的食物來源。

40多歲的羅妹要已經有三個成年的孩子,孩子們都在外面,只有他們夫妻倆在山洞裡生活,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種菜、養豬,偶爾也會和來山洞遊客一起吃飯,火爐上燉一鍋雞肉,溫一壺自釀的酒,幾個陌生人可以聊到半夜。

豬圈就在房子背後,緊靠著洞壁。

羅妹要從山下回來的時候,天色接近全黑,出山的丈夫,剛帶來了一位遊客。安頓好客人,羅妹要殺雞、做飯,丈夫餵豬、餵雞,豬圈和雞舍就在房子背後,緊靠著洞壁。豬圈裡的豬糞和泥土混雜在一起,被豬長時間地踩踏之後,呈半發酵狀態,起出來就是天然的農家肥。

早年間,王啟國也曾出外打工,結婚後回家,蓋起木樓,種地、養豬、開民宿。47歲的他,面容很年輕,看起來只有30來歲的樣子。他喜歡洞裡簡單的生活,沒有山外的壓力,「有錢就買米吃,沒錢就種玉米吃,不用求人」,他說。

47歲的王啟國看起來還很年輕,身後的冰箱電視等都是他一件一件背上山的。

山洞不避世,村民有自己的微信群

王啟國的家,是一棟三層小樓。

一樓是客廳、廚房、衛生間,以及他們夫妻的臥室;二樓的兩間屋子房門緊閉,門前是一個半露天的陽臺,堆著成堆的玉米;三樓是兩間客房,屋裡有些潮,但收拾得很乾淨。

王啟國家的小樓。

雖然住在山洞裡,但居民們的生活並不原始。中洞屬於紫雲縣格凸河鄉格井村,是格井村下轄的一個自然村,從上世紀開始,政府就開始勸村民出洞,搬到山下,幾十年來,類似工作一直在做,安置房都建了很多次,山下的村落就是其中之一。此外,政府還曾承諾他們在縣城裡、鎮上分房子,但都被村民們拒絕了。洞裡的小學也是政府在上世紀建設的。

「穴居生活」還吸引了很多外面的關注,本世紀初,開始有媒體注意到中洞和中洞裡的人們,2004年,一位外國人捐款為他們建了輸電線路,洞裡通了電;還有企業家在山下捐建了學校,洞裡的小學才逐漸廢棄。

如今,洞裡還有4G信號,生活和外部幾乎沒有隔閡,除了六七十歲的老人,村民大都會玩微信,還有自己的微信群,他們在群裡聊天,也討論面臨搬遷的煩惱。

村民們的家當,同樣不原始,現代生活所需的東西,如電視、冰箱、電飯鍋、洗衣機、浴霸等一應俱全。因為經營民宿,王啟國家還要額外準備許多用具,比如聚餐的轉桌、飲水機、成摞的塑料椅子等,這些東西,都是王啟國一件件從山下背上來的。

王啟國說,冰箱、電視看起來大,其實不難背,最難背的是轉桌上的玻璃、還有大鐵鍋,玻璃和鐵鍋都很大,一米多的直徑,遠比路寬,背著上山時,常常要側著身才能走,尤其是玻璃,走不穩很容易碎了。

自種的蔬菜、日用品等都需要從洞外背進來。

對洞中的人們來說,這只是簡單不過的日常。

因為除了山裡本身能產出的東西外,所有的一切都要從山下背上來,大到建房子的磚頭、水泥,小到鍋碗瓢盆,莫不如此。即便洞裡70多歲的老人,也能輕易背著一大筐菜上山。

洞中長大,洞中老去

76歲的羅么妹,從小就在洞中長大,當年跟著父輩們搬進中洞時,她還只是個愛跑來跑去的孩子。70年來,她在洞中長大,結婚、老去。如今,她的丈夫已經去世多年,大兒子和小兒子也去世了,老人和二兒子一起生活,二兒子已經籤字了,她真心不想走,但無力反對。

