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建勇
相傳,前清鹹豐年間,黃州東門外二三裡有一村落,數十戶人家,多數以製作豆製品為生,尤以施家豆腐鋪最為有名,掌柜的名叫施庭良。因其豆腐太過有名,曾引發過一宗血案。
話說這一天,施庭良做夢都冇想到,張師帥要他去殺人。張師帥叫張天寶,手下有兩千多長毛,曾佔領黃州城好多時。在黃州城,人人都曉得施庭良,祖傳技藝,打得一手好豆腐,皮緊肉嫩,細膩潔白,清香四溢,切成絲不會斷,片成皮不會破。一個豆腐匠,莫說殺人,就是殺雞,都冇做過。偏這次他還非得去殺人不可,因為張天寶帶人趁黑摸到他的豆腐鋪,綁住他的獨苗施貴,把伢被打得慘叫,他做老子的心就像被割了肉。張天寶說:「你去殺一個人,這伢就有救。」
張天寶要殺的這人,叫曹榮碧,是城外三臺河駐軍的參將,早年跟張天寶拜過把子,在張的手下當旅帥,一起佔過黃州城。後來,曹榮碧暗中降了官,轉頭來用計把張的人馬誆出城去,殺得七零八落,張逃到了陽新縣。這次潛回黃州,是因為張得到探報,曹榮碧要辦慶生宴,需大量上好豆腐,張天寶想,在豆腐中把些砒霜,不愁曹賊歸不了西。
事到如今,施庭良曉得救伢緊要,便接過砒霜,將事情應承下來。張天寶一行人裹挾著施貴消失在黑夜裡。
施庭良吊著顆心,趕著做豆腐。施家豆腐不用江水、湖水和塘水,專用南城會同崗的井水,代代相傳將近八百年。施庭良記得小時候聽爺爺侃:北宋元豐年間,有天夜裡,施家祖宗施青雲在家熬漿做豆腐。突然,一位書生推門進來,說是大學士蘇軾的兒子蘇邁,從京城來,一路勞頓,又累又餓,父親癱坐在村頭,蘇邁便來燈光處求助。聽明來意,施青雲趕緊掇出一塊熱豆腐,說:「這個雖比不上官家玉食,墊肚子還是可得的。」蘇邁接過,要付錢。施青雲忙擺手:「使不得,蘇學士吃我家豆腐,是我家榮耀,哪能要錢?」蘇邁深深謝過。蘇學士吃下熱豆腐,頓感渾身有勁,不禁贊道:「好個煮豆作乳脂為酥啊,真乃天庭玉饌何曾有,施家豆腐可堪嘗喲!」後來,蘇學士住在城南定慧禪院,讓蘇邁專買施家豆腐,自個下廚做成紅燒豆腐,酷似豬肘,質嫩色豔,鮮香味醇,這就是東坡豆腐。
年紀小的施庭良聽爺爺侃古,滿是自豪,明了施家祖祖輩輩守著打豆腐這個行當的因由。從那時起,他決心把打豆腐的技藝原原本本地都學過來。
父親是個嘀哆人,手把手教技藝,反覆地教施家豆腐製作的秘訣:「選料務必精,蟲、砂、癟殼要去淨;泡豆勤翻洗,換水按時分;豆漿一條流;磨漿精細須適度;點漿識水性,甜、鹹、淡水要分清;壓板按規定,先輕後重豆腐成。」還總在耳根邊不停地嚼:「做豆腐跟人的品行連得蠻緊,品端的人,做出來的豆腐才嫩漾;行正的人,做出來的豆腐才白漂。」父親的話,施庭良都記到了心裡。
如今,白花花的豆漿在鍋裡翻滾,施庭良把砒霜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反反覆覆十多次。他心裡也像開了鍋,煎熬得很。
翌天一早,施庭良把切豆腐的條刀別在腰裡,挑著豆腐,直奔三臺河官兵駐地。
冇想到,一進曹營,施庭良就被五花大綁,扌雙到參將的大帳。曹榮碧鷹鼻鷂眼,嗓音尖厲,喝道「:大膽刁民,竟敢行刺本官!幸虧早有探報,不然,就中了你的道!速將原委招來!」施庭良嚇出一身冷汗,喊「:冤枉!」
