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隱逸翛然物外的簡遠,如此,你才能平淡沉靜如斯。
時光荏苒在襟,我也已素處以默,以墨。
然,給你的章節,啟辭結語於舊時尺牘中,若捲軸的天書,你見不到一個字。其實,眼見的人生裡,與你,也若參商不見。璇樞永無停運,卻叫四序終相錯行,於是,我將錯就錯,不作糾正。
弱水三千,取一瓢飲,都難。不為取難,實為難取。
較之忘記,不如放下。而今,已安收好那些年月,用方寸的小誇盒,護以黃羅軟盝,藉以青箬住圍,絳紗的柔軟,託黃羅夾復,署名,封蓋火漆朱印,再以細竹絲織笈貯裹,三緘。至此,再不開啟,留在舊時光。往後,再不提起,於來年的綺陌。
「一世長安。你,一向平靜。」
初見這一行字,是文後的留評,以為是你。後得知,為一友醉時的醒語。
你問:「還有寫字嗎?墨兒,很多陌生人在讀。」
以此,可以斷定,你,終是不知曉這裡的,不知我這方寫字塗劃的園地。也好。
自遇你,時令的清規戒律,小心翼翼地尊奉著,惟怕粗心疏忽後,應了其說辭。是的,立春後的第五天,五戊春社,有我一念一願。
正月初一,我上頭柱香。
契符兩分,各執一半,是玉樣的風鐸,水清的聲音,美好極了。其上鐫刻梧桐安若名姓,以為憑,以為證。
因而,許下一書文墨,臨摹幾行碑帖,於三月三修禊寄給你。我清楚,對臨的再仔細,來年相認,你一定笑著,一眼即可認出。
如此,安放好你,我即能安心處世,猶如行舟得舵,平瀾淺瀨,無不如意。雖遇顛風逆浪,舵柄在手,再洶湧驚瀚,總會東流去。默坐一旁,靜觀變遷。此,不過如此。
江湖墨跡,七年落拓,拓印的隨行意走,不捕風不捉影,收斂頑劣的性情,收攝旁騖的六根,如牧歸一般,不許犯他人苗稼。順生隨緣,知止而行。
是夜,長安,以文字滿盞,敬你,崆罾。
一世長安,一世歡喜。低頭之願,惟默念,你能收啟。
漫天的星子,如我散盡的欲望,一直都在的閃爍,融和於我的杯中,既溫暖,又清冽。草書的禊貼,如我久違的執著,結字靜謐的書案,既荒涼,又熱烈。
是夜,長安,墨兒雙手合十,和南,安,康。
漢時一世的花開墨染,書冊本裡記載的歷歷在目。
那墨蝶,始終沒有忘記進山的歸路。
今古無恙,是我無比的野心。
遠郊,山默煙綠,太白的積雪,尚未消融,春天的物候,已經抬頭。
華歲換客歲,卻又一年。如逢花開,萬象在旁,是在瞻的新時節。
立春,見過這二字,心中自然已然盛下將至的許多氣象,備好一方天地,靜候。
儘管,還是料峭的季節,古木蒼藤,亂石連空,可,行盡暮日的草兒,開始了柔和。古岸垂楊,昨夜被春雨喚醒,起舞初春風中的翠微。心內除了讚美,無他想。
春色將至。
繁花就要簇擁進心間筆底了。那時,長空萬裡,溫暖如舊。
長安的平野,黃葉在與新芽爭春,樹木借了風力,卷落乾枯的枝椏,騰挪出新葉的空間,煦暖的陽光,時時報來新晴,一切都在欣欣然。東風已有信,訊息著上了柳際草邊。扶疏的季節,近在眼前。
既然做不成歸人,我停留駐足,在彈指的時間裡,冰釋所有往來的鋒芒,滌洗陳舊虛有的蹤影。撩開清脆的流蘇,即刻得見的珠玉青天,如同將來的新時光,晶瑩剔透,山雨後明晰的水墨楹卷,雋永美麗。
秉笏丹墀的生涯,還須袖中略韜,謀庭院簞瓢良襟。
亦屢次險失東隅,後能收之桑榆。叔世如掠的世道,諸多偽薄,譬猶獵者之逐獸,兔起鶻落,稍縱則失。時時清醒,彌縫其闕。
平生裡最快意的事,莫不過靜待塵埃落定,將瑣碎羈絆拋卸,鉛華不御,只身前行,且頭也不回。
生逢知己,又酒逢故交,再棋逢對手,人世中一樁美好。
篋中愚毫,夜靜初歇之際,蠻筆縱寫,長風長調,謾盡悵望。纖穠的年輪,溫涼的意緒,可一筆清算橫掃。如人臨江觀潮,那滄海早已盡成空。重重去盡,自是平常,不過平常。
於是,縱想著以緇衣冕旒,換卻託缽布衣,清水勾兌淺墨,遴選一處寧靜,下筆。
於是,縱想著回到詩經的鄭國,江湖歸來,春秋秦時的惠風裡,一盞家燈下,暖和的緇衣,添幾件。
深夜的書屋平案,盡如歇頌定慧的禪那,胸次玲瓏錦繡一般,於此岸望見文字濟渡的彼岸,一方寬平世界,恰好,本然。
欲尋一番魯翁乘桴意,我不識軒轅奏樂聲,已無,當世望,亦無,當世請。
山巔水涯的人生,驚天動地即是寂天寞地,二者皆非我所願,不如只覺步步為當前,不如不覺有是非往來。
今生,大抵如此了。
該啟程了,過盡遙山如畫,依舊得短衣匹馬。揀個日子,你,為我餞行。
原來,餞行祭路神,祭祖,亦是平卻艱難險「阻」。
佛家不起分別心,拈花莞爾,又何必一定蓮枝?團一抹山色為花,沒有糾葛,沒有取捨,沒有斷常,也沒有淡盛,來時的來,去時的去。
年夜夕,我引扃鐍為閂,隔開舊年新歲,一夜爐火的紅暖,燃燈守歲,趺坐一醉候扶桑,明早履端歡喜。
除夕夜,清夜無塵。
多年的行程,歸來,檢點舊時新衣缽,卻了無一物可提扶。一笑。
料得來年,唐人舊格,宋士新韻,我仍然,定不會守律押規,即使通篇七言,也常以三五言句破之,參差而散行,就算對仗語句點灑,行步也照舊疾徐隨變。
唐詩別裁,宋詞別徑,無法做到去筆畦徑翰墨,不刻意刻畫,不雕鑿雕鐫,卻也決不能漫衍草率。源流本末,我已指掌瞭然。
我能起新,就能無舊。
五燈會元,扯幾段公案,綰成續明的幡幢。八色的繒,旛隨風轉,破碎都盡,叫執妄至成微塵,那是幸得的福祉。我提燈照路,斷不會迷失。
客歲落款處,無需再題,即不必再縈掛。實則,終至結案的章節,卜文辭燦然,相無疑,似易非易的卦爻,俺早已經知曉,若打開青帙,墨卷,紙上,本就空白,無墨。
於此,豈能無旨酒,我只問,能飲庶幾?
以屠蘇為墨,落筆,清樽深杯,一襟,山青,水秀。
佔卜,尋一卦上好的山水,容我,寬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