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姆·索恩綁架案（1 ~ 6）
格雷姆·索恩綁架案（7 ~ 11）
格雷姆·索恩綁架案（12 ~ 17）
格雷姆·索恩綁架案（18 ~ 22）
23，在科倫坡監獄悶熱的牢房裡，史蒂夫已經仔細研究了引渡文件中所有的控方證據。這一點，其實是本案的一個非常獨特之處。 那些需要通過引渡程序才能遣返回案件原發地國家的犯罪嫌疑人，和那些未曾出逃已被抓獲的相比，根本的不同就在於，在本地被抓獲的，在警方對他們進行審訊（或者叫問話）的時候，嫌疑人對警方到底掌握了多少相關證據，是不知道的。在審問者和被審問者之間，一般來說，信息是不對等的（審訊室內的氣氛更加不對等）。嫌疑人，和他們的律師，（至少在心裡）往往會問：你們警察怎麼就抓人了，有足夠的犯罪證據嗎？被審問的時候，嫌疑人最關心的，是警察究竟知道多少？我該瞎編，還是坦白？如果選擇坦白，那要坦白到一個什麼樣的程度，才能最大限度地減輕自己的罪名？嫌疑人如果聽律師（將替他辯護的律師）的話，那麼，最簡單的律師忠告一定會是：你一個字也別說，保持沉默，你有權這麼做。因為在西方國家法制體系裡，舉證的責任，在警方（或者叫控方，中國叫檢方）。也就是說，一個犯罪嫌疑人，無需提供任何證據，來證明自己無罪。正相反，是警方，在試圖證明嫌疑人有罪的時候，必須要拿出真憑實據來。呵呵，扯得有點兒遠了。扯遠了嗎？ 再說那些個已經逃跑出境，要走引渡遣返程序的，比如史蒂夫。他就可以在被遣返回雪梨，接受專案組問話之前，通過科倫坡最高法院的聽證會，全盤了解警方所掌握的一切證據。當到了要接受問話的時候，便不存在信息不對等的情況，史蒂夫是知根知底。相反，警察在盤問他的時候，倒是處在了相對被動的位置。不知道他會編出什麼樣的瞎話來。 史蒂夫早已經編好瞎話了。看了這些警方證人的證詞後，他知道，在他綁架格雷姆那天，有人在惠靈頓街看見他和他的福特車了。弗麗達能認出他就是那個登門落實電話號碼的東歐人。那個房產銷售代理也能確認他之前去過美景裡16號（拋屍地點）看房子。他了解那裡的環境，並且知道那房子還空置著。加上車後備箱，家裡車庫，絨線毯子，還有格雷姆的校服上，都有他家那京獅子狗的狗毛。那死狗，就是愛掉毛。，，，自己的最後一道防線，也是自己能編瞎話的地方，只能是在格雷姆的死因上做文章。那孩子後腦勺的鈍器擊傷，不能承認是自己故意使兇器砸的。而是要編成一個意外，最好是自殘。總之自己沒有故意殺人。沒殺過人。 在飛回雪梨的飛機上，史蒂夫向兩位警長表示了，自己會交代全部事實。他對警長們說：這事兒，是我幹的，我脫不了干係。等到了雪梨，誰來找我談呢？會是你們倆嗎？他口氣比較囂張，想以此來試探警方的態度。 史蒂夫是早間回到雪梨的。還是這兩位警長，傑克和道爾，馬不停蹄，第一時間便將他請進了審訊室，開始談話。警方希望趁熱打鐵，在史蒂夫的律師趕到之前，率先獲得史蒂夫的第一份口供。反正史蒂夫將不會被保釋，專案組以後隨時出現新問題了，還可以再提審。每次口供之間，只要有不一致的地方，就是史蒂夫露出破綻之處。有了破綻，窮追猛打，突破口就開了。這是警方（一貫）的算盤。 而史蒂夫也是極其願意做一份口供的。這事兒他在科倫坡監獄裡跟那個前督查商量過，不能讓警察到了法庭上想怎麼說就怎麼說，甚至歪曲他的原話。大概那時候警方審訊嫌疑人時還沒有用上錄音設備。只是靠審訊人員的筆錄。而歪曲嫌疑人原話這種事兒，估計在錫蘭那個地方，很有普遍性。那個前督查自己就可能沒少這麼幹。