曹榮碧鷂眼一翻,說:「如果就此結果了你,顯得本官有失公允。你兀自把豆腐先嘗嘗,看本官可曾冤枉你!」說著,命人給施庭良鬆了綁。
早有人把豆腐挑子送進帳內。施庭良戰戰兢兢從腰間摸出條刀,走到挑子旁,從每塊豆腐上切下一小塊,慢慢塞進嘴裡。周圍人都張嘴瞪眼地瞅著,等他吐血而亡。
可是,施庭良吞下豆腐後安然無恙。眾人這才確信是一場虛驚。
施庭良定定神,對曹參將說:「大人,著實冤枉小人了。曉得大人壽誕,小人連夜打出一塊特殊豆腐,給大人祝壽啊!」說著,施庭良從挑子中掇起一大塊豆腐,上面蓋著紅戳,四個字:壽比南山。
曹榮碧緩和了臉色,問:「有何特殊?」
施庭良答道:「這塊豆腐是百年的老黃豆磨的漿,千年的南井水熬的漿,萬年的石膏滷點的漿,丈二的雲紋紗吊的漿,又加進巴河水晶七孔藕、團風紫霞甜荸薺、羅田絳珠嫩板慄和英山明前雲霧茶榨出的汁提了味,最後用一百斤的蘄春藥王石鎮壓成型,名叫玉脂福壽乳,口感滑嫩,滋陰壯陽,延年益壽叻。」
「哦?果真如此?」曹榮碧道,「快拿來本官過目!」
施庭良便左手託豆腐,右手提條刀,快步走向曹榮碧。曹榮碧也跨前一步,接過豆腐,端詳起來。這時,施庭良雙手握刀,刀把抵腹,刀尖朝外,身子像堵牆向曹榮碧壓去,刀尖便拱進了曹榮碧隆起的肚子。
最終,曹參將血盡而亡,施庭良被亂刀剁成肉醬。奇的是,帳內雖血肉橫飛,施家豆腐竟冇沾一點血漬,塊塊潔白如雪。
兩個月後,張天寶率長毛重新佔了黃州城,施貴被放回施家豆腐鋪。在壓豆腐的模板上,施貴見到一包砒霜,下壓一張紙,父親那不規整的字跡清晰可辨:豆腐是吃食,該得清清白白的,不管麼樣,施家豆腐決不害人!施貴手捧字條,緩緩跪下,以頭搶地,泣不成聲。
時光流轉,滄海桑田,昔日東門外的村落,如今已成為黃州城市的一部分,老村變新顏,一條集餐飲、購物、休閒、娛樂為一體的「筷子巷」繁華無比,但是,黃州施家豆腐的美名並未在世事變遷中而被人遺忘。
黃元羅
1902 年,初夏,黃州筷子巷,王記東坡餅店內。店主老王正在一絲不苟地清點著上午的收入。一看起來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走了進來,怯生生地問道:「老闆,請問去省城武昌還有多少路程?」「噢,全程水路一百四十多裡,傍晚時分就能到!請問這位小哥您是否要買點吃食路上享用?」老王暫停手中的活計並站起身來熱情地招呼著。
聞聽此言的少年更加局促不安了,把一切盡收眼底的老王也明白了大半。
「小哥,聽口音你好像來自郊縣吧?你這是去省城考學?」
「是啊,我叫李仲揆,來自黃州府黃岡縣,省城武昌高等小學堂正在招生,我是去參加考試的!」少年一改先前的靦腆狀,操著稚氣未消的童音大聲說道。
「好,好,有志氣!小老兒這還剩下幾塊殘餅,不值什麼錢,就當家鄉父老對後生的勉勵吧,來,拿著路上吃!」
「哎,哎,謝謝老伯啦。」少年連連感激道。
人的一生中有多次偶遇,黃州筷子巷王記東坡餅店店主老王做夢也想不到,眼前的這位少年會是數十年後中國地質力學的創立者李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