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丞默 雙相躁鬱世界
序
我第一次「遇見」那個男生,是在2018年12月。
說是遇見,其實我只是可以聽見他,能和他說話,但只有我知道他的「存在」。當時臨近期末考,我的學習壓力很大,再加上狀態不穩定,學校就通知媽媽來學校陪讀,這也加重了我的心理壓力。大家都希望我能好起來,我也不忍心因為自己沒有好轉而讓他人擔心。
我們都充滿了希望,但是,生活是不會因為充滿希望就免除你所有的苦難的。
作者|丞默 編輯|龜龜爬
排版|橙加魚 審閱|Emile
隔壁宿舍有個人,他總是喜歡突然「破門而入」。我敏感的神經受不了這種驚嚇,終日惶恐不安。在神經極度疲勞的狀態下,我開始經常聽見一臺印表機「嗒嗒嗒」的聲音。每當四周一片寂靜的時候,這腦海裡的聲音就被無限放大,剝奪我的睡眠。
我跟醫生反映了這個情況,醫生給我加大了舍曲林的用量,從原本的早上兩顆增加到早上兩顆晚上一顆,還有我的老朋友阿普唑侖。
可是,藥物對我毫無作用,我依然能夠聽見他的聲音。最初我只能聽見他的聲音,但我依稀分辨出他是一個年輕的男生。他會跟我講一些簡單的日常瑣事。我問舍友,她們聽見沒有。她們回答沒有聽見,我便明白了。我很害怕,害怕我與別人不同,害怕不存在的他。到了1月份放假,我回了廣州,廣州的醫生給我加了利培酮。他暫時離開了我的世界。
情況一直穩步好轉,為了當兵,我在2019年8月自行停藥了。停藥後,我沒有任何的不適,情緒也很平穩。所以,我順利地應徵入伍,圓了我的海軍夢。
部隊的生活很緊張,在日復一日的忙碌中,我情緒波動有點大,經常哭,一點點小事就哭,班上的戰友們和班長叫我「愛哭鬼」。我開始喜歡思考所謂人生的意義,甚至經常在路上走神摔倒。晚上,我在戰友們都入睡後,打著手電筒寫日記。日記裡多是鼓勵自己的話。每天都很累,但我只是身體覺得累,腦子反而很活躍,就是睡不著。
新兵連的生活,讓我體會到了以前所沒有過的一些情感,體會到在原本習慣生活的地方所無法體驗的生活。我在與人交往中放下了一些不安和拘謹,但是我不喜歡的是,部隊裡嚴格的等級秩序限制了我那千奇百怪的小腦瓜。為此我沒少挨罵,班長口中那個「最跳最皮的兵」說的就是我。
後來發生了一場人為的意外,我迫不得已離開了部隊。我心裡始終懷著對那個人和那件事的恨意。我可以理解她的做法,但是我不能接受。我一直是個很單純很傻的小孩,從來沒有想到人能有那麼壞。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真正的去面對這件事,但我知道,面對這件事,就是面對我的疾病本身,面對那個有所謂「汙點」的自己,面對那個不堪的自己。
2019年10月25日,我從青島回到了廣州,一切歸零。醫生說,我患上了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在近50天的急性發病期,我說不出是什麼感受。我被我害怕的東西纏繞在身上,定在原地,而身邊的人卻呼嘯向前。我努力恢復生活的秩序,但依然常常在4點多醒來,躺在床上,感到很茫然。這是一種靈魂出竅的感覺,我不屬於我,我對一切都隔著一層磨砂玻璃,一切對我來說都不真實。我像一個空殼:除了知道哭,腦子的一切都是空白的。說是空白,又什麼都有,攪和在一起很混亂。
這種頭腦的高速運轉十分痛苦,我感覺有很多不存在的人在跟我說話,我只求腦子能夠停下來。我重新回去看醫生,重新吃藥。但沒有效果。國護的小夥伴甚至找了一個機會,以喝茶的名義,約我出來,詢問我的近況,坦白她們的擔心。
有一天晚上,我實在受不了了,坐在天台上,抱著頭,頭痛欲裂。無數的語句湧進我的腦裡,我無法控制。我感到失控,好像頭腦裡一輛出軌的高速列車在翻轉,橫衝直撞。我想歸入塵土,但是幾個朋友找到了我。
