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世界剪紙的原鄉,世界最早的剪紙就產生於中國。在古代絲綢之路上的寶雞隴縣、敦煌、新疆吐魯番三地考古發現的剪紙實物,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中國剪紙悠久的歷史,以及至今仍活態傳承的現實,成為人類文化遺產中獨特的紙文明現象。
三四世紀,造紙術首先在亞洲地區得到了最早的傳播;7世紀造紙術傳入阿拉伯地區;10世紀以後造紙術開始傳向歐洲,至文藝復興時期造紙術在西方已得到普及,逐漸取代羊皮紙。中國古代剪紙的傳播、交流與融合是如何開展的,這還是一個未知的領域,但剪紙的文化傳播與融合不會是孤立發生的,也不會簡單依託於造紙術傳播的路徑去進行。絲綢之路考古發現的剪紙,以及這個區域今天仍然活態的剪紙遺存,都呈現出中外多元文化影響的痕跡。中國的傳統剪紙是區域性民俗生活的產物,依託於區域文化信仰與民間節日、祭祀活動的需求,並有其約定俗成的紋飾譜系和具體的民俗使用功能。剪紙作為一種文化的載體與媒介,世界不同國家地區的傳統剪紙,同樣具有這個基本的文化屬性。
兩千多年前中國古代造紙術的發明與傳播,深刻影響了世界文明的發展,也為剪紙成為世界普遍性的文化現象提供了可能。21世紀初,我們在中國剪紙申報世界非遺名錄的過程中,已經基本了解到世界剪紙藝術的大體分布,但世界不同國家地區有關剪紙的歷史與發展現狀的具體信息,仍是一個文化盲區。我們在後續十多年中國剪紙多民族基礎田野研究過程中,發現了中國剪紙與東亞和南亞一些國家傳統剪紙的關聯,也發現了東北地區少數民族非紙材的剪制傳統與北亞及世界薩滿文化區域的關聯。我們不能把中國剪紙的歷史生成與發展游離於世界剪紙領域的文化視野之外,從中國剪紙看世界剪紙,從世界剪紙反觀中國剪紙,這應當是一個雙向互補的文明認知視野與方法觀,其中包含著許多我們未知的東西。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仉鳳皋先生陸續編著出版了《日本剪紙藝術》《外國剪紙集》《中外剪紙藝術》等畫冊,成為改革開放以來世界剪紙藝術先行的推介者。但整體上講,我們對國外剪紙比較系統深入的了解還未開始。
關於中國古代剪紙傳播的研究還是一個有待發掘的領域。日本至今保留著中國唐朝時期的剪紙,在古代的日本,中國的造紙術、佛教、道教、古典藝術等,這些不斷傳入的文化都在為剪紙的傳播提供了可能。中世紀的歐洲和阿拉伯地區,已經在跨區域跨文化的經濟貿易與地緣文明傳播中,促進了藝術的傳播與交流。而17世紀以後歐洲和遠東之間頻繁的貿易活動,也為中國的陶瓷等手工藝品帶來了傳播的途徑。紙作為一種生存情感與信仰精神的載體,在不同國家地區的民眾生活中,被投射進不同的文化情感寄託與敘事象徵,而剪刀與刻刀的發明與使用,又使人類共有的手作鏤空意識,得到了更加廣泛的發揮與發展。
在《民藝》雜誌「他山之石」欄目中開設「世界剪紙藝術」專輯,是對世界不同國家剪紙藝術傳統認知的一個開始,目前的約稿作者大多是中央美術學院非遺與民間美術研究方向畢業的同學,這些同學目前有的正在不同國家攻讀碩、博士學位,也有已經在國外定居生活的,他們通過煩瑣的資料搜尋和編譯研究,為我們帶來了比較具體深入的世界剪紙藝術信息。我們希望更多有志於世界剪紙藝術研究的人參與進來,共同推動世界剪紙藝術認知的普及。