24，在雪梨，史蒂夫的律師，理察·霍特先生，在得知警方將於抵達當天便要審問史蒂夫的消息之後，急匆匆趕到雪梨中心警局重案組。想搶在警察的前面，先跟史蒂夫通好氣。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別他媽瞎詐唬。可惜，霍特律師緊趕慢趕，還是落在了專案組的後面。進到警局裡，他剛好看到史蒂夫和兩位警長，正氣氛融洽地從審訊室裡往外走。審訊已經結束。史蒂夫親筆書寫並籤了字的供詞，已經握在了道爾警長的手中。道爾警長看著霍特律師，滿臉笑容。似乎在說：對不起，你晚了一步。史蒂夫已經招供了。 見此情景，霍特律師不免有些沮喪。像史蒂夫這樣的客戶，他遇到過太多了。過於自大，自信，往往低估了警察，低估了司法。禍從口出，無視律師的專業情操，，，結果往往是，事與願違，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跟霍特律師打過招呼，道爾警長一邊自我介紹，順便提到剛才的審訊，沒等律師，絕不是想趁機矇混。而是經史蒂夫徹底同意的。談完話後，還是史蒂夫要求的，不需要警察整理出一份口供讓他籤字。他而是要自己，親筆，把在談話中所交代的內容，手寫一遍。是不是這樣的啊？史蒂夫？是，是，我當然是自願的了。史蒂夫連連點頭，表示確認。 等單獨跟霍克律師談的時候，史蒂夫把剛才審訊的內容簡要地做了匯報。 剛才，史蒂夫向傑克和道爾警長基本承認了自己前前後後，從貪財，計劃，蹲守，到實施綁架，電話索贖，直至拋屍，這一過程。沒有提及銷毀證據和出逃。對於他在騙得格雷姆上車之後，是如何控制住小格雷姆，並致其死亡的？史蒂夫給出的版本是：他並沒有實施強制控制，那孩子老實著呢。他只是藉口還有一家的孩子要接，就把格雷姆帶回到自己家中。等進到車庫裡，讓格雷姆下了車，才對他進行捆綁，堵嘴，把他扔進汽車後備箱。下午，等搬家公司的人都走了，再打開後備箱一看，那孩子已經沒氣兒了，死了。 當被問到格雷姆後腦上的擊傷是怎麼回事時，史蒂夫否認了是其所為。辯稱那擊傷，很有可能是小格雷姆在後備箱中亂撞，傷著頭了。車後備箱裡，有備胎，工具什麼的，誰知道他自己是怎麼撞的。 可是，當他拿筆寫下這一段的時候，史蒂夫修正了原先的版本，他是這麼寫的：當時把那孩子扔進了後備箱裡，然後，隨手啪！的一摔，把後備箱蓋上。史蒂夫這是在暗示：有可能是他，在蓋後備箱時，不太小心，車後蓋或許就砸到格雷姆腦袋上了。這樣一來，小格雷姆之死，純粹就是個意外。他並不是故意的。
上圖為史蒂夫·布蘭德利親筆寫下的證詞。 另外一個細節，史蒂夫交代：他在帶格雷姆回家的路上，中途停下車來去公共電話亭給巴希爾家打電話，在這段時間裡，格雷姆是自己老老實實地呆在汽車裡等他的。並沒有跳車跑掉，高聲呼救等過激行為。 史蒂夫於回到雪梨的當天下午，在專案組對他的審訊完畢之後，被警方控以謀殺罪，謀殺了男童格雷姆。他隨後便被關進了雪梨重刑犯監獄——長灣監獄，條件比他在科倫坡時要好得多了。在長灣監獄裡，史蒂夫通過跟重刑犯們的接觸，認識到了一些關係到自己這個案子的關鍵點。具體說，是三個他之前從未思考過的問題。史蒂夫對這三個問題的全新理解，促使他決定翻供。把先前寫給道爾警長的供詞，全部推翻，重新再來。這一次，史蒂夫來硬的了，他指責警察逼供。 25，監獄，尤其是重犯監獄，是一個熟悉刑法和司法程序的課堂。史蒂夫此前從未跟警察和司法打過交道，也沒有任何的犯罪記錄。可在長灣，他隨便遇到的一個犯人，都會是監獄的熟客，回頭客，那種把牢底坐穿的，庭審經驗豐富的，重刑犯。 史蒂夫被告知，他把格雷姆的死描述成意外，這並無助於對他罪行的判決。你以為是警察或者法官在審判你嗎？不是的。而是十二個平頭百姓組成的陪審團在裁判你。他們才不會在乎警方是否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你究竟是拿了錘子呢，或其他什麼傢伙，砸破了那男孩的腦袋的。只要陪審團認為那男孩是死在你手上的，就足夠判你謀殺罪了。