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批判精神、理性思維、辯證方法築底,以能動特徵、超越境界、創造品質支撐,借科學追求、公道準則、價值立場傳頌,思想之長足見,思想之優盡顯。思想當應自豪,思想足可驕傲。自豪與驕傲,是思想具有的一種氣質,是思想應有的一種風度,由以形成為思想的傲然風骨。
傲然,指高傲、堅毅不屈的樣子。若偏向貶義去理解,則為傲慢、目空一切。總體看,人們用「傲然」一詞多具褒義,指稱一種不俗風範和自信氣勢。用以狀物,如陶鑄在《松樹的風格》中說:「看到松樹鬱鬱蒼蒼,生氣勃勃,傲然屹立。」用以論人,如陶淵明在《感士不遇賦》中所言「靡潛躍之非分,常傲然以稱情」,即無論隱居還是做官都無非分之想,常常都傲然而意足。
一說到「風骨」,我們會想到魏晉時期的書法藝術,天然雋永,飄逸狂放,「善筆力者多骨」(衛夫人)、「常欲使其透過紙背」(顏真卿),那種章法迴環靈動、體勢剛健有力、結構嚴正整肅的風骨;會想到建安詩歌(特別是五言詩)特有的文風,鮮明爽朗,健力優美,將現實的冷峻與強烈的抒情結合,以激昂慷慨的風格呈現。「丈夫志四海,萬裡猶比鄰」「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豪邁,「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高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的感唱,展現出「建安風骨」的審美特徵。在融通詩歌、文學、繪畫、書法等藝術形式基礎上,「風骨」成為具有重要意義的美學範疇。劉勰的《風骨篇》論辭述情,倡導「風骨之力」,避戒「風骨不飛」,文章務必鋪辭捶字,以達精練如骨。「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練於骨者,析辭必精;深乎風者,述情必顯」,所論可謂精到至極。
在中國歷史上,「風骨」不只講文論詩,而且還用以說德論人;不只有「魏晉風骨」「建安風骨」之說,還有「道家風骨」「儒家風範」之譽。古人常以「風骨」聯通剛強、剛毅、威武,視風骨為剛健中正、達觀進取的人格和品德。《道德經》講「我獨異於人」「不自為大」,孔子所言「君子坦蕩蕩」,孟子講大丈夫「善養浩然之氣」,以及「臨財毋苟得,臨難毋苟免」(子罕)等,都是在一定層面對風骨的一種註解,是以風骨品人的一種表達。
思想的傲然風骨,與論文說人所指,本質上有相通之處。思想本身是「文」,「文以載道」,需卓然而立;思想通達至「人」,人自昂然,需筋骨挺直。傲然不屈的民族英雄文天祥、鄧世昌,始終為人懷念;不事權貴的李白、範仲淹,常被作為傲骨文人提起。思想的傲然風骨,在於思想的自信與自尊。思想的自信,來自內容的堅實依託、體系的完整縝密、結構的系統嚴謹、邏輯的起承順暢;思想的自尊,源自觀點的鮮明犀利、思維的通達開闊、論說的辯證理性、立場的堅守不移。「吾心信其成,則無堅不摧;吾心信其不成,則反掌折枝之易亦不能。」(孔子)《墨子》有言:「君子進不敗其志,內究其情,雖雜庸民,終無怨心,彼有自信者也。」君子處於事業發達時不墮落,處於事業低谷時不灰心喪氣,如能達到此種境界,縱然身處尋常巷陌,側身於走卒販夫,也不會有憤世嫉俗之情,概因君子本心有著充分的自信。思想有了這份自信與自尊,即便「行蹤落落,對影長愁」,亦能「傲骨嶙嶙,搔頭自愛」(蒲松齡)。
細究探微,思想的傲然風骨何以得來?思想因何而傲然、而堅毅不屈,因何而風骨、而剛健進取呢?