儘管沒什麼文化,但羅么妹並不是沒見過外面的世界。實際上,幾年前,她還經常外出打工,過了70歲才不去了。

「我60多歲的時候還去過北京」,她說,在北京,她幫人家種地、摘菜,也看過大都市的繁華,但她仍舊更喜歡中洞,「這裡生活比外面舒服」,她說。

羅么妹坐在燒得正旺的火塘前。

羅么妹大兒子家的兩個孫子,也都籤了字,他們同樣陷入了迷茫,「去年搬玉米,不小心摔了一跤,腰椎摔斷了,不知道搬遷以後,該怎麼生活」,羅么妹的孫媳婦梁成妹說,她早年也曾在外打工,但後來回到中洞,不再出去了,「再也不想去打工了」。然而,隨著搬遷的臨近,以後她很可能要帶著受過傷的身體,再一次踏上打工的路。

梁成妹的家在王啟國家的後面,也是一棟木樓,屋裡的火塘燒得正旺,房間的一角,放著一個鋁鍋,鍋裡有大半鍋蒸熟的玉米面,那是羅么妹的主食,「我喜歡吃這個,這一鍋我能吃一個星期」,她說。

玉米面蒸熟了,放在鍋裡一片混沌,看起來不太像飯。羅么妹的處境似乎也是如此,搬遷成了定局,但未來依舊一片模糊。

她在洞裡生活了70多年,這裡有她一生所有的記憶,也是在這裡,她送走了父母、丈夫、兒子。如今,她自己也老了,她想留在這裡,卻無力留住這一切,甚至可能幾天後,就要告別中洞了。她不知道離開後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看看,即便還能再來,那時候的中洞,還是她的中洞嗎?

想回家創業,但現在一切都成空了

讓村民有更方便的生活,讓當地有更規範與美麗的景區,讓遊客有更適宜的旅遊環境,消除可能存在的安全隱患,當地政府有太多理由動員山洞裡的村民搬遷了。

今年5月,新一輪的搬遷工作終於開始,工作人員開始密集地進入中洞,勸說中洞裡的村民們搬到山下,王啟國還清楚地記得最開始的時間,5月8日,一開始隔幾天來一次,後來幾乎每天都來。

「我沒文化,但我也知道,搬遷應該是自願的。我們不想搬,至少我們家不想搬」,王啟國說。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抵抗工作人員的「輪番勸導」,漸漸地,有人被「勸服」了,妥協了,在搬遷協議上簽了字,但很快又後悔了,在聊天群裡,籤了字的村民會被排斥,但他們自己也委屈,「談判的時候誰都不出頭,我們妥協了,反而排斥我們」。

羅王龍家。

23歲的羅王龍家,剛剛籤了搬遷協議,因為這個協議,家裡爆發了激烈的衝突,羅王龍和弟弟羅海中以及母親都不同意搬遷,唯有擁有籤字權的父親同意了,這讓他們不滿,但卻沒什麼挽回的辦法。

羅王龍家在山洞的中部,就在廢棄的小學對面,隔著一個操場遙遙相對,兩兄弟在外打工,前不久剛剛重蓋了房子,是洞中最新的一棟木樓,羅王龍想要回家創業,開民宿,蓋房子既是未來結婚生子的需要,同時也是一種投資。

兩兄弟初中都沒有畢業,在外打工,只能幹最苦、工資最少的活兒,羅王龍在工地幹過小工,後來又去了工廠,工作辛苦,收入微薄,所以想回家創業,但現在一切都成空了。

晚上10點多,羅王龍家的新房子裡,地上的火塘熊熊燃燒,驅散了冬夜洞中的陰冷,母子三人圍在火塘邊商量,但其實也沒什麼可商量的東西,幾句話之後,屋裡很快陷入了沉默,幾個人愁眉相對,只有燃燒的木頭偶爾發出噼啪的爆裂聲。

她母親的想法曾經很實際,蓋起這棟木樓,中間分開,以後兩個兒子一人一半,成家立業都夠了。

然而,一切還沒開始就要夭折了,父親籤了協議,很快洞中的一切就不屬於他們了,羅王龍可能還要接著出去打工,她母親則擔心兒子們未來的事情——山下只分了一套房子,兩個兒子結婚後怎麼辦?再買一套?那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中洞居民在聊天。

被改變的貧窮,改變不了的迷茫

嫁到中洞時,劉貴鮮面對的,是一個一窮二白的家,十多年中,她辛苦操持,養豬、養牛,和丈夫兩個人建起了木樓,經營民宿,她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不想去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但她卻無力拒絕,「我嚇壞了,就籤字了」。

