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哈爾濱的埠頭區曾經流傳過一首民謠:
火車頭,嗚嗚叫,吭哧吭哧進地包,
地包裡,路向西,過街就是難民裡,
難民裡,朝西行,眼見莫斯科大兵營,
石板道,大兵營,往北那是祗園町,
祗園町,畫紙上,路邊有家打牛房,
打牛房,奔道裡,坑坑窪窪偏臉子,
偏臉子,朝東走,地包下坡新安埠,
新安埠,住啥人?全是俄國老毛子,
老毛子,開小市兒,全是舊貨「打啦也惜」(俄語,舊貨之意)。
歌謠所描述的是二戰結束之前道裡撫順街民安街一帶的狀況,時光已跨躍了近百年,鬥轉星移,世事滄桑,過去的時光、人物及故事猶如微風拂過的塵埃早已飛向遙遠的時空,歌謠裡的建築及遺蹟也不復存在。
今天我們唯一尋得到的是歌謠裡那條向西行的「石板道」,「石板」雖然已不見蹤影但道路仍在,就是今天的撫順街和民安街。這兩條街本是一條長街,中間由安紅街(原來是鐵路)截成兩段,東半段稱撫順街西半段稱民安街。
為何一條街分兩段起名?源於兩段街道形成的時間先後不同。
撫順街形成於剛剛建成中東鐵路的1900年,當時位於火車站機車庫(俄語「地包」)一側,被俄國人以歐洲人的命名方式稱「地包頭道街」。1928年民國政府改稱「撫順街」沿用至今。
「撫順街」是哈爾濱用城市名稱命名的第一條街,當時的命名者沒有採用「南京」、「北京」或「莫斯科」等大城市名字,卻採用了名不見經傳的小城「撫順」,為什麼?這是有原因的,從1905年第一列裝滿原煤的列車緩緩駛入哈爾濱到1928年,哈爾濱工業和居民用煤的唯一來源是撫順煤礦,那些黑色的煤炭為我們帶來光明帶來溫暖,撫順,對於我們這個地處寒冷地帶的城市太重要了。
哈爾濱,曾經是一座具有濃厚宗教情懷的城市,這裡的人們最知道感恩,這裡的人們註定要把「撫順」的名字永遠鐫刻在我們最主要的街道上。
民安街形成於日俄戰爭時期(1905年),當時俄軍外阿穆爾軍區駐紮此地,街道形成後稱「莫斯科兵營頭道街」,1920年中國政府取締了隸屬沙皇的外阿穆爾軍區,1925年改稱「兵馬街」,1933年由滿洲國政府改稱「民安街」沿用至今。
要「民安」不要「兵馬」是當年善良的人們對未來的祈盼,但是1960年代這條老街卻親歷了「全民皆兵」的暴虐,那個年代每個學生上學都要扛著一隻木頭長槍,操場上學生每天持槍列隊操練,用他們稚嫩的聲音高喊:「殺!殺!殺!」
撫順街和民安街原來街面鋪有4條石板,每條石板寬0.435米,石板間距1米,4條石板像鐵路一樣貫穿長街,相鄰石板中心距離1435毫米是馬拉炮車的標準輪距,該路鋪石在1910年之前,是哈爾濱最早以石鋪路的街道。
亦或是那時歐洲的城市築路專家還未到哈爾濱,亦或是那時還沒有很多鑿石工匠加工大量的麵包石塊,總之,那石板路相較於十幾年之後鋪設的中央大街路面,有些簡陋。不過行車原理類似鐵軌的石頭路面,用來行走日俄戰爭時期的馬拉炮車和四輪馬車,已經很是夠用了,畢竟那個年代福特的第一條汽車生產線還沒有出現。
記得幼年,月光下,跟父親走在撫順街上,走得很快,見月亮也跟著我們,問:「月亮怎麼總跟著我們?」
父親笑了:「好好讀書,以後就知道了」.
