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日本的前十年,我居住在名古屋(確切地說應該是愛知縣。名古屋是屬於愛知縣的一個都市。但中國人不太知道愛知縣,而大都知道名古屋,所以這兒就將愛知縣寫成名古屋吧)。最開始我住在北名古屋市,後來搬到稻澤市。從名古屋站到稻澤市,JR慢車只有三站路,19分鐘。中間要經過的一站,叫「清洲」,就是織田信長的那個清洲城的清洲。
大阪電車內
織田信長雖然死得很悲壯慘烈,但他的同鄉後輩倒是活得令人翹首眺望——名古屋最令人翹首眺望的風景,是聞名世界的豐田汽車。名古屋的大部分製造業,基本上都是以豐田汽車為核心的下級供應鏈。豐田汽車的品質要求極高,即使是用在豐田車車門上的一個小馬達上的小零件,都要進行反反覆覆共37項試驗,規格書寫滿46頁紙。當然更不用說一輛豐田車的出廠,得經歷多少千錘百鍊了——名古屋人的嚴謹認真由此可見一斑。
因此,在名古屋生活的十年,我感覺自己生活在一個「真正的日本」。這兒所說的「真正的日本」,就是我們平時認為日本人應該是「這樣這樣的」那種想像中的日本:例如過馬路會朝著斑馬線鞠躬的小學生、坐在駕駛座位上會朝行人一邊鞠躬一邊打手勢「您先請」的男女老少司機、連掉落在肩頭的一根頭髮都要細心用紙巾包起來帶回家扔掉的名古屋女孩、以及一塵不染看不到一個菸頭的潔淨的馬路上安靜等候信號燈的車輛與行人……等等,等等。在我看來,如果要拿各國來比喻日本人的話,那麼,名古屋人就是日本的德國人:他們自律、嚴謹、矜持、一絲不苟,所以他們能製造出豐田汽車。
而大阪人呢,大阪人看起來更像日本的中國人。
一個大阪人在電梯上的標準站姿
因為,自從8年前我從名古屋搬到大阪之後,感覺自己就像回到了祖國一樣。
首先,「坐在駕駛座位上會朝行人一邊鞠躬一邊打手勢『您先請』的男女老少司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輛輛汽車從行人身邊飛馳而過。大阪人很忙,所以他們似乎總是在匆匆趕路,以至他們不太有禮讓行人的習慣與時間。
其次,隨意觀察大阪的任何一個街口,都可以看到闖紅燈的人。據說在十字路口過馬路的大阪人,是橫著看信號的——只要看到左右兩邊的信號燈開始變黃時,就認為可以過馬路了,而前後尚未變色的紅色信號燈,也就順便變成了一種擺設。剛來大阪的時候,因為還沒找好房子,我暫住在新大阪的高層公寓樓裡。有一天坐在落地窗前吃早餐,邊吃邊朝窗外下方的十字路口眺望,於是驚訝地在日本第一次看到有人闖紅燈。當時突發奇想地在心裡計了一下數,結果10分鐘之內闖紅燈的有八個人——大阪人打破了我一直以為的「日本人不闖紅燈」的日本夢。
然後,很自然地,來大阪之後,我也再沒有看到過「連掉落在肩頭的一根頭髮都要細心用紙巾包起來帶回家扔掉的」女孩子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每天早晨不得不手執掃帚,清掃家門前路邊的菸頭、紙屑、以及扔在我家下水道坑道內的空飲料瓶……之類,等等。
在大阪街頭,地上這樣的菸頭隨處可見
這還不算什麼——因為有時候我還不得不清掃狗狗們的大小便。我家大門左側有一根電線桿,大概那根電線桿長得特別高大帥,很受居住在同一社區裡的大小狗狗們的青睞。所以,可愛的狗狗們經常在散步路過時,將那兒當成了廁所。而狗狗們的主人呢,他們有時候會打掃,有時候則不予理會。具體什麼原因我至今也沒弄清楚。這或許跟他們遛狗或者是被狗遛有關?當然這只是猜想。總之當狗狗們如廁完畢並暴屎街頭之後,我都會默默地去打掃乾淨。因為如果我知道家門外左側電線桿下有一堆狗粑粑而不去打掃的話,我會坐立不安——那堆狗粑粑會在我腦子裡晃來晃去,燻得我根本無法讀書寫字。
不過,儘管如此,我也並沒有覺得特別困惑。因為畢竟我是個熱愛勞動的人。而且我對可愛的狗狗們並不反感。更何況居住在我周圍的大阪人大都慈眉善目、友好和善。所以我對此毫無怨言。我比較困惑的,是大阪女人們單刀直入的親熱感。
例如說:我至今已經被二位大阪女人捏過臉了——其中一位甚至是左右開弓雙手捏住我兩邊的臉頰,目光清澈,笑意盈盈地問:
「諾~真是又白又嫩呀!說說看,你怎麼保養皮膚的?」
為了告訴我她們真的很喜歡我「又白又嫩」的皮膚,她們像捏柿子般在我臉頰捏上一把。這令我不由心生惶恐。但是因為在大阪住了近9年,已經慢慢習慣了這座城市,明白這種「捏臉問候」,是直率的大阪女人表達內心讚美一種親切舉動,並無惡意。所以,儘管二次遭遇大阪女人突如其來的捏,但二次我都保持了客觀冷靜禮貌周到的微笑。如果禮貌是一種虛偽的話,我覺得我這個中國人比大阪人要虛偽。而大阪人則直白而坦率——就像大阪出身的建築家安藤忠雄的建築那樣直白那樣坦率:毫不掩飾地裸露水泥最原始的本色,不加任何多餘的修飾。安藤忠雄的水泥美學,就是大阪人最原本的性情美學。
是的,大阪人是性情中人,他們不虛偽,甚至有些樸實無華。這從大阪女孩子們開懷的笑聲也可以聽得出來。
闖紅燈在大阪很常見
去過東京的遊客會說:「日本真是個安靜的國度!安靜到連電車上都無聲無息,人人嘴上似乎都安裝著一個消音器。」
但如果遊客們來到大阪,會發現事情截然相反:大阪人似乎人人嘴上都安裝著一個擴音器。這令大阪總是熱鬧得異乎尋常。
就在不久前,我便二次被大阪女孩的熱鬧震撼到頭暈腦脹:一次是在大阪市區的一家西餅屋,還一次是在大阪天王寺附近的義大利餐廳。那二次我右邊的鄰座正好都坐著幾位或是若干位大阪女孩,她們愉快的談笑聲,如同海嘯一般無法抵擋,導致我的整個大腦思維被她們的海嘯聲淹沒,耳朵進了水一般嗡嗡作響。以前在國內時,看到過一個小幽默,諷刺中國女人在一起聊天總是又說又笑很大聲,非常吵,像是「500隻鴨子」。嗯,如果聲音分貝的高低,是以鴨子數量多少進行計算的話,那麼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500隻鴨子」真不算什麼,因為一個大阪女人就是「1000隻鴨子」。
生活在一個環顧四周,舉目可見一群群「1000隻鴨子」的大阪,是一種什麼樣的豐富感和熱鬧感和幸福感呢?
(本文為作者原創稿,原題《名古屋人是日本的德國人?大阪人是日本的中國人?》,轉載請留言獲得授權。文中使用圖片均由庫索提供。)
唐辛子,旅日華人作家,著有《日本女人的愛情武士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