——喬曉光
【內容摘要】剪紙作為波蘭民間藝術中最重要、最具特色的組成部分於19世紀末期發展至頂峰,湧現出形式豐富、各具特色的地區性剪紙,女性是剪紙藝術的主要參與者。波蘭剪紙最經常表現的傳統題材——小樹、人物、幾何圖案以及公雞通過對稱的、有節奏的藝術形式表現於剪紙作品中。到20世紀上半葉,剪紙的主題出現明顯變化,與生活相關的當下事件和日常主題逐漸增多,剪紙扮演的角色也由單純的室內裝飾物轉變為用於市場交易的商品化剪紙。
【關鍵詞】波蘭剪紙;民間藝術;女性;地區性剪紙
在波蘭民間藝術的眾多分支中,剪紙以其獨特的原始性顯得格外突出。波蘭剪紙豐富多樣,且呈現出受過一定藝術訓練的成熟的藝術形態在歐洲其他國家並不多見,因而人們將其與中國剪紙相提並論。波蘭民間藝術以最卓越的方式呈現於剪紙中,在剪紙中得到最好的表達。剪紙的第二個重要特徵是傳播廣泛,這造就了它位于波蘭民間藝術頂端的位置。在波蘭,人們只可將它與民間針織藝術等同。第三個或許也是其最為本質的特徵是:波蘭剪紙產生於民間文化之中,未受到直接的、日常的、市井生活的影響[1],因此,在剪紙中那種完全本己的、獨立的形式和藝術性的表達方式得以建構起來並逐漸允許剪紙作為獨立的藝術門類,從而以自己的方式來發展。這一點人們既可以在原初的剪紙中察覺到,又可以在那些建構完備的、複雜的變種[2]中觀察到。
圖2 從「娃娃」中創造而來的小條紋,來自華沙周邊
儘管如此,波蘭剪紙在其黃金時期卻完全籠罩在陰影之下,沒有得到其應有的重視,僅僅少數人對其略知一二。著名的華沙畫家沃伊切赫·格爾森(Wojciech Gerson 1831—1901)是少數幾人中的一員。他曾經在青年時期以學生的身份漫遊全國——大約在20世紀中期——他收集了很多剪紙作品。儘管剪紙在當時被波蘭社會階層廣泛低估,但是懂得民間藝術之美以及其價值的畫家以其在藝術上的敏感成就了這些收藏。剪紙的發現者在1902年及後來的幾年發動了一場為剪紙藝術正名的抗爭運動(Dasseinsberechtigung)。他們戰勝了那些將剪紙視為一種「農民」的創造並對之嗤之以鼻的說法,這個勝利促使剪紙成為一種被普遍承認的藝術門類,其地位至今在波蘭文化中仍被堅守。
與波蘭相像,中國剪紙是民間藝術的一種普遍現象。通過與中國剪紙的比較,波蘭剪紙民間性的意義以最好的方式被清晰地呈現出來。中國剪紙往往是對象性的,它以人物、動物和自然為題材。與此不同,波蘭剪紙的本質卻首要地存在於抽象的裝飾紋樣中,但是,我們在波蘭剪紙中有關風景題材的變種中也可以看到人物造型。它要麼被模式化地表現出來,以裝飾的形式鱗次排列,要麼單獨出現在現實主義的人物題材中,正如人們在沃維奇(Lowicz)地區的剪紙中所常見的,以及與此相關的兩個變種中體現出的那樣。通過對剪紙作品的比較,可以發現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區別:中國剪紙大部分與民間傳說和口口相傳的神話世界以及遠古的象徵符號有關;而波蘭剪紙卻僅僅具有裝飾性特徵,並且通常被用作農家房屋內的牆飾。