如今,老街仍在,月亮仍在,父親早已遠去。
那條特殊的石板路真的很堅固,一直沿用到1980年代。筆者60年代讀書的16中學在那條街上,放學時魚貫而出的同學們總是習慣踏著長石路面行走,自然地排成數條長隊。歲月更迭,時光蹉跎,那長街的石板變得那樣光滑,它見證了百年歷史的風雨滄桑。
1988年,拓寬撫順街與民安街,「石板道」徹底消失了。
—— 地包的往事
歌謠所述「地包」即俄語「機車庫」之意,撫順街東端鐵路一側原有兩處各22機位的扇形機車庫,建於1900年。哈爾濱的寒冬零下二三十度,蒸汽機車的鍋爐一旦露天停火很快就會結冰凍裂,所以當年的機車完成工作後要「吭哧吭哧」開進「地包」躲避嚴寒。
橫道河子機車庫,和當年哈爾濱「地包」是一樣的
「地包」對於地處嚴寒地帶的蒸汽機車是必須的庇護所。
進入1980年代後內燃機車逐步取代了蒸汽機車,「地包」也就失去了實用的功能,陸續被拆毀,現今只剩下三個庫眼改建的辦公樓。
—— 難民裡
「地包裡,路向西,過街就是難民裡」,這裡所說的「難民裡」位置在民安街北側的下坎兒,原新陽路鐵路員工宿舍以南,也就是今天的福彎街、福民街所在的區域。
1932年8月7日至10日,陰雨連綿,松花江水暴漲,哈爾濱發生大水災。7日晨,傅家甸九道街至十道街江堤潰決,從頭道街至十九道街被水淹沒,相繼蔓延至道裡,市內銀行停業,電話斷絕,水位高達133.51米。8日,哈爾濱正陽河江堤潰決,三十六棚被水淹沒,水勢向西部炮隊街、警察街、中央大街的十三及十四道街浸沒,至10日,道裡全部被淹,到處一片汪洋,受災者超過10萬人,難民紛紛去南崗避難。
為應對難民的困境,滿洲國政府將道裡的民安街下坎兒區域劃為難民安置區,難民自行建房安家,即形成後來的難民裡。
其實當時的滿洲國政府也可以這樣:在難民裡地區統一建上一批住宅房,然後高價賣給難民(嚴禁百姓「私建濫建」),難民如沒錢可貸款(讓他們一代一代慢慢還),這樣政府可以在難民身上大大地賺上一筆,呵呵。
1980年代之前能看到很奇怪的現象,在上坎兒的民安街一帶多是歐洲式木屋洋房,下坎兒的難民裡完全是東北農村式的土坯草房,一街之隔,恍如隔世,仿佛不在一個國度。
—— 莫斯科兵營的回憶
在難民裡的上坎兒,民安街一帶即是「莫斯科兵營」。
1900年,義和團運動導致世界多國軍隊進駐北京,俄國軍隊趁機佔領了東三省,沙皇尼古拉二世在聖彼得堡的御前會議上宣布:「滿洲將來必須歸併俄國,至少要成為完全依附於俄國的附屬國」。
1903年,隨著中東鐵路的建成,配合沙皇永久吞併滿洲地區的步驟,沙俄的外阿穆爾軍區入駐哈爾濱市,當時部分駐紮在民安街一帶,稱「莫斯科兵營」。
事情在第二年發生轉機,1904年日俄戰爭爆發,清政府暗中協助日本,日軍以犧牲10萬人的代價打敗了俄軍,將沙俄軍隊趕出了滿洲,粉碎了其永久佔有滿洲的企圖,但外阿穆爾軍區作為中東鐵路護路部隊仍然留駐哈爾濱。
外阿穆爾軍區主要擔負護路任務,其下轄五十五個步兵連,五十五個騎兵連,六個炮兵連和二十五個教導隊,總兵力兩萬五千人,控制著整個中東鐵路沿線,由沙俄財政大臣維特直接指揮。這支部隊 在哈爾濱駐紮了17年,由於其隸屬於舊俄國政府,十月革命後的1920年被中國政府接管。
老哈爾濱的居民將「莫斯科兵營」簡稱為「毛子兵營」,1970年代之前還可以在民茂街一帶看到過去的軍隊營房以及養馬的院落等設施。現在都變成了居民區的樓房,兵營的痕跡蕩然無存。
