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24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會議在北京召開,為深入貫徹中央關於發掘好、利用好豐富文物和文化資源,讓文物說話、讓歷史說話、讓文化說話,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傳承革命文化、發展先進文化的指示精神,會議審議通過《長城、大運河、長徵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方案》,「國家文化公園」概念正式提出。
提到「國家公園」,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大洋彼岸諸如「黃石國家公園」等名勝,並自然地認為其設立的目的在於保存美國獨特的地形地貌和奇觀異景,並以此為依託發展美國的第三產業。
的確,國家公園制度為美國首創,確實起到了保護原始生態、刺激旅遊業的作用。但回溯國家公園制度的誕生歷程,我們不難發現,該制度在其誕生之初,就承載了另一項重要的使命:塑造新大陸的身份認同。荒野裡的進取精神是美國建國初期人民的廣泛認同,不受拘束的土地象徵著對自由和獨立的追求,也是美國歷史與文化的核心。
荒野觀念的轉變
當第一批歐洲殖民者踏上北美大陸之時,除了移植歐洲傳統的文化和生活方式,他們還攜帶了一大堆關於荒野的成見。這些舊世界的文化遺產不僅決定了最初的反應,而且在美國文化中留下了持久的印記。以當時發展程度較高的歐洲文明視角來看,新大陸是一片「未開化的處女地」,是文明的沙漠。
對於初到北美大陸的那些白人移民來說,荒野對他們的生存構成了難以抵禦的威脅,荒野作為文明的對立面,自然而然地成為了被徵服的對象。於是,從殖民地時代到美國立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舊大陸移民的使命便是對荒野進行徵服與開發,使之變為象徵著文明的農田、果園、工廠和城市。「拓荒精神」也是美國早期文化中的重要構成因素。
「倉廩實而知禮節」,隨著文明的邁進和浪漫主義思潮的興起,美國人對於荒野的態度逐漸發生改變。與歐洲相比,新大陸單薄的歷史文化和微不足道的文學藝術成就明顯是短板。唯一能讓北美人民感到驕傲和自豪的,只能是廣袤的土地和蘊含著無數可能性的荒野自然。浪漫主義表達了前所未有的對大自然的熱愛與尊重,不僅解構了傳統觀念中荒野作為「惡的象徵」的形象,而且還賦予其美學和精神上的重要價值,使其成為文學、藝術、思想的源泉。在美國文學史中,19、20世紀的「荒野文學」具有重要地位,這也反應了美國人對於「荒野」認知的轉變。壯美的荒野景觀逐漸被塑造成美國的民族自豪感和認同感的重要來源。
19世紀中葉,梭羅來到渺無人煙的瓦爾登湖判獨居兩年,他親近自然、謳歌自然,寫成了叩問本心的《瓦爾登湖》。20世紀初的傑克·倫敦更是「荒野文學」的代表人物,《野性的呼喚》、《白牙》、《熱愛生命》等作品無一不以嚴酷的荒野為背景,闡述對生命、生存的意義追求原始形態與精神自由。
這些文學作品折射出荒野在美國文化中的獨特地位,也構成了美國國家精神和民族認同的重要來源,這就為後來國家公園制度的產生奠定了精神理據。
國家公園的濫觴
文學作品反映的是人民大眾審美情趣的變化,城市化的進程也促使了「回歸自然」需求的誕生,新興國家更需要一種能夠凝聚國家認同的共同價值,這些要素催生了國家公園制度的誕生。
1832年一位邊疆風景畫家在西部旅行中發現荒野正在遭受文明的侵蝕,他認為這些原始的荒野「值得保存和保護起來」,萌生了建立「包含原住民與野生動物,能夠展現其原始自然之美的國家公園設想。這是美國歷史上首次明確提出建立國家公園的表述。
1872年,格蘭特總統籤署法案,將懷俄明州西北部超過200萬英畝的地區闢為黃石國家公園,這也是世界上第一個國家公園。大多數美國人只是驚嘆於黃石的間歇泉、溫泉、峽谷和野生動物等景色奇觀。黃石公園建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美國聯邦政府並未建立專門的管理機構,亦未出臺有效的管理政策,從而導致國家公園管理各行其是,管理模式頗為混亂。只有少數人敏銳地意識到,建立國家公園最重要的目的和結果就是:保留荒野。