這或許是其在藝術上最明顯的差異。中國剪紙擁有與主題相應的自由構圖,隸屬其下的是線條、平面布置以及最常見的整體布局。在這個角度上中國剪紙與德國市民剪紙很接近。但與德國剪紙不同,中國剪紙不那麼熱衷於表現自然對象,裝飾性對中國剪紙來說具有重要意義。中國與波蘭剪紙在風格和藝術門類具有相關性,特殊的剪裁技法限定波蘭剪紙的同時也造就了其獨特的藝術效果。這種效果來自對稱性和有節奏的構圖,其構圖通過對一張被摺疊的紙張邊緣進行連續剪裁(主要通過簡短的剪裁)來完成,由此產生的具有節奏感的裝飾紋樣構成波蘭民間剪紙的主要特徵。
圖5 從「娃娃」中創造而來的豎直條紋,來自華沙周邊
我們既不知道波蘭剪紙的準確起源,也不知道其產生的具體時間,原因在於當它發展到高峰並且當其首要變種已經顯現出衰敗跡象的時候,它才被注意到。對于波蘭剪紙的誕生時間人們僅僅可以約略判定。依據畫家沃伊切赫·格爾森那篇關於剪紙收藏的著名報導,剪紙的誕生應該是在19世紀前半葉末期(19世紀40年代末)。這條報導同樣透露出波蘭民間藝術特殊的黃金時期也是在這一時間段——這樣的整體氛圍對剪紙作為一種新型藝術的分支的產生是十分有利的。波蘭在19世紀初至中葉爆發了多次革命,農奴制在變革過程中逐漸被廢除,作為民間藝術的主要實踐者——農民階級開始覺醒,並且將波蘭民間藝術的發展推向高峰。雖然在文獻中被記載的波蘭剪紙的誕生時間是在19世紀70年代,但其實這種判定僅僅針對較晚的變種,如今天最廣為熟知的沃維奇地區的剪紙。
關于波蘭剪紙產生的契機人們有許多猜測。它的產生也許是一個偶然:在孩子們做遊戲的時候,一張摺疊在一起的紙被剪裁出富有表現力的紋樣。當然人們也不能排除剪紙是來源於對早先用來製作糊牆紙的木雕印刷的模仿。另外也有人根據波蘭剪紙簡潔的線條推測其應該發源於剪影。剪影是在黑色紙面上剪裁,流行於19世紀上半葉。這一點可以與早期波蘭剪紙中頻繁表現的人物主題相聯繫。人們無法通過觀察剪紙在一年之中製作的時間來推測剪紙的起源,其原因在于波蘭剪紙的適用時節不是唯一的,人們既在復活節之前的春季又在聖誕節之前的晚秋製作剪紙,這時候人們往往要裝飾居室,使之煥然一新——當房屋被刷新、漆白的時候,人們用新的剪紙來裝飾居室,而舊的剪紙就被去除或者偶爾粘貼在馬廄之類的地方。從剪紙在民間口口相傳的俗名上人們依然無法判斷其起源。民眾對剪紙的稱呼是不同的,如「裝點」「木偶」「玩具」「小星星」「百合」(leluje或lejije)或者其他稱呼,然而這些都說明了一點,即剪紙被大眾僅僅當作裝飾紋樣來看待,與信仰無關,也沒有其他的含義。藉助於剪紙的主題人們也無從知曉其起源。
然而對于波蘭剪紙起源地的判定卻相對容易的多,這一點人們可以直接通過觀察剪紙的主題確定。樹木、人物以及較晚出現的公雞是剪紙的主要題材,人們可以在華沙周邊地區找到這一題材最簡單的造型。因而我們可以推斷,這裡是波蘭民間剪紙的起源地。波蘭剪紙由此出發,擴展到波蘭全境,並且進一步越過邊境在烏克蘭、白俄羅斯的民間落地生根。然而這種擴張是一步步慢慢實現的,其依據是:剪紙在1900年在克拉考(Krakau)的布朗威西地區(Bronowice)就已經不再流行,而在塔爾努夫周邊(Tarnow)卻方興未艾。對波蘭個別地區性剪紙的發展以及衰落的時間判定是不統一的,但大約應該是在19世紀上半葉到「一戰」伊始期間。然而,庫皮奧斯卡地區(Kurpiowska)和沃維奇地區的剪紙卻在「二戰」期間一直保持了其原初的形式,並且直到今天仍然在一些特定城市被使用。
