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她們都認為我老了。
我思慮良久,重回案臺提筆寫了一封廢太子的詔書。
我布了十幾年的局,如今終於可以收網了。
滿朝譁然,太子更是驚的連話都說不出,驚駭的跪在朝堂大殿中央,迭聲問:「父皇,為什麼?」
我冷笑不語,下了朝的時候我抬腳往乾坤宮走,太子亂了分寸,不顧體面的跪伏著抱著我的腿,仰起臉哭得涕淚橫流,一遍遍問:「父皇父皇,為什麼,兒臣做錯了什麼父皇,要死您也要讓兒臣做個明白鬼啊父皇。」
我心生厭惡,一腳踹出去,半分顏面也沒給他留。
我就是讓朝堂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的這塊朽木,半分雕琢的可能性都沒了。
回到乾坤殿中宮就來求見,我朝常福冷笑:「她消息得的倒是快。」
算起來,我和她也有將近五年未見,即使除夕家宴這種場合我也不會讓她出席,她跪在殿外,我對常福說:「召進來吧。」
她進來就是哭,跪在那裡哀嚎,哭得我心氣上湧,她哀求:「陛下,戚兒是您的親兒子啊,我知道您厭棄我,可是當年要不是我李家,陛下您如今能有這盛世山河嗎?」
她頓了頓,自找死路的多說了一句,「您就兩位兒子,不立戚兒,難道要立先廢后那個兒子嗎?」
她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我整個額角的青筋都在跳動,當年,當年,我怒不可遏,拂手將案臺上的東西掃落在地,天子雷霆震怒,滿殿的人烏泱泱的跪了一地,中宮嚇得連哭也不敢了,我終於正眼看她。
她這些年老態漸顯,張著嘴越發的蠢,我近乎是從齒縫中擠出這句話來:「你要慶幸我不追究當年。」
2
我九歲登基,我父皇去世的時候為了保江山社稷,給我安排了三位輔政大臣,李家,王家和沈家,兩位武臣,一位文臣,我的記性一向很好,閉上眼還能回憶我當年九歲時的那個場景。
我父皇久病,又見不了風,所以整個寢殿瀰漫的濃重的藥味經久不散,我的母妃抱著我跪在父皇的床榻前壓抑的哭泣,半響啜泣低聲問我父皇:「三個輔政大臣,壅兒年幼,萬一被無法親政怎麼辦?」
我父皇疲倦的睜開眼望向我,青筋暴露的手抬了一下,我走過去,他目光悲哀的望著我,我至今仍記得他說的那句話,他說:「寡人的兒子,他長大後,連三個親政的大臣都無法解決,那就是因為他無能。」
我一直記得這句話,到如今朝臣們只記得他們陛下的雷霆手段,他們很多人忘記他們二十來歲的帝王當年束手束腳的被權臣壓制的場景。
只有我自己還記得。
而陪我渡過那段窩囊又憋屈的歲月的,是沈泠。
沈泠啊沈泠,每晚夢醒時分,龍涎香縈繞鼻端,入目是金碧輝煌的寢殿梁頂,層層帷幔一層層的逶迤蔓延出去,而那在暗夜中跋山涉水席捲而來的思念和愧對,一筆一划的勾勒出來,就是我的阿泠啊。
我這半生很多事身不由已,我從未覺得我愧對過別人,可是我的阿泠啊,半生已過,我已經四十不惑,她卻還是二十五,永遠都是眉眼溫婉的我的阿泠。
我娶沈泠的時候才十二歲,她那年九歲,我登基三年,朝政上是三位輔政大臣做主,娶沈泠是我母妃病重臨終前給我拿的主意。
朝堂權臣在於制衡,沈家在這輔政中地位最為低下,但卻忠心耿耿,為著等我成年後的婚事不用受制於人,我母妃給我挑了沈家最小的幼女,沈泠。
沈泠嫁進宮裡的時候是在隆冬,下了數天的大雪初歇,宮裡的紅梅開得正好,因為當時我們都年幼,所以成親的大禮沒有太過的鋪張浪費,按禮制是等我成年親政後重新舉行大禮。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寢殿,當時寢殿的明黃全換成大喜的紅色,一道道紅色的帷幕遮下來,後來吉時到,我往殿中走,宮娥侍立兩旁,一層層的垂地紅色帷幔被撩起來。
她就端坐在這帷幔後,滿殿長明燈映襯著殿中流光瀲灩,她小小的身影被映襯到後面的帷帳上,我走過去挑開她的蓋頭,她的眉眼還未長開,規規矩矩的坐在那裡,蓋頭挑開後,才仰頭衝我彎著眼睛笑,很乖的樣子。
我少年老成,其實後來我想過很多種,及笄長大後的她穿著中宮嫁衣坐在那裡嫁給我的樣子,我想給她最盛大的儀制,讓宮裡人知道她是我最衷愛的髮妻,讓天下人知道她是我大康最尊貴的一國之母,可是後來直到她死,我都沒有給過她一場像樣的冊封。
何止冊封,雖然我貴為一國之君,可她跟著我的時候,吃盡這一生無法想像苦頭和屈辱。