荒野探險者約翰·謬爾便是這少數人之一,也是當之無愧的「國家公園之父」。1890年,他的「優勝美地法案」在美國國會兩院獲得通過,優勝美地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有意識地用於保護荒野的保留區」。但當時的優勝美地公園歸內華達州政府管轄。繆爾深知聯邦政府在荒野保護中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繆爾在陪同時任美國總統羅斯福前往優勝美地的在途中表示國家公園的保存需要聯邦政府的力量。終於在1906年,公園劃歸聯邦政府管轄,優勝美地成為第二個真正意義上的國家公園。後來,在繆爾等人的努力和影響下,美國國家公園名錄不斷增設,制度建設也逐步走向正規和成熟。
國家公園制度的創立和發展,對遺產保護起到了巨大作用。首先,在探索遺產保護方面的立法精神、保護模式、制度安排等具有開創性意義;其次,國家公園成為了荒野的保留地與美國人欣賞風光的旅遊目的地,同時也激發了美國的民族自豪感與國家認同;再次,國家公園運動推動了美國國家公園體系的建立,為美國自然、文化遺產的全面保護奠定了基礎;最後,這一模式對世界國家公園運動的發展起到了示範作用。
事實表明,諸如黃石、優勝美地、冰川、落基山等美國早期國家公園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在美國社會精英眼中,國家公園所保存的荒野景觀是能夠媲美甚至超越歐洲古老文化、彰顯美國獨特性的國家驕傲。進入新世紀,美國國務院充分肯定了國家公園對於美國精神和文化的積極作用。「除了保存地質、生物多樣性所具有的科學價值外,國家公園對美國人來說還具有深刻的精神和文化意義……塑造了美國的身份認同,在國家公園中保存的廣闊風景和不受拘束的土地象徵著對自由和獨立的追求,這是美國歷史與文化的核心」。
國家文化公園與國家精神
2017年,國務院辦公廳發布了《建立國家公園體制總體方案》,旨在以保護具有國家代表性的大面積自然生態系統為主要目的,構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文明格局。而去年發布的《長城、大運河、長徵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方案》似乎更注重借鑑優秀經驗,為我國文化建設和文化自信添磚加瓦,更好地構築「中國精神」。
「國家文化公園建設,就是要整合具有突出意義、重要影響、重大主題的文物和文化資源,實施公園化管理運營,實現保護傳承利用、文化教育、公共服務、旅遊觀光、休閒娛樂、科學研究功能,形成具有特定開放空間的公共文化載體,集中打造中華文化重要標誌。」
不論是長城、大運河,還是長徵,既承載著厚重的歷史,又積澱了豐富的故事。長城抗戰的壯烈輝煌、大運河畔的萬種風情、長徵路上的堅韌不拔,在歲月的衝刷下,已經變成了一個個感人至深的故事,成為我們民族堅定自信、文化延續、血脈傳承,在奮鬥中不斷前進的最好教科書。
三大國家文化公園具有豐富的歷史意蘊和文化內涵,除了物質形態的保護利用,還應表現為震撼人心的精神形態。以長城為例,孫中山先生在《建國方略》中曾指出,「長城之有功於後世,實與大禹治水等」,毛澤東同志的《清平樂·六盤山》中「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二萬」的名句,更是賦予了長城文化嶄新的內涵。大運河、長徵也是如此。正所謂「青青翠竹無非般若,鬱郁黃花皆是妙諦」,文化需要悅目,更應悅心。國家級的文化公園建設,應該高度關注並發掘長城、大運河和長徵的精神內涵,努力呈現出中華文化的獨特創造、價值理念和文化特色。
因此,我們除了站在文遺保護和文化傳承角度認識國家文化公園這一創新制度外,還應站在「國家精神構建」的高度去理解、闡發其內在能量。這既是美國國家公園創立發展的歷史啟示,更契合了當下文化建設的現實需求。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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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有關部門負責人就答記者問》,新華社,2019年12月5日。
供稿:王 俊
審核:施 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