你都跟警察說了，是你把那孩子捆到你家汽車後備箱裡的，你不是殺人滅口，難道你還會放了他不成？ 史蒂夫還了解到，他如果編個瞎話騙警察，十有八九會被識破。因為警察就是幹這一行的。識破謊言，那是家常便飯。而如果編個瞎話來打動陪審團，那成功率就會高得多。因為你並不需要打動全部十二個人，而是施展渾身解數，只要能使其中任何一位，站在你一邊，那就是無罪啊！而且，你越是表明自己是無辜的，就越容易博得同情。同情無辜，是人的一種普遍心態。尤其是，你顏值那麼的高，萬一陪審團裡出來個女的，便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啊。
如圖，陪審員們都在努力想說服一名女性陪審員改變主意。這正是史蒂夫夢想發生的情況。 第三個問題是：警方提出的證據，尤其是物證，都說明了你家車庫和汽車後備箱裡的物質殘存，在格雷姆的屍體校服上留有痕跡。但反過來，警察並沒有任何證據說明格雷姆本身，包括他的校服，書包，飯盒等等，在你家裡留有任何的痕跡呀。（註：那時候DNA技術還未問世。史蒂夫的車庫裡，警察也沒有發現小格雷姆的血跡或指紋啥的。）如此，問題就簡單了。如果你能說服陪審團，那床絨線毯你早就扔了，或者丟了，找不著了，那所有這些通過科學鑑識得來的微量物證，到了絨線毯這兒，就跟你家，跟你，斷開了。不是嗎？誰都可能用那毯子來裹屍啊， 為什麼一定非得是你呢？ 於是，史蒂夫翻供了。咬死說是警察逼供。拿拘捕瑪格達來威脅他。他非常害怕把瑪格達給攪進來，他們將因此失去三個孩子。所以，他出於無奈，才承認了是自己綁架的格雷姆。他不僅按警察的授意籤寫了那份證詞，還被警察帶著，一路拍照，走從惠靈頓街到他家，再到拋屍地點這條線。讓他做動作，指認電話亭，車庫，和拋屍地點等等。 史蒂夫一翻供，對本案所造成的影響，首先就是他的律師霍特先生，立馬被警方宣布為控方證人，因此而失去了做史蒂夫的辯護律師的資格。其次，就是傑克和道爾兩位警長，從帶史蒂夫自科倫坡回雪梨這一路，到完成對他的審訊，所獲得的一切供詞和筆錄，都失去了相應的效力。變成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就看陪審團到時候更相信誰了。 今天的警察審案子，像史蒂夫這樣翻供的，已經很少見了。因為每個審訊室裡，都有錄像設備。錄下審訊情況的光碟，都要一式三套，其中一套當時貼封，封存。以備法院當場開封啟用。另外兩套，一套給到辯護律師，一條由警方（控方，中國叫檢方）留存。 史蒂夫翻供，使得警方不得不慎重考慮該如何對待已遠在英國的瑪格達。是把她當做史蒂夫的同夥，還是當做知情人，甚至，她會不會（被爭取過來）成為願意出庭的控方證人，到法院指證史蒂夫？12月5日，瑪格達倫敦的家裡，敲門來了兩名英國蘇格蘭場的警官。把瑪格達嚇壞了，以為是來抓她的，但其實不是。兩名警官，是充當說客，替雪梨警方來勸勸她，能否親自到庭，成為控方證人。看看她對於本案，有什麼要說的？她是否知情，還是不知情？（註：英國的蘇格蘭場，Scotland Yard，大概相當於美國的FBI，和香港警察的重案組。） 瑪格達給兩位警官衝咖啡，坐下聊了半天，算是提供了一份證詞。但這份出自瑪格達的證詞，對雪梨警方絲毫沒有幫助。倒是可以提供給辯方，作為史蒂夫無辜的旁證。在證詞中，瑪格達提到，史蒂夫作為丈夫，父親，和繼父，是如何的優秀。他根本就不可能是報紙上所描述的那麼樣的一個殺人兇手。對自己的丈夫，瑪格達深信不疑。她沒有覺得史蒂夫對她會有半點隱瞞。這事兒只能是被人誤會，甚至被人陷害。自己和三個孩子，如今成了失去丈夫和父親的，受害人。在倫敦艱難求生。 瑪格達向到訪的警官表示，她將會回去雪梨，但不是作為控方的證人，而是她和孩子們，希望離史蒂夫靠近一點，互相有個照應。