其實我一開始不太喜歡沈泠。
她小的時候就懂事,從來不會讓我憂心,後來她去世的時候,追溢的詔書上我題的是「溫懿恭淑,柔明毓德。」但這封詔書被李氏也就是現在的太子之母攔了下來。
她當時笑意盈盈的望著我,說:「陛下糊塗了,沈泠是廢后,與人有私還生下孽子,怎麼能擔的上這八個字?」
我生生咽下去湧上來的一口心血,將那封詔書扔到一旁,再也沒提過。
如今想起來,這一樁樁一件件,我都要和李氏一族好好的清算清楚。
3
李氏跪的我心煩,我讓常福帶人將她拉回了她的慶華殿。
哭聲漸漸遠去,等常福回來後,滿室良久的沉默,然後對常福說:「讓程儲來見我。」
程儲是我和沈泠的孩子,當年李氏為了誣陷沈泠,說這孩子非我親生,我確實對不起這孩子,沈泠去世後,我無暇分身顧得上他,後來一晃五年過去。
有一次我穿著常服悄悄去看他,寒冬臘月的天,他那時才五歲,冷宮破舊不堪,窗柩的窗紙都糊的不整齊,更何況半點炭火也無,寒風從四面透風的窗紙吹進來,他那樣小,身邊也沒有人跟著,一個人蹲在枯井旁費力的搓著他的衣裳。
我輕手輕腳的走過去,他當時仰起臉來看我,臉凍的通紅,我竭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去看他泡在冷水裡洗衣服的手,五歲的孩子,看見我眼睛裡全是警惕和冷漠,然後他問:「你是誰?」
我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想起那個畫面,這孩子和他母親很像,常福說他長的像我。其實輪廓上像我多一些,可這孩子的雙眼皮,尖尖的下顎長的和他娘親如出一轍。
我當天從冷宮回來後拔出劍就要去慶華殿,常服跪在地上死死的抱著我的雙腿,悽聲的勸我:「陛下,陛下——您再想想,忍辱了這幾年,您此刻去了慶華殿,即您這一動,就前功盡棄。
娘娘的犧牲就白白浪費了,後朝都知道您放不下的是娘娘,小殿下才五歲,要是李氏遣人動手,您護不住小殿下。」
最後他說:「邊關告急,正是用人的時候,陛下您三思啊。」
那是我這一生最後一次流淚,我那個時候窩囊到什麼程度呢?
這一切因李氏而起,可我不得不裝出十分寵愛李氏的樣子,因為她的父親手握軍權,前方還在抵禦蠻夷。
沈泠還活著的時候,她每次在李氏手底下受盡委屈我忍不下去的時候,她都會一邊覆著我的手一邊望著我,她的眼角下垂,很溫柔無害的輪廓,望過來的眼神會很快的讓人平靜下去,她說:「陛下,小不忍則亂大謀。」
那些年若不是她陪在我身邊,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如何忍下來。
我陷入往事的漩渦浮浮沉沉的時候,程儲已經侯在殿外了,說實話,我在那一刻竟然忐忑起來。
可一想到我第一次好好面對我和沈泠的孩子,我竟然激動忐忑起來。
他緩緩進來無聲的向我行禮,然後抬頭看我,他長大後臉部的輪廓越來越像我,但一雙眼睛卻和他母親一模一樣,眼角下垂,只是眸光深沉,不像他母親溫柔。
我們就這樣對視了片刻,他緩緩張口,面無表情地喊我:「陛下——」我渾身的血在那一刻涼下去的。
常福拼命的對他使眼色,他不為所動,只坦蕩蕩仰頭看著我,眉眼間除了陌生就是淡漠,我握緊手下的座椅,這時候才覺得驚痛,我緩緩地笑:「你今年十五了吧。」
他一字一句回:「回陛下的話,今年剛滿十五。」
常福看出我神色不對,所以上前對程儲說:「殿下別拘著了,這不是君臣問政,只是父子間的閒話,您也該喚陛下一聲父皇。」
他抬眼看了我半響,過了片刻突然笑出來,一個半大的孩子表情能譏誚到這程度,他說:「罪臣來歷不明,不敢喚。」
字字誅心,我想將案臺上的墨臺扔出去的,還好我忍住了。
我收斂了臉上的表情,望著他,一字一句的說:「你要記住,你不是來歷不明,你是我的親生子,你的母妃是大康名正言順的一國之後,她是我最摯愛的妻子,我要你記住。」
程儲抬眼看我,眼裡水氣瀰漫,我頓了頓,放緩了語氣繼續說,「也是唯一的妻,你是我和她的孩子,你是這大康未來最尊貴的人,我要你自己牢記你的身份。」
程儲驚在原地,臉色僵硬,是了,再怎麼少年老成,他也還是個孩子,我笑起來,終於拾起慈父的儀態,我說:「別怕,父皇會給你掃清所有的障礙。」
4
我和沈泠開始相依為命,是從我母親去世那年開始。
現在想想,當時宮裡宮外的禮制都是沈泠在為我打點,她在的時候,我從來不用操心後宮的禮儀管制。