出於其自身需求,鄉村不再需要剪紙,剪紙在鄉村民眾那裡使用了近一世紀之後轉向了城市地區。波蘭鄉村百姓放棄剪紙的首要原因在於農民的居室內部由於使用城市家電和家具呈現出另一番特徵。此外工業製品也衝擊著鄉村民眾的生活。先前那種草草裝飾、布置簡單的農居——剪紙是室內天花板下面、除了粉刷後的柜子以及張貼畫之外的主要內飾——已經幾乎不存在了。大約十年前在庫爾皮亞(Kurpia)舉行了一次以「以剪紙裝飾的最美農居」為主題的評選活動,那時候僅僅在極少數的農居內部還有先前類型的剪紙存在。這些農居的所有者一致認為,剪紙已經不再適合這裡了。
左圖8 多邊形 來自華沙周邊的科烏別爾地區
右圖9 早期的「星星」 來自梅希涅茨地區的庫皮奧斯卡
這個現今近乎絕跡的藝術門類在19世紀末期達到其發展的頂峰並被廣泛傳播,在那時幾乎所有姑娘(也有老婦)都從事剪紙活動,她們都不需要操持家務以及撫養孩子。相反,現在的剪紙藝術家為人們所熟知是因為這項工作能夠保證其收入,在剪紙的黃金時代村民們常常一起工作。在19世紀80年代的沃維奇地區,年輕的姑娘和婦女在長期的禁食期間(Fastenzeit)一起成群地來到一個木屋中,她們製作剪紙並且彼此提出建議。從作品來看,她們水平參差不齊,天賦平平的姑娘們模仿那些天賦較高的,在這樣一種共同協作中剪紙的平均水平得以提高。當普通大眾對剪紙的熱忱逐漸減退,一些在這一藝術門類中具有特殊才能的人漸漸嶄露頭角,剪紙逐漸被個別專業的女性剪紙家所掌控。她們按照人們的要求來進行剪紙創作,並獲得一定報酬,最終產生了女剪紙家這個職業。儘管她們不以此為主業,而主要在剪紙需求的旺季從事剪紙工作,但是這個職業是長期穩定的。這種情況出現在幾十年前,那時剪紙被城市重新發現,城市成為剪紙主要的訂單來源。
對於那些熱愛這一藝術的女剪紙家而言,剪紙往往是其生活的最主要的組成部分,也是她們最重要的事業。斯坦尼斯拉夫(Stanislaw Grabczyk)描述了其母親約澤夫(Józefa)是以如何強大的熱忱——甚至在1900年遷居到城市之後——投身到剪紙中,在任何情況下她都試圖持續進行剪紙,儘管她常常因其對剪紙的痴迷而被嘲笑。另外一個富有激情的女剪紙家是雅西亞(Jasia Strycharska),她說:「我常常無法入眠,因為不同的剪紙總會浮現在我的眼前,每一個都是不同的,為了不讓光亮打擾到母親,我把燈藏在我的枕頭套裡。」烏爾蘇拉(Urszula Zaczek)屬於最突出的女剪紙家之一,她是一位鄉下的服務生,只能偷偷剪紙。為了不惹怒她的僱主,她用土豆和麵粉從旅途中的商人那裡換來剪紙用的彩紙。她展示給我們其富有創造力的靈魂的另一面。她說:「我如此鍾愛剪紙,就像我在花園裡觀賞花卉和鳥禽一樣。但是這些鳥禽和花卉不存在於任何地方,它們僅僅與我的想像契合。當每個人都按照他的想像來剪紙,那是多麼本源的一幅剪紙樣板呀!」