目前,外阿穆爾軍區在哈爾濱留下的遺址有兩個:
其一:聖伊維爾教堂,位於道裏區霽虹街,建於1908年,教堂由外阿穆爾軍區司令官契恰科夫中將及官兵捐資修建,為紀念在日俄戰爭中陣亡的俄軍官兵。一些陣亡軍官的屍體曾埋葬在教堂外,教堂牆壁上刻有陣亡者名單。設計師為德尼索夫
聖伊維爾教堂
其二:外阿穆爾軍區司令部大樓,位於南崗區西大直街33號,建於1904年。
阿穆爾軍區司令部大樓
—— 祗園町的故事
在「莫斯科兵營」的西段下坎兒處,共樂街和通達街之間,1930年代是一片荒地,有山坡有樹林,春季蒲公英的黃花漫山遍野的開,也是景色宜人的地方。
滿洲國時期一些日本僑民看中了這塊土地,1938年在這裡修建了一個公園,起了個好聽的名字:祗園公園。
「祗園」,在日本京都,是聞名遐邇的的園林景區,以藝妓和櫻花聞名於世。殖民者習慣用自己家鄉的名字命名佔領地,例如英國人以家鄉的名字命名紐約,荷蘭人以家鄉的名字命名紐西蘭。
祗園公園有很多古老參天的榆樹和成片的櫻桃樹,綠色的草坪工整漂亮,園中幾棟別墅式建築。春夏之交滿園的櫻桃花盛開,鳥語花香。當年這裡開有妓院,哈爾濱人稱其為「日本窯子」,這名字一直沿用到1970年代。
據1935年統計,在哈埠的日籍妓女多達4000之眾,道裡一面街和柳樹街是日本妓院集中的地方,祗園公園的妓院專對關東軍軍官服務,是高級妓院,不對一般市民及普通日軍士兵開放。
著名日本電影《望鄉》中的年輕妓女阿崎曾高喊:「到哈爾濱去!」,她來過哈爾濱,不知可曾到過「祗園町」?
1960年代,站在土崖上16中學的後操場瞭望,陡崖下面的的美麗園林一覽無餘。
公園旁邊的街道命名為「祗園町」(町,日語街)1948年改稱「光華街」。
祗園公園的房子50年代後歸哈爾濱結核防治醫院做病房。
祗園公園的位置現在是居民小區,稱「通達世家」。
—— 打牛房的前世今生
「祗園町」與通達街垂直相交,跨過通達街攀上很陡的土坡高處便是「打牛房」了。
這家打牛房1905年成立,起初是一個簡陋的手工作坊,1912年被俄國人買下後加以擴建,形成了檢驗、屠宰、剝皮、分割、冷貯、批發一條龍的牲牛屠宰加工廠。計劃經濟時代這個屠宰場是哈爾濱唯一的國營肉牛屠宰企業,直到上世紀90年代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現在這個位置已經變成居民小區,稱「聚賢花園」。
想起在那個寂靜的年代,打牛房的院子裡永遠是大群的黃牛,年少無聊,在夏季漫長的的午後,幾個淘氣的同學相伴攀上打牛房的圍欄看公牛母牛追逐交配,那可是我們的「性啟蒙」啊。牛是有靈性的動物,當它們被趕到屠宰房門前時會看到很多牛滿臉淚水,嘶吼的聲音也極為悽涼。
既然說到打牛房,和它緊鄰的一個在歷史上曾經很特殊的地方也不該被世人遺忘,那是打牛坊的土崖下、通達街和新陽路西南拐角區域,現在是松江拖拉機廠家屬樓,1976年之前是松拖小學的操場。
在1951年,那個拐角區域是一片荒草叢生的低洼地,南面的土崖上是屠宰牲牛的打牛房,崖下是鎮壓反革命的行刑法場,據長輩回憶,曾經看到一次就槍斃掉40多人,那年冬天集中槍斃的人太多,一批批斃完了就扔到荒野裡,來不及掩埋,日子一多就聚集了成群的野狗,吃人肉,黃昏時路人不敢從街口走,那些野狗吃慣了人肉對活人也發生興趣了。