我少時脾氣犟,當時宮裡人沒人敢勸我,第三天的時候沈泠進來,跪在我身邊,哀哀的看著我,哄勸我去吃一點東西,我記得我當時應該說了一句:沈泠,以後我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她也數天未睡,所以眼眶紅腫,聽見我的話,她眼裡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一滴滴打在我的手背上,灼熱的驚人。
「陛下,」她哽咽一下,勉強止住哭腔,抽噎一下繼續說:「您不會是孤家寡人,您有我,還有沈家,臣妾一直都在……」
我偏頭朝她望過去,沈泠那時應該也才十六,穿著素白的喪服,空蕩蕩的顯大,因為操勞,所以她那段時間迅速消瘦,臉上的嬰兒肥徹底退下去,整張臉清瘦的不得了,所以顯得眼睛越發的大。
我將頭埋在她的肩頸,眼淚一點一點浸溼她的肩窩。
那個時候還有沈家站在我這邊,其實再過一年,等我二十成年加冠之後,我會重新和沈泠舉行成婚的大禮,到時我就可以親政,總歸會比現在受制於人的好。
沈泠的父親是戰死在沙場上的,據李言的說法,是說沈父冒功激進,所以中了敵人的圈套,死在戰場上,多虧了李家力挽狂瀾,才能化險為夷,轉敗為勝。我當朝握住李言的手誇愛卿功勳卓越,回到寢殿後我氣極將滿殿的花瓶瓷器打了個粉碎。
我母妃去世,我將要成年加冠,而我日漸倚重沈家,所以李言才那樣的迫不及待,急著除去沈家。我摔完滿殿的瓷器才稍稍平息,我沉默了良久,才跟常福說:「讓人來收拾一下,記住是悄悄的收拾,中宮那邊先瞞著,不準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她父親戰死的事。」
我嘆口氣,「她這段時間才剛剛恢復一點,太過傷心了不好。」
第二天上朝的時候李言送給我一瓶汝窯的瓷器,笑眯眯地問:「聽聞陛下殿中瓷器皆碎,臣這裡倒是有些上好的瓷器,特地進獻給陛下。」簡直是奇恥大辱,我知道他是在警告我,宮中有他的眼線,他們李家那個時候就已經囂張至此了。
後來我還是沒有瞞住沈泠,因為數天後,她的母親自戕在沈府,她為人子女,我不能不讓她去送自己的母親一程。
那年的冬天真的很冷,整個大康皇城一整個冬天都是白雪茫茫一片的樣子,我親自陪著她回府送葬,回來的路上她泣不成聲,埋首在我懷裡,她一向安靜懂事,連哭也哭得默不作聲,冬衣厚重,我卻感覺她流的淚浸入裡衣,在寒風凜冽中涼的人悲哀不已。
我極目看著遠處灰白的天穹,雪花像是扯棉裹絮般簌簌往下漏,我一隻手撐傘擋在沈泠的頭頂,另一隻手拍著她的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飄在寒風凜冽的冬季,我說:「沈泠,沈家的這個仇,我一定會替你報。」
她從我懷裡抬頭來看我,她眼中本來死灰沉寂一片,淚光盈盈中,卻有未燃盡的亮光一點一點的亮起來,她專注的看著我,然後淚眼朦朧中彎唇笑出來,只是神情悲哀,她說:「陛下,臣妾等著那一天。」
後來我御宇四海,天下歸心,但她也沒能看見這一天。
第二年我成年及冠,按禮制應和沈泠重新大婚,舉行大禮,此後便是可親政的前兆,我在早朝的時候宣布了這個旨意,不出人意料,李言當朝反對,他笑眯眯的望著我,恭聲說:「陛下三思,娘娘如今還在守喪期內,按理說是不能婚假的。」
後來這件事擱淺不提,數十天後朝中貴胄殿閣學士娶妻,這樁婚事是我母妃生前撮合的,我興致一起就去殿閣學士府坐了坐。
府中張燈結彩,殿閣學士娶妻,朝中大臣到了大半,我坐在主位上,他們個個來敬我,喝到最後我已經有些微醺,昏昏沉沉間擺手,我本來是想直接回宮的,但是站起來的時候身子踉蹌一下,殿閣學士趕緊安排人送我去別廂小歇,為了安靜,所以廂房特意遠離主宅。
殿閣學士府裡的人沒摸透我的喜好,廂房中燃的香甜膩燻人,我迷糊中想吩咐人將薰香撤下去,可話還沒出口,已經聽見腳步遠去的聲音,隨後門輕輕的關合上,我昏昏沉沉躺在床上,香鑽入鼻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端杯水湊到我的嘴邊,我伸手摸過去,只覺得滑膩冰涼,也不知從哪裡來的煩躁,我伸手一拽,只聽一個女子小小的驚呼。
我在那一刻昏沉的腦子無比的清醒,我知道我被人算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