自從史蒂夫被帶離喜馬拉雅號遊輪，瑪格達一直無法給三個孩子一個圓滿的解釋，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26，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辯控雙方都在為了開庭做準備。法院方面也沒閒著。就如同電影院線安排公映檔期似的，法院也就那麼幾間法庭，每周要審那麼多的案子，各個案子需要佔用法庭的時間又長短不一，有的一連幾周，有的三兩天就完事兒了。座位多的大廳法庭，更合適留給影響大的刑事案。商業糾紛，當事人都希望關著門把問題解決了，就用小廳法庭。史蒂夫綁架謀殺格雷姆案，當然是如賀歲片，進口大片一樣的，被新南威爾斯州最高法院，排在了1961年3月檔期，在雪梨中區刑事庭1號大廳法庭開庭審理。 法院要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召集陪審團候選陪審員，以便確保在開庭之日，有足夠的候選人到庭，使法院能順利完成陪審團的十二位陪審員的篩選工作。這個召集過程是要花一定的時間的。通知信發出去，法院要等大家的回應，才知道候選人數是不是足夠。 開庭之前，令控方的一直比較糾結的，還是對瑪格達的定位。她應該是本案不可缺少的一個關鍵證人。控方很清楚，要是看不見瑪格達出庭作證，陪審團一定會覺得警方的工作有重大缺失。而辯方律師也樂見瑪格達能成為辯方證人。為了爭取瑪格達能夠回澳大利亞出庭，法庭最終答應了瑪格達所提出的條件，不但路費住宿費全包，連三個孩子一塊兒跟著來的費用，也全部給報銷。 蘇格蘭場的那位聯絡警官，幫助瑪格達和孩子買好了機票的時候，距離開庭的日子，僅剩幾天了。等她們飛回到雪梨，法庭第二天就已經要開庭了。下了飛機，大兒子被溫伯格先生接走，兩個小的，瑪格達交給朋友看著，自己急匆匆見過了辯方大律師，然後就直奔長灣監獄而去，去探監，看望老公史蒂夫。
這是當時狗仔隊抓拍到的，瑪格達在長灣監獄大門口的照片。 案件開庭之前，還發生了一件比較狗血的事情，就是那條專案組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京獅子狗——被汽車撞死了。警方原本非常希望把庭審進行得更精彩些，給陪審團一個更深刻的印象，將史蒂夫和整個案件緊緊地聯繫在一起。那就是，一邊向法庭出示狗毛標本作為物證，同時把這些狗毛物證的源頭，那隻獅子狗，給牽出來，在法庭上走兩步。只要那狗當庭見到了史蒂夫，一定會搖頭擺尾，歡喜驚叫。這個效果，是控方求之不得的。 因此，這隻史蒂夫家的京獅子狗，在被專案組找到之後，便一直被當作關鍵證據，交由警方信得過的人帶養，警局給錢。可臨到要開庭前幾天，3月15日，帶養狗的那家人，照例到公園裡去遛狗。忽然就有那喝醉酒的醉鬼，從路邊躥出來，跺腳，出兇樣兒，逗狗玩兒。沒曾想把那獅子狗嚇得撒腿就跑，慌不擇路，在緊鄰公園的汽車道上，一下子鑽車輪子底下了。 這下可怎麼辦？專案組拿著那死狗，急忙去找博物館，請求幫助。把那隻狗做成像博物館動物展品一樣。如此，好好的一個活物證，也變成標本了。如圖：
原本是上面這樣的一隻京獅子狗，做成標本後成了下面這樣。
這個獅子狗標本，至今仍保存在雪梨的新南威爾斯州警察博物館裡作為展品。連同這個格雷姆綁架謀殺案一起，成了該博物館鎮館之寶。
（未完 待續）
作者
作者阿豬，紐西蘭華裔移民，現職紐西蘭皇家警察。對西方現行警察理論與司法體系有較為深入的生活實踐。阿豬原創的皇家警察故事和西方犯罪紀實，情景真實，語言幽默，生動，文風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