直到1962年筆者讀小學時那片低洼地還沒有完全填埋,經常發現死去的嬰兒扔在那裡。
—— 偏臉子
通達街下坡是新陽路,新陽路向東走便是偏臉子。
偏臉子地區1918年之前人煙稀少,是松花江南岸的沼澤,蘆葦叢生,塔頭遍布,清明前後,南來的大雁排著長隊在這裡紛紛降落,補充食物,稍事休息,再繼續向西伯利亞遷徙。夏季,這裡是野鴨、鴛鴦、蒼鷺等鳥類的天堂它們世世代代在這裡繁殖棲息。這是一塊美麗的土地,這是一塊富庶的土地。
1918年,俄國爆發革命,蘇聯成立,隨即進行集體化、沒收生產工具和土地、肅反、公審和鎮壓,迫使大量俄國人及猶太人向東逃命,沿著遠東大鐵路越過寒冷的西伯利亞冰原來到哈爾濱,善良的哈爾濱人接收了這些苦難的逃亡者,部分逃亡者在斜紋街以西的沼澤地帶擴土建房生存了下來,在後來的幾十年他們同本地人和睦相處繁衍生息,用他們的勤勞和智慧在這裡建學校、建教堂、建街道、建市場,形成了繁榮的城市社區,這就是「偏臉子」。
1945年,蘇聯紅軍進入哈爾濱,這是很可怕的一支軍隊,搶劫、強姦、殺人,中共高官盧冬生就是這年秋天在煙廠附近被紅軍打死的,當時盧冬生正扛著行李,那是剛到哈爾濱的陳雲的行李。那個秋天偏臉子的很多住戶在樹上吊起破水桶,發現紅軍過來便敲響,人們聽到馬上插門躲起來,年輕女人上街臉上要塗鍋底灰以免遭強姦。那個年代過來的哈爾濱人談起那些「毛子」沒有什麼好感。紅軍把不入蘇聯國籍的哈爾濱俄僑稱白俄,視為敵人。
1945年9月2日蘇聯紅軍代表在哈爾濱舉行了為慶祝戰勝日本人的招待會。儀式上召集了城市裡所有的俄僑知識分子——學者、工程師、音樂家。這些人被直接從隆重的晚宴上帶走,在紅軍士兵的押送下到了火車站,押上火車離開了哈爾濱。到目前為止,誰也不知道,這輛火車開到了什麼地方,這些人究竟怎麼樣。老哈爾濱人還記得,1945年的隆冬時節,偏臉子的俄僑數量已大大減少,在後來的十年裡,俄僑陸續離開哈爾濱,50年代的中期最後一批俄羅斯人離開。據說有900人沒有離開滿洲裡,他們是在哈爾濱出生的,不知道有另外的家園,移居到其他國家對他們來說是可怕的。
偏臉子地區二戰以前的建築很難見到了,僅存的一個小教堂,位於新陽路160號,臨街而立,復臨安息日會教堂,修建於1924年12月。教堂在這裡屹立了90多年,1966年被紅衛兵削掉了頂端的尖頭,1980年代又恢復了那個尖頭,現在還是宗教場所。
復臨安息日會教堂
—— 新安埠與地包小市
1917年十月革命,大批俄國平民和戰敗的沙俄軍隊士兵逃來哈爾濱,四處流浪,居無定所。1920年,哈爾濱俄人自治會在地包下坎兒,安心街以北,安義街、安信街一帶構建了2000多間簡易的俄式平房,出售給俄國難民居住,以解急需,稱永安埠,後警察廳將其改稱新安埠。
新安埠緊鄰偏臉子,俄國僑民自發的在這裡形成了一個市場,擺地攤叫賣從俄國帶來的舊物,滿市場高叫「打啦也惜」(俄語舊物),舊衣服、舊鞋子、舊提包、舊箱子、舊槍、舊刀、舊皮水桶及舊睡袋等,無所不包,後來中國人也參與進來變賣舊物,市場日漸擴大。
據《遠東報》1921年1月26日新安埠商家調查:「地包下坎近經警察名之為新安埠,其所有商號據查所得大小共一百五十四家。」當然,這不包括街道兩側高叫「打啦也惜」的地攤兒。
哈爾濱人稱其為「地包小市」。
直到1960年代地包小市兒還很熱鬧,後來隨著計劃經濟的管制,市場消失了。