一為求真求道。求真,即求取真切、實在、事相;求道,即求取道理、因由、實質。求真務必遵從現實、尊重客觀、遵循情狀,求道則意在真理性認識、本質性思考、規律性把握。求真是第一步,是獲取經驗、引起表象進而讓「知性活動運作起來」的前提。「我們的一切知識都從經驗開始」,「我們沒有任何知識是先行於經驗的」(康德)。我們須以真實的眼光看待真實的世界,從中得出合乎事相的真實認識,形成合於情狀的真實見解,以達至對外部世界的真實把握。「君子之所以動天地、應神明、正萬物而成王治者,必本乎真實而已」(荀悅《申鑑》)。求真是求道的基礎,是思想賴以形成的正確進路和有效起點。有了對事物本真的把握,我們才能進一步去獲得對事物內在聯繫和相互作用的理解,獲得對事物深層次本質特徵和蘊涵其中的規律性的系統思考。恩格斯強調:「自由不在於幻想中擺脫自然規律而獨立,而在於認識這些規律,從而能夠有計劃地使自然規律為一定的目的服務。」思想起於求真,但貴在求道;思想以求真為本分,以求道為使命。致力於求真求道的思想,自然是光明磊落、無所畏懼的,必然是受到尊重、充分自信的。
二因為民為公。思想何為?簡言之,為民為公。為民,即因乎民意、關乎群情、服務大眾;為公,即恪守正義、循合文明、指歸天下。世間所有「存在」,無論實有,還是虛在(關係、理念等),其意義都與人相聯,都是在與主體發生作用的關係中得到說明。馬克思說:「凡是有某種關係存在的地方,這種關係都是為我而存在的;動物不對什麼東西發生『關係』,而且根本沒有『關係』。」以「屬人的世界」的視野看,思想屬人,思想惠人;思想致用於人,施利於人。思想視域中的「人」,不限於個體與團體,主要指向大眾、人民、大多數人,著眼於並服務於人的社會和人類的整體發展。立場在茲,思想為民之際,亦是為公之時,為民之中含為公,為民同時即為公。思想為公,在於思想倡導公平、維護公正、樹立公信,在於思想追求人類美好、致力世界良序、謀求全球和諧,更在於思想始終抱有天下為公、世界大同的堅定信念和價值理想。民與公相聯,為民與為公相通。著意為民,必摒棄私利;執念為公,必去除偏狹。唯有這樣的思想,才是真正有作為的思想;而這樣的思想,也必然是豁達坦然、傲笑天下的。
三能舍欲捨命。求真求道、為民為公的思想,方能舍欲捨命。舍欲,即捨棄利益、丟卻恩怨、去除私慾;捨命,即甘於奉獻、無懼犧牲、寧願殉命。舍欲捨命,是思想有所作為必然的付出與奉獻,是思想超越自身應該達到的境界。思想者身處特定的時空和條件,難免受到各種牽絆和制約,但思想必須是自由張揚的,必須掙脫現實的牽絆和制約,讓勇於衝破束縛的思維放飛翅膀,在登高望遠處翱翔。「在科學上沒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勞苦沿著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達到光輝的頂點。」馬克思的深邃告誡,何嘗不是對自己艱難坎坷探求真理之路的寫照呢!積40年之久,研究資本的秘密和運行規律,馬克思承受被驅逐流放、誹謗中傷的屈辱,承載病痛折磨、兒女夭折的悲傷,承擔賒欠房租、無米下鍋的困苦,終成皇皇巨著《資本論》,指導無產階級擺脫苦難命運的偉大鬥爭,指引從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的歷史發展,指明人類社會奔向美好的未來前程。這是何等的耗損與犧牲,是透底的去欲與捨命。思想如此之偉大與不朽,怎能不卓然而立、傲視於世呢!
上世紀三十年代初的中國,九一八事變之後,黑雲壓城,一種對抗日前途的悲觀論調籠罩於社會。魯迅先生以《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的一篇雜文,對悲觀論調予以駁斥,鼓舞了民族自信心。「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拼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這就是中國的脊梁」。是這樣一個作為「中國脊梁」的群體,讓苦難中的中華民族沒有倒下,引領數萬萬勞苦大眾昂然前行。同樣,在那個亂雲飛渡的年代,中國人與中國共產黨因為有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也就有了「思想的脊梁」。如毛澤東所說:「自從中國人學會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以後,中國人在精神上就由被動轉入主動。」從這時起,中國人民「就其精神方面來說,已經超過了整個資本主義的世界」。「中國脊梁」與「思想脊梁」,攜手傲然。是「中國脊梁」,扛起了民族大義;是「思想脊梁」,挺起了民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