為了介紹波蘭民間女剪紙家們的藝術,我們還可以參考很多其他的內容。那些具有新的理念並活躍於藝術創作活動的女剪紙家們,她們儘管在日常生活中與旁人無異,但她們要以藝術家的身份從日常生活中超越出來。因為僅僅有少數人理解她們。她們的藝術被嚴重低估,像玩具一樣來被看待。因而這項職業要求藝術家在藝術上意志堅定、具有獻身精神。儘管剪紙家的境遇在當代已發生根本的變化,她們憑藉其藝術可以獲得收入並且贏得尊敬。然而,當她們的剪紙活動不從鮮活的生活世界汲取藝術養料的時候,她們就遠離了民間藝術的自然土壤並置身於真空之境。
圖12-1 「百合」來自庫皮奧斯卡 弗蘭切斯卡·庫拉斯作
圖12-2 「百合」來自庫皮奧斯卡 弗蘭切斯卡·庫拉斯作
波蘭民間剪紙不是一種偶然突發的藝術現象。除了不同種類的區域性剪紙,常見的圖樣由根本的、流變的諸多類型構成。人們可以根據不同的視角來劃分波蘭剪紙,因為波蘭剪紙的本質是用作牆飾的裝飾紋樣,因而它便以最合乎目的的形式發展。波蘭剪紙最為大眾所熟知是其平面性,但這種平面性卻又接近一個類似車轍或者某種立體的形態。甚至在有些情況下,它被放入具有節奏感的、對稱性的整體作品之中,並且被放置在一個完善的樣板中。其第二個根本和原始的類型是小的條帶,它們來自被均勻地排列在一起並可以無限延長下去的相同的圖像要素,這些要素(主要是人物形態)被對稱性地建構,並且有節奏地重複。波蘭剪紙的第三個類型來自被統合在一起的諸多形式。人們剪裁出各個分離的部分,這些部分以小樹、動物或者人物形態貼在牆上,這種題材具有封閉性和平面性特徵。這些平面通常用小的帶有節奏的片段或者以不同顏色的粘貼紋樣來裝飾。波蘭剪紙中還有一種特殊的帶子(Bänder),它們一般由兩個圓圈、車轍或者小星星的形態構成,形成連續的、上方連著的輕微斜面。在裝飾紋樣中它們與一些獨立題材相似,它們描繪了一種場景,經常是鄉村婚禮的場景,或者一個花卉題材。
上述種類包含了波蘭剪紙的總體性風景剪紙,然而個別題材、樣式及其形式的剪紙卻未被涉及。據筆者回憶,它們在特徵和風格上通過特殊的剪裁技法而相互區分:其一,通過簡練的一刀剪——無需選擇紙張的特殊形式——使紙張邊緣形成褶皺、翹起;其二,用類似箭頭狀的矛尖(有些情況下是扁平面甚至類似三角形)來劃、刺紙面,最終做成編織球體或者形成鋸齒形態,這種題材也同樣出現在中國剪紙中。除了剪紙的典型題材,我們也還遇到眾多其他題材,比如簡單被打斷的線條或者複雜的形式,然而這些元素也出現在其他的藝術範疇中,但是前面提到的三種類型卻僅僅出現在剪紙中。
左圖13 小樹的早期類型 來自庫皮奧斯卡 弗蘭切斯卡·庫拉斯作
右圖14 帶小雞的「百合」 來自庫皮奧斯卡地區
波蘭剪紙的題材和構圖廣泛而豐富,因而本文把討論的重點限定在特徵性很強的特殊門類中,並且在風景剪紙的基礎上來介紹這些門類。