記得家裡的鐵製兒童床就是1960年父親帶我在地包小市買回來的,當時價格15元。不知是哪國製造,極堅固,1960年代兩個弟弟在那個床上長大, 1970年代鄰居的三個孩子在那個床上長大,1980年代姐姐的孩子在那個床上長大,我的兒子1990年代也在那個床上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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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外國問題研究》2012年第2期(東北師範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吉林 長春130024) [內容摘要] 19世紀80年代後,俄國開始推行積極的遠東政策。到90年代,俄國遠東政策的直接表現是在華大規模興辦企業。近代俄國在華興辦的企業主要以哈爾濱地區為中心,以金融、交通企業的興辦為標誌,類型涉及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對中國東北社會發展產生了較大的影響。[關鍵詞] 遠東政策;近代;俄國;企業 [中圖分類號] K512.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4-6201(2012)02-0034-04 [作者簡介] 穆丹萍(1970-),女,遼寧法庫人,浙江建設職業技術學院人文與信息系副教授,東北師範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
一、在華興辦企業是俄國遠東政策的產物 1891年西伯利亞鐵路的修建,是俄國潛心經營遠東擴張政策的分水嶺。至此,以獨佔中國東北、朝鮮和稱霸遠東為內容的遠東政策正式形成。為推行此政策,沙俄政府絞盡腦汁、軟硬兼施使清政府同意該鐵路的東段即在1898年開工修建的中東鐵路穿越中國東北境內,與此同時,俄國開始以哈爾濱為中心興辦了數目可觀的各種企業。習慣於武力擴張的俄國此時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變化呢?從俄國國內環境看,在華興辦企業是俄國曆 代沙皇擴張政策的繼續,是俄國幾個利益集團博弈的產物,是俄國文人集團推波助瀾的結果。
第一,對外擴張思想紮根在俄國沙皇集團的靈魂深處,爭霸世界是這個集團的最高目標。經過幾個世紀「不懈的對外擴張」,「到1914年,俄羅斯擁有殖民地的面積為1 740萬平方公裡,人口3 320萬,殖民地面積僅次於英國」[1] 。俄國農奴制改革後,資本主義經濟獲得高速發展,「從1860年到1914年,俄國的工業以年平均增長5%的速度發展,並成為世界上第四大工業國和第六大貿易國」[2] ,但與其他帝國主義國家比較又存在著差距。所以,俄國的對外擴張「從本質上說……是一個工業落後的帝國進行的殖民主義擴張」[3] 。這也是俄國在華興辦企業進行經濟滲透的主要原因。