劉貴鮮沒說她經歷了什麼,只是告訴記者,籤字之後,她已經兩天水米未進、夜不安寢了,「這兩天,我沒吃過東西,沒睡過覺,十幾年辛苦努力的一切,一瞬間就沒有了,我不怕窮,但我怕沒有努力的機會」,她說。

劉貴鮮對山下的一切抱有恐懼,她不知道,下山之後能幹什麼,「我會種地,會養豬、會養牛,但山下沒有地,也不允許我養豬養牛,政府承諾一人一年給1萬塊錢,但誰知道會不會給?能給多久?」

劉貴鮮的兒子羅譚龍的獎狀貼了一牆。

劉貴鮮的家裡收拾得格外乾淨,雖然家具不多,但很整潔,迎門的木板牆上,貼著整整一面牆的獎狀,所有的獎狀上,都是同一個名字——羅譚龍。那是劉貴鮮的兒子,今年11歲,在山下上小學。獎狀有20多張,這意味著,上學的幾年中,他平均每年都要得四、五個獎。

記者採訪時,劉貴鮮正在熬豬食,一口大鍋搭在火爐上,裡面是淺淺的一層玉米糊,煮好以後,拌在剁碎的白菜葉中就行。這可能是劉貴鮮最後一次養豬,搬遷之後,新家顯然是不能養豬的,也沒有地供她種玉米和白菜。

「我不知道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麼樣的,籤字的那一刻,過去的一切好像都沒有意義了」,劉貴鮮說,未知的未來,讓她迷茫,「感覺沒有地方讓心踏實了」。

熱鬧的夜晚,難眠的村民

晚上11點多,一棟棟房子裡的燈光逐漸熄滅了,這段時間,村民們睡得格外晚。

木板牆不隔音,睡在屋裡,幾乎能聽見整個洞中的聲音,豬叫聲、狗吠聲,羊群輕微的騷動聲,山洞深處偶爾傳來的悠長牛哞……

山洞夜晚有些熱鬧,只是,這種熱鬧並不讓人煩躁,反而更容易入睡。

王啟國沒有睡,因為拒絕搬遷的事情,他正經歷著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壓力和焦慮,他走到二樓,開動爆玉米的機器,一個人剝玉米,機器的嗡嗡聲響了很久。沒有人出來指責他擾人清夢,或許,那一間間熄燈後的屋子裡,許多沒入眠的人,都在聽著王啟國剝玉米的聲音。

早晨5點多的時候,公雞開始打鳴,或許是因為回音的緣故,山洞裡的雞鳴和山外完全不一樣,似乎帶著一點兒悽厲的味道。

很快,王啟國就起床了,開始餵豬、餵雞,天還黑著,但他沒有開燈,這裡的每一塊石頭他都熟悉,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

雞鳴聲持續了兩個多小時,一直到早晨7點多,才逐漸停息。

一大早,中洞居民都按部就班開始了一天的生活,羅王龍的弟弟羅海中正在門口洗頭。

王啟國已經下山放牛去了,劉貴鮮收拾完了屋子,重新熬了一鍋豬食,她不想吃飯,但豬不行,一頓都不能缺。羅么妹已經在山下摘了一筐菜葉,顫顫巍巍地背到了洞裡,菜葉上還沾著露水。羅王龍下山去了,弟弟羅海中在門口洗頭,頂著一頭泡沫,和路過的人打招呼……

太陽越來越高,瀰漫了一天一夜的大霧漸漸散盡,今天是個晴天,站在洞底往外看去,陽光只能照進小半個山洞,洞口高聳的古樹沐浴在光芒之中,一棟棟木屋若隱若現,宛若仙境。

劉貴鮮一個人走到洞口曬太陽。

劉貴鮮餵完了豬,洗了鍋。一個人走到洞口的平臺上,她說她想看看陽光。平臺上還有一個人,比劉貴鮮來的更早,他是羅小羊,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說話含糊不清,不熟悉的人完全聽不懂,那是小時候一場大病導致的。羅小羊穿著一件格子毛衣,一隻腳踩在平臺邊的石頭上,已經在這裡站了很久。