在具有奠基貢獻作用的女剪紙家群體中,華沙周邊的剪紙家們出類拔萃,甚至在剪紙上不具有特別鑑賞力的人都能將她們的作品與其他人的作品區別開來。圖中出現的圓形或者四角形在以直線為主的整體構圖上顯得十分簡潔而平靜。此外,充滿想像力的連續排布在一起的木偶娃娃或以小樹為形式的帶子,甚至不對稱的自成一體的畫面元素也在她們的作品中出現。她們的作品以其獨特的形式互相區別,這種特殊性通過其剪紙題材的保守度和裝飾樣式的合理性不斷凸顯出來。為了實現某種節奏性的效果,典型的錐刺題材在此以成對的、按照次序排列在一起的小葉片的形式表現出來。與此相似,另外一個題材也被使用。這個題材僅見於華沙周邊的剪紙家群體的作品。這一題材讓人聯想到由一個短手臂的和一個橫面有下垂分支的手臂交叉而成的十字。人物形態(小木偶娃娃)時常與公雞形成呼應,它們被模式化地整合到一起,並且富於裝飾性地以不同方式被排布到作品中。與此相反,小樹形象被華沙周邊剪紙家群體以一種裡程碑式的方式(如果我們被允許使用這個詞的話)被塑造——即小樹形態的外部輪廓是直且平靜的。
圖27 方形剪紙 來自謝拉茲地區 約澤夫·多米尼亞克作
與華沙周邊的剪紙最具親緣關係的是今天最為熟知和流行的剪紙,這一剪紙出自庫皮奧斯基地區(Kurpiowsk)。這一地區在先前是華沙以北的蠻荒之地。這一地區的主要剪紙類型叫作「百合/Leluja」,其藝術形式從華沙周邊小樹題材的分層式重塑中形成。小樹、公雞、人物形象、網格、斷掉的線條和象徵性形象為女剪紙家們不斷進行創作、並且不斷幻化出其他的新型的——但卻為先前形式相關的「百合」提供了豐富的可能性。在這個領域的其他諸多剪紙中,一個巨大的彩色公雞以其華麗的造型而顯得格外耀眼。
儘管出自同一個民族,沃維奇地區的剪紙卻呈現出完全獨立的特性。在這裡,剪紙從根本上來講已經不是剪紙,而是變成了粘貼工作,因而這一地區的剪紙作品看起來不同於典型的波蘭剪紙。其抽象裝飾紋樣是由彩色小紙片組成的場景或花卉圖案粘貼在顏色不同的背景紙之上形成的一種非常自由的構圖。得益於顏色效果,剪紙的線性效果最終淡出,形成了與其他波蘭剪紙不同的面貌。圖中的作品的主題即是所謂的「Kodra」,反映了鄉村生活的典型場景——婚禮場景的高潮時刻。在此之後女剪紙家們又對城市題材產生興趣,例如遛狗的女士、司機。在這些作品的底部我們總能看到一種作為民間繪畫標誌性裝飾的花束。沃維奇地區的剪紙並非沒有後繼者,桑尼斯克(Sannick)周邊地區繼承了這種風格,並且創造出一種獨特的婚禮題材以及華麗的、成對構圖的禽鳥題材。沃維奇地區的剪紙的影響力也到達庫皮奧斯卡林區的西部以及奧珀捷斯克(Opoczynsk)和拉維奇(Rawicz)地區。
圖32 表現婚禮的典型「Kodra」作品 來自沃維奇地區 佐菲亞·維奇諾作
圖33 帶紡紗女工的 「Kodra」 來自沃維奇地區 M·科拉切斯卡作
圖36 典型的「klapok」(用一個輪子連接而成的帶子) 來自桑尼斯克地區
對於相互之間具有親緣關係的奧珀捷斯克和拉維奇以及鄰近的謝拉茲(Sieradz)地區的剪紙而言,由剪裁方式和突出對角線構圖形成的立方形式是其標誌。此外,前兩個區域還創造出源於華沙近郊的小樹造型的變種,其流傳廣泛並深受喜愛。
波蘭還有許多剪紙的變種,每一種都有其特殊的藝術特徵。克拉考(Krakau)地區的「Fajerka」(一種花卉題材)剪紙可以作為波蘭剪紙種類豐富的一個例證。這一題材使人聯想到壁畫的一種樣式,這種樣式有可能出自卡沃林斯克(Garwolinsk)地區類似禮盒裝飾紋樣的長幅剪紙,或者出自與民間織物上的編制條紋相似的Radzin的地區剪紙。最後還要提及的是盧布林(Lubelsk)地區的剪紙,當中有一種小花瓶的形式。這是一種充滿想像力的造型紋樣。在文格魯夫(Wegrow)周邊還有一種飾品也廣為人知,它從封泥上裁切下來,用於聖誕節期間。