第二,在華興辦企業是沙俄自19世紀80年代後維特、庫羅巴特金和別佐勃拉佐夫三個主要利益集團博弈的產物。其中,維特集團代表沙俄統治集團內部資產階級的利益,主張以鐵路和金融作為工具,採取和平為主、軍事為輔助的方針,以經濟滲透為主要方式,偷偷摸摸地取得沙俄在遠東的霸權地位。庫羅巴特金和別佐勃拉佐夫兩個集團則主張軍事徵服佔領遠東。最終,維特集團在遠東政策中扮演了主要執行角色,其原因是這個集團的中心人物維特(1849-1915),既是沙俄專制制度的忠誠衛士、沙皇利益的表達者,又是善於根據資本主義發展需要而改變統治方式和政策的「自由主義官僚大臣」、壟斷資產階級的代言人。所以,他獲得了廣泛的擁護。著名的美國工程師和財政專家約翰·海斯·哈蒙德說他是一個「創造性的企業天才,帝國的建設者和政治家」[4] 50。他成為19世紀末以來俄國對中國推行經濟滲透政策的開創者。
第三,在華興辦企業是俄國東方派文人集團推波助瀾的結果。19世紀中後期,俄國興起一個新的思想派別——東方派。這派人物極力鼓吹「亞洲各個種族的人民,從血統上,從傳統上,從思想上,都覺得和我們親切,覺得是屬於我們的。我們只需要更加靠近他們就行了。這個偉大而神秘的東方很容易就會成為我們的」[4] 49。他們的理論宣傳,成為俄國實施遠東政策的助推器。從俄國國際環境看,俄國在華興辦企業是世界幾個主要壟斷資本主義國家在遠東力量角逐的結果。
第一,興辦企業進行和平徵服是沙俄爭霸的新方式。近代中國是幾個帝國主義國家共同支配、互相爭鬥的半殖民地,從各國在華投資的數量變化中可略見一斑:英國資本最早侵入中國,1894年它獨佔外國在華投資的70%以上。甲午戰爭後是英、德、俄、法四強瓜分中國的局面,20世紀開始時,四國投資共佔外資總額的95%以上,其中英德、俄法又各佔約半數,美、日加入爭霸,使東北亞國際關係更加複雜,「近代東北亞國際關係的發生是由俄國向東北亞的擴張而引起的。
1898~1917年間,俄國進行資本輸出的主要方式是以哈爾濱地區為中心大力興辦企業,這些企業的興起與發展概況如下:
華俄道勝銀行、中東鐵路公司是近代俄國在華的支柱型企業。華俄道勝銀行是沙俄在中國興辦最早、最大的一家金融企業,負責俄國的資本輸 出業務。它於1895年(光緒二十一年)成立,1926年停業。由俄法兩國共同出資、共同管理。資本600萬盧布,5/8由法國募集,銀行的正副董事長由沙俄皇室的親王和財部官員分別擔任,說明該行的支配權掌握在俄國手中。其後該行又誘迫清政府使其具有了中俄合辦名義。這樣,它以金融企業面目出現,利用其經濟活動的表象,掩蓋其擴大對華侵略和爭霸遠東的陰謀。該行享有在華發放貸款、發行貨幣、稅收、經營、築路、開礦等特權,其在華各地分行倒閉時,欠中國政府巨額公款,所發行巨額紙幣皆成廢紙,使無數中國人傾家蕩產。
中東鐵路公司(現在哈爾濱鐵路局)
中東鐵路公司是沙俄為了控制遠東在我國領土上興辦的一家具有特殊意義的企業,這是因為1896年的《中俄密約》使俄國獲得了在中國領土上建築和經營中東鐵路的特權。雖然,中國政府在法律上是中東鐵路公司的合辦者,但其經營管理權實際上由俄國操縱,該公司築路時投資374 955 598盧布[8] 。它的經營理念是「大大增加俄國不僅在中國、而且在遠東的威信和影響,並將促進附屬於中國的部族和俄國接近」。同時,維特道出了中東鐵路公司的築路意義:「中國是一個巨大的消費市場,又是一個原料產地。