那天晚上很冷,我一直在哭,渾身發抖。XW跟我說話,君君跟我說話,童謠跟我說話,陳真跟我說話,她們一直不停地跟我說話,試圖分散我的注意力。其實,我沒有聽見她們跟我說什麼,那是一個沒有感知能力的狀態。回憶起來,我都不敢相信那個混亂的人是我。
離開這個世界的念頭並沒有因為那天晚上的暫停而結束。我更加堅定,開始了更加精密的計劃,寫下了很多封遺書,給家人的,給朋友的,給很多人都寫了。寫完之後,我如釋重負。我定下的時間是某個星期四,還假裝不經意跟別人提到相關話題。
有個人跟我說,留下來,留下來。就這麼一句話,留下來。那個星期的星期二,我在廟裡求了一個籤,解籤的阿叔問我,求什麼。我說,求生死。他把籤還給我,跟我說:「打個電話給家裡的長輩吧,他們知道答案。」
奶奶在電話裡,一直絮絮叨叨跟我說很多,無非是說我能身體健康能夠平平安安的。那天晚上我在山上看見了璀璨的星空,若彤一直陪著我。我拍了很多照片。星期三早上起來,我接到一個電話,來自獻血中心,對方說造血幹細胞的試管來了,我可以去留樣,加入中華骨髓庫了。
「活下去,也許有一天,我能救人一命呢。」
我的命就是為那個人留著的。不管我走得多慢,生活總是還有很多希望,總是有人不經意間來到我身旁,扶我一把。
急性發病期過去了,藥物慢慢起效。我的睡眠被拯救了,情緒稍微平穩了。但是,那個男生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我終於可以看見他了。其實這是一個很奇妙的事情,第一次看見他是在一個晚上的近現代史課堂。我當時覺得他是真實存在的,還在跟他聊天。旁邊同學突然問我,我在跟誰說話。
我愣住了。冷靜下來後,我回想起醫生告訴我的分辨方法:仔細想想我們怎麼認識的,他來自什麼地方,問問別人可不可以看見可不可以聽見。
我的理智告訴了我,他是不存在的。
情緒穩定的時候,我能分辨出真假。為了不嚇到別人,我可以不理他,假裝他不存在,不跟他說話。但情緒不穩定的時候,我還是分不清幻覺與真實。他是一個大概十七八歲的男生,平頭,大概一米八的樣子。發現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後,我很害怕。腦子裡混亂不堪,想擺脫那些虛幻的不存在的東西。為了尋求更加好的醫療幫助,我又回到了惠愛醫院。
經過整整五年的試錯,我才被確診為雙相情感障礙。除了喹硫平使我嗜睡這一副作用給我帶來了困擾,我的情緒奇蹟般好轉,腦子也清醒起來,但是那種不真實的感受和幻覺還是伴隨著我。對幻覺從害怕變得平靜的起點是,XW跟我說,他是上天派來保護我的小天使,而且肯定會魔法,只有我能看見。
醫生讓我看《美麗心靈》,裡面的納什最終與幻覺和解。看見就看見唄,聽見就聽見唄,我們的目標不是消除他,而是能夠不被他影響。其實在醫生把我當作雙相來治療之後,我只是偶爾才能看見他,更多時候只是幻聽。但我還是會思考,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我們又該如何分辨真實與虛幻?
在這跌宕起伏的一路上,我遇到很多好人,真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我多走一步,就有人願意為我走剩下的九十九步。關關難過關關過,酸甜苦辣皆生活。
原標題:《是病魔降臨的化身,還是上帝派來的天使? | 與幻覺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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