劉貴鮮站在平臺裡面,背靠著「中洞」兩個大字,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卻沒有給她帶來一絲笑容,緊皺的眉頭,和仙境般的景色格格不入。

新的一年,因為未知才值得期待

記者在中洞探訪時,王啟國告訴記者,有8戶已經籤了搬遷協議,其他人還在思考。

中洞的底部還有一個洞中洞,在洞壁上,很小,王啟國甚至想過,萬一房子被拆了,他就去那裡住,但他也知道這不現實,洞裡住不下去的時候,洞中洞也沒有任何意義。

12月28日,記者離開中洞4天後,再一次和王啟國聯繫,他告訴記者,所有人都已經籤了合同,搬遷已是定局,春節前,肯定要搬完。

中洞居民自己製作的木雕。

王啟國說他仍舊不想走,從今年5月開始,7個多月的堅持,7個多月的焦灼之後,他們終於沒有守住自己的生活。他在洞裡拍了好多照片,但不知道要對這個生活了47年的家說點兒什麼,至於未來,他不敢想,「以後再說吧」。

劉貴鮮恐懼山下的生活,在山洞裡,她能夠掌握自己的生活,可以通過努力改變貧窮,但到了山下,除了種地、養豬,其他什麼都不會的她,不知道該往怎樣的方向去奮鬥。

王啟國也一樣。他在洞裡長大,甚至都沒怎麼上過學,13歲的時候,一位北京來的記者給他留了300塊錢,囑咐他一定要去上學,但去了學校之後,因為年齡太大,卻總被同學嘲笑和欺負,甚至連老師都不願意接受它,讓他回家,他父親去求老師,也沒能成功,結果,他只上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就輟學了。他想把300塊錢還給人家,但卻不知道對方的地址,「那時候沒有電話,那個人也沒留下地址,我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哪個報社的記者」,王啟國說。

如今,已經47歲的王啟國,或許要再一次面對相似的局面。他不畏懼洞外的世界,事實上,除了要走一段山路才能出去之外,洞中的生活,和洞外沒有太大的區別,也有電視,也有網絡,他們甚至也看視頻網站,發短視頻。他所畏懼的,只是洞外的人,一場不得不妥協的搬遷,加劇了他們心裡的迷茫,過慣了簡單生活的他們,不知道該怎樣和外面的人打交道。

或許,他們只是對離開熟悉的生活過分擔心了。畢竟,這世上沒有什麼能永遠一成不變,就仿佛他們的祖輩山民,從熟悉的山林搬到了洞中。新的一年,因為未知,才值得期待。

【記者手記】

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

在很長的時間中,在搬遷與不搬遷的僵持中,中洞人一直都在堅守著他們的生活,他們不願意走,政府一次次的搬遷努力都失敗了。而外人,很難了解他們的真實生活和想法,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寧願守在山洞裡,也不願意搬到山外。

因為媒體的報導、網絡的傳播,紫雲中洞在當地算是一處「名勝」,山下的許多人都知道中洞,但他們對中洞的認識卻截然不同。

在探訪紫雲中洞之前,記者在山外隨機採訪了一些當地人,一位在景區附近經營超市的老闆說,中洞的人很貪、很兇,遊客進去肯定被宰,一隻雞能賣五六百。另外一位往山裡挑東西的工人,似乎對中洞人的態度更多一點兒認同,他說「如果是我,我也不搬」。

紫雲中洞的居民,被外界成為「穴居人」,這不是一個褒義詞,「穴居」這個詞,很容易和原始、落後、愚昧等聯繫在一起。

但實際上,真正去過中洞的人會發現,他們和外面的人沒有兩樣,他們也看電視,也上網,從不拒絕和外界的交流。他們並不原始,也不落伍,甚至其中的一些人,也並不貧困。

王啟國告訴記者,中洞居民中,確實有貧困戶,比如羅小羊,小時候生病留下了後遺症,他的妻子也是差不多的情況,一家靠低保生活。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比如王啟國自己,他養豬、養雞、養牛,一年收入有五六萬元,並非貧困戶,此外還經營著民宿,多少也有點兒補貼。像王啟國這樣的,大概有四五家。不經營民宿的,年輕人多在外打工,老年人種地、養豬,生活也不算難。