通過這條鐵路,俄國將 大量棉布、毛皮、毛織品及質量不高的工業品傾銷到中國去,再從這裡轉運到朝鮮、日本。而中國傳統的商品——茶葉、絲綢可以通過該路源源不斷運入俄國,亦可充當貿易居間人,向西歐轉賣中國商品。這樣不僅獲利,還增強了與英國在歐亞兩洲的競爭能力」[10] 。該路通車後,俄方強勢規定一切關係鐵路事宜,如客票、運費,一律只收盧布。這樣,道勝銀行與中東鐵路成一丘之貉,在其經營中大顯身手。同時,「鐵路管理局和道勝銀行分行對先行企業給予實際的支持」[11] 。說明這兩個企業對於其他企業來說是起支柱作用的,它們充 當了積極扶植哈爾濱的俄國私人資本勢力的橋頭堡,「俄國在中國東北的麵粉工業和其他企業開設的資金,90%是道勝銀行提供的」[12] 161。可以說,20世紀初,如果沒有這兩大企業的支持,沙俄在政治、經濟、軍事上掌控我國東北北部地區的目的,是很難達到的。
此外,近代俄國在哈爾濱地區興辦的企業涉及社會生活方方面面。藉助道勝銀行的經濟資助,仰仗中東鐵路公司的強勢霸佔土地,以中東鐵路附屬地為主要依託,各種企業鱗次櫛比出現在哈爾濱地區。其中,有以掠奪農產品原料為主的各類輕工業企業如麵粉、食品加工、啤酒業、皮革 業、製糖業等;有以開採資源為主的各類重工業企業如電力、機械、礦業、木材公司等;有以為移民服務的各類服務業如餐廳、電影院、理髮店、洗浴業、照相館等;還有諸如百貨、貿易公司等類型的商業企業,銀行、保險、典當等金融企業及鐵路、陸路汽車、郵政、通信、報紙等交通運輸、郵電通信與新聞企業。總之,企業的類型涉及社會生活方方面面,幾乎無所不包。俄國政府對企業的期望是以服務於俄國政府、俄國人為本,圍繞著中東鐵路附屬地,以資本輸出攫取高額壟斷利潤為目的。
俄國人在鐵路沿線開辦了數以百計的各類工廠,可以說,大多數俄國企業是中東鐵路的產物。其中一些是中東鐵路公司直接經營的,如1898年在哈爾濱開設的中東鐵路臨時總工廠和制材工廠,中東鐵路公司還擁有數量可觀的輪船,有很強的運輸能力,僅1916年4月開航至10月1日「該公司共在松花江流域運輸各種貨物2 822 947普特,麥粉10 793普特,雜貨133 589普特,木材2 007 369普特」[13] 。一些可以說是中東鐵路公司間接經營的,如麵粉業是俄人在鐵路沿線開辦最多,影響最大的企業。1900年俄人鮑羅金首先在哈爾濱開辦「第一滿洲麵粉廠」,1914年麵粉廠增至24家,生產的麵粉多數供沿線俄國人食用,少數供華人和輸往俄國,鐵路公司予以優惠運價。
1898~1917年間,俄國人僅在哈爾濱一地就開辦了20所各類學校、還有許多俄國的文化設施和文藝團體、圖書館、俱樂部等,其城市規劃、市政設施、尤其是城市建築呈現出以俄羅斯建築物為主的風格。總之,哈爾濱顯露出濃鬱的東西 文明交融的殖民地特點。同時,俄國企業將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生產管理方式引入哈爾濱,使該地區的官方組織、民間組織、社會組織日益多樣化,城市的工商文教衛生等企事業也日趨發達起來,這又在一定程度上傳播了新知識,帶來了新氣象,使哈爾濱成為一座近代城市,這對於轉型期的東北社會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作者/孫美傑
時間/1905年以後
來源中國街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