20世紀上半葉,剪紙在內容和風格上出現新的變化。在內容上那些裝飾性的附屬物被多種多樣的組合所取代;在主題上則更多地表現那些與社會政治轉變有關的當下事件。剪紙的銷售市場大部分是在城市,因為也有了新的特徵,其尺寸更大,剪的也更加精細,新的主題如鴿子——和平的象徵經常出現,與生活密切相關的日常主題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剪紙作品中。波蘭政府通過一系列展覽、競賽以及政府的其他活動來支持民間剪紙藝術的發展,這些行為使得剪紙藝術在那些本來已經沒落的地區逐漸復興,如謝拉茲(Sieradz)、 桑尼基(Sanniki)等地區。
圖37 典型的火雞 來自桑尼斯克地區 佐菲亞·馬克烏斯卡作
圖38 公雞 來自桑尼斯克地區 佐菲亞·馬克烏斯卡作
波蘭剪紙具有如此豐富多樣的裝飾效果,以至於其對波蘭其他藝術門類產生持續性的影響。當剪紙在其他民間藝術分支那裡找到微弱的共鳴之後——如聖誕星的紋樣裝飾——它在很大程度上就被用於圖像設計或者裝置藝術。由此,剪紙的眾多題材或者剪紙本身往往出現在應用圖像以及藝術相關的圖書封裝中,尤其是裝飾織物和塑膠印刷中。A.米爾維茲(A. Milwicz)在其從事編制裝飾藝術的過程中成功地展示了剪紙的美感,剪紙以這種形式繼續生存並發展著。早在幾十年前第一批研究學者的J.華沙羅斯基(J. Warschalowski)就曾將剪紙比作流星,認為它閃耀和熄滅在民間藝術史中,並留下了很多原始形式的巨大財富。它們溝通了眾多的色彩組合關係的同時,也揭示出了民間生活中的創造力和藝術家的真情實感[3]。
注釋
[1]作者這裡強調的是剪紙藝術沒有受到日常通俗生活的影響、被世俗化。
[2]指某一地區的剪紙,下同。
[3]J.華沙羅斯基(J.Warschalowski)
作者簡介
約瑟夫·格拉博斯基Józef Grabowski,1901年3月17日出生於利沃夫(Lwowie),1977年5月22日逝世於華沙,是波蘭著名藝術史學家、博物館學家以及波蘭民間藝術研究的先驅者。1946年,他創建了波蘭國家民間藝術研究所,對剪紙、雕塑、玻璃畫、木版畫等波蘭民間藝術進行系統性研究,其著作Ludowe malarstwo na szkle(《玻璃上的民間繪畫》)Sztuka ludowa. Charakterystyki-porównania-odrębności(《民間藝術:特徵-對比-分離》)等推動了波蘭民間藝術的研究工作。
原作者:[波]約瑟夫·格拉博斯基Józef Grabowski
(1901—1977)
譯者:展倩 柏林自由大學
東亞藝術史研究所 在讀博士
VEB藝術出版社,德勒斯登,德國,1960年出版
本文選自《民藝》2020年第1期
責任編輯 李江
喬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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