在採訪中,記者發現,生活悠閒、壓力小,是不少中洞人不願意搬遷的主要理由之一,山洞裡風雨難侵,山間有地,家裡有豬,這讓他們有了一種安全感,讓他們明白,至少可以用雙手養活自己。

記者就住在了王啟國家。

中洞人的貪和兇,似乎只是外人的想像。至少記者探訪中洞的時候並沒有這樣的感受。記者住在王啟國家,和他們一起吃飯,價格很便宜,每人60元,有雞,有菜,有酒,兩張床的房間,一晚上一共只要100元,因為和王啟國一家人一起吃飯,第二天臨走的時候,他的妻子不好意思按照原本說好的價格收錢,還是記者堅持,才按照原定的價格付了費。此外,因為當天信號中斷,無法轉帳,但他的妻子完全沒有在意,只是告訴記者,等下山後有信號了,再轉帳就行了。

看來,他們並不是貪婪兇暴的「野蠻人」,他們「穴居」在深山之中,但並不拒絕文明,只是他們生活更簡單而已,也享受著這樣的簡單生活。他們不明白,為什麼總有人讓他們搬出去,搬出住了一輩子的山洞,投入那個陌生的世界裡。

新京報記者 周懷宗

編輯 張樹婧 校對 李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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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情也是較有深度,並且重點突出了假面騎士「悲劇英雄」的特點,而空我與古朗基最後的決戰也是頗有寫意的感覺,讓觀眾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他們之間的不同卻又相似的地方,其中最被人津津樂道的,只怕就是在最後的決戰中,為什麼零號笑得那麼開心,而五代卻在哭泣呢?
  • 漢文化終結五代亂世
    五代十國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亂世,上一次是東晉十六國及南北朝時期。五代從後唐開始,各個朝代的承襲都是在河東集團內部進行的(晉王李克用為扛把子),後唐、後晉、後漢、後周,都是一個圈子裡的人。除了後唐和後漢屬於沙陀族政權,後晉屬於粟特族政權,後周屬於漢族政權。
  • 五代十國佛造像之特點
    在907年唐朝滅亡後,依次定都於中原地區的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和後周五個朝代,960年,後周趙匡胤篡後周建立北宋,五代結束。同時在唐末、五代及宋初這個階段,中原之外存在許多割據政權,其中前蜀、後蜀、南吳、南唐、吳越、閩、楚、南漢、南平、北漢等十幾個割據政權被後世史學家統稱十國。
  • 五代十國這段歷史,為什麼很少被人提及?
    五代十國的歷史之所以很少被人提及,簡單來說,就是當時整個社會烏煙瘴氣,亂得連專業人士都不願意去總結記載。在這段時間裡可以用戰火不斷來形容,短短幾十年:五代(907年-960年)、十國(902年-979年),就存在了十幾個國家。
  • 五代十國、人物風雲
    五代十國在漫長的中國歷史長河中只能算是很微小的一部分,而這段時期對中國整體歷史的影響卻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這段時間很亂,亂到在短短的幾十年內,出現5個朝代,換了13位皇帝並且在華夏大地上還地方割據著10多個政權。北方遊牧民族也在這一時期不斷幹擾中原。
  • 五代兩宋的繪畫藝術
    五代兩宋的繪畫藝術是唐代以後中國繪畫史上喲一燦爛的輝煌的鼎盛時期,雖然上承唐代的五代與下啟元代的南宋都在繪畫發展中具有繼往開來的特點,但總體而言,這一時期的繪畫領域許多變化是前所未有的,皇家畫院的創立,學畫的興辦,文人士大夫繪畫興起以適應民間需要的商品性繪畫的興盛,都是這一時期最重要的美術現象
  • 簡明五代十國史
    做為盟主,朱溫這個人責任心很強,見不得皇帝受人欺負,馬上帶著人馬跑到陝西把李茂貞削了,然後順便把皇帝也擼下去了,自己當了皇帝。因為他當時的爵位是梁王,就把自己建立的國家叫梁國,這就是五代裡的後梁。河北三鎮反應挺快,把大唐的旗幟摘下、換成了大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