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Eddie Otchere/The Observer
保羅·吉爾羅伊是一名作家,學術領域為英國黑人文化研究。其著作包括1987年的《米字旗上沒有黑色》(There Ain’t No Black in the Union Jack)、1993年的《小舉動》(Small Acts)與《黑色大西洋》(The Black Atlantic)以及出版於2004年的《帝國之後》(After Empire)。吉爾羅伊曾任教於倫敦大學金史密斯學院,還在耶魯大學做過非裔美國人研究系主任。目前他是倫敦大學「種族與種族主義研究中心」的負責人。吉爾羅伊因其「對文化研究、批判種族研究、歷史學與非裔美國人研究等多個學術領域的傑出貢獻」而獲得了2019年度的霍爾貝格獎。
據我所知,你與《衛報》的客座編輯史蒂夫·麥昆是摯友。你們是如何相識的?
保羅·吉爾羅伊:我在金史密斯學院教書時他還是院裡的學生。有一次他和朋友戴斯蒙德找到了我,後者也在學習黑人藝術。他只想和我隨便聊一聊,我也很樂意。此後他但凡有困惑和挫折都會來找我談心。我想,這是他急切地想要得到他人看重的一種表現。在交流過程中,我們發現彼此有共同的興趣,而他的非凡一面也逐漸展露了出來。
他時常自視為黑人藝術家、活動家和作家傳統中的一員,有承先啟後之志。我猜你也屬於這條脈絡。
保羅·吉爾羅伊:我比史蒂夫大十五、六歲,當時的實情是並沒有多少人會去寫有關英國黑人藝術的專著。我的作用在於為他開闢了一定的空間,令他可以有用武之地。
在我看來,史蒂夫的《小斧子》系列電影——尤其是情人石這一部——從各方面看都像是一種輓歌(elegy),關乎另一個時代以及另一種英國黑人的共同身份認同,它與我們的距離突然間顯得十分遙遠。
保羅·吉爾羅伊:是的,我贊成。從人口學上講,目前英國黑人移民裡原籍加勒比地區的有所減少,來自非洲各地的居多,而這些人來到英國時的背景也各不相同。有些人是難民身份,有些人是家境較為寬裕的中產階級。這就產生了迥然不同的黑人性(Blackness)。其分化程度較高,更接近於美國及其通行的黑人政治形態,而非紮根於奴隸經驗的一系列後果。
喬治·弗洛伊德被明尼阿波利斯的警察殺害後,Black Lives Matter運動爆發並迅速席捲全球,許多人認為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變革契機。你是否同意?
保羅·吉爾羅伊:還不好判斷。運動是必然會爆發的,但還不能給未來什麼保證。據我所知,美國有不少人認為,既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們也許就處在一個構建新型種族關係的轉折點上,你樂意的話還可以稱它為美國內戰與1960年代民權運動之後的「第三次重建」。我當然希望這是真的,但尚無足夠的信息來下定結論。後續如何本來就是個問題。屆時可能會滋生疲憊和低落,上層人士也會趨於冷漠。我不想把話說這麼陰暗,但春季以及初夏的那股衝勁似乎確實沒有維持住。
你在《帝國之後》裡提出了這樣的問題:當代英國能否有一種多元文化的身份認同?考慮到2004年以來發生的種種變故,這種可能性似乎與我們漸行漸遠了。
保羅·吉爾羅伊:的確如此。當時人們對伊拉克和阿富汗戰事的反對態度造就了某種聯盟,其基礎在於人們都急於找到一條不受傳統的好戰傾向左右的、非美國化的道路。這一基礎如今已經消退了。英國的相對平靜與美國風起雲湧的抗議活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裡只有冷漠、疲憊和挫敗。
BLM運動爆發後,藝術、媒體與時尚界的大企業紛紛跟進表態,對此你有何觀感?
保羅·吉爾羅伊:各大企業和品牌急切地秀出黑色九宮格以及擺出各種空洞姿態的現象,可能會促使一些尋求激進答案的人轉投「另類右翼」的懷抱。積極一點看,這體現出某些身居高位者也在關注暴動,甚至大企業資本主義(corportate capitalism)也在聆聽。短暫地贏得他們的關注,也許能帶來一些新的希望與可能性,但我認為這也有局限性。
在英美兩國,殖民尤其是奴隸貿易這段過往似乎在文化、歷史或教育方面都沒有得到充分重視。假如這種狀況繼續下去,還有辦法從政治上推動進步嗎?
保羅·吉爾羅伊:自然沒有。問題也不在於因為有人被冒犯所以要尋求某種道歉,而在於檢視殖民主義與奴隸制的歷史,讓自己沉浸在它的諸多鮮活細節裡。教育體系從上到下都壞掉了,教授諸如都鐸王朝或是納粹之類的東西於事無補。論起史蒂夫的電影系列,其最激動人心之處在於它有一股歷史韻味,能夠在當下讓年輕觀眾和主流觀眾對本國過去半個世紀以來的歷史產生一種迥異的觀感,比如《紅樹林》就很突出。
身為一個在種族與歷史方面著述頗豐的人,你對未來悲觀嗎?
保羅·吉爾羅伊:我想,悲觀主義的代價不是我們能承擔得起的。最近這一陣我就比較低落,但當我看到年輕人在疫情期間仍舊走上街頭,戴著口罩,自覺保持距離,向世界宣告種族主義是個壞東西的時候,靈感和激情就又回來了。這面旗幟的號召力非常廣泛,一些支持者的年紀還相當小。這令人充滿期待。問題是,大規模的群眾運動究竟能不能推動事態的進一步發展?在這方面我尤其受悲觀心態困擾,因為我不清楚,最初幫助人們走上街頭的技術手段是否有能力讓他們繼續留在那裡。
(翻譯:林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