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志宏,原籍河北省井陘縣,1945年10月生於太原市。曾任太原市委宣傳部文藝處長、太原市文聯副主席、作協主席、《城市文學》主編,現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山西詩詞學會副會長、太原詩詞學會會長,一級作家職稱。出版抒情詩集太陽系列三部曲、敘事長詩當代系列三部曲、史詩《華夏創世神歌》、長篇傳記《太陽下的向日葵:一個正統文人的全息檔案》等20種,並有5卷本《梁志宏文集》行世。詩歌《檢察長的眼睛》獲中國作協《詩刊》1982至1983年度優秀作品獎、趙樹理文學獎一等獎,抒情詩集《黑瀑布》、長詩《愛魂》先後獲全國烏金獎。先後評獲1980年代中國城市詩優秀詩家、太原市優秀專家、太原市特聘專家等稱號。
王立世,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詩刊》《星星》《綠風》《詩潮》《詩選刊》《詩探索》《創世紀》《中國作家》《人民日報》《青年文學》《詩歌月刊》《上海詩人》《中華日報》《世界日報》等國內外多家報刊發表詩歌1000多首,另發表文學評論50餘篇。作品入選《新世紀詩典》《2014——2015中國年度詩人作品精選》《中國年度優秀詩歌2015卷》《雙年詩經——暨中國當代詩歌獎獲得者作品集(2015—2016)》《上海詩人十年精選》《中國新詩排行榜》《21世紀世界華人詩歌精選》《新詩百年愛情詩選粹》《中國新詩》《中國百年新詩經》《中國百年詩人新詩精選》《中國首部微信詩選》《中國詩人生日大典》《中國當代詩人代表作名錄》《中國青年詩選》《中國實力詩人作品選讀》《中華美文新詩讀本》《當代詩歌精品賞析》《當代著名詩人作家手書》等70多部選集。《夾縫》被《世界詩人》推選為2015「中國好詩榜」二十首之一。主編《當代著名漢語詩人詩書畫檔案》。獲全國第二十五屆魯藜詩歌獎,第三屆中國當代詩歌獎(2013-2014)等多種獎項。《文藝報》《文學報》《作家報》《名作欣賞》《詩探索》《草原》《飛天》《詩國》《山西文學》《黃河》《山西日報》等多家報刊.
策馬追趕春天
——解讀梁志宏先生的詩集《俯首人間》
王立世
著名詩人梁志宏先生新近出版了又一部詩集《俯首人間》,詩界對其古稀之年仍然葆有旺盛的創作活力和藝術追求給予好評。讀罷獲贈的詩集,我也情不自禁地為師長豎起了大拇指,詩意地棲居與寫作是多麼美好。
梁志宏先生退休前擔任太原市文聯副主席、作協主席、《城市文學》主編,在文學界的影響如雷貫耳。1986年,他策劃推出了首屆「中國城市詩展」,得到詩壇泰鬥艾青和省內外眾多詩人的稱讚。他的《檢察長的眼睛》捧回了《詩刊》大獎,為山西詩歌贏得了全國性聲譽。他因創作太陽系列三部曲被譽為太陽詩人,在中外詩歌史上還未聞哪位詩人如此凝心聚氣,飽含深情地挖掘、塑造人類這一共有的光明意象。萬行神話史詩《華夏創世神歌》是對民族古老文化的再度發掘和呈現,具有史詩的恢宏氣勢,著名詩歌理論家吳思敬在《人民日報》撰文闡釋其藝術價值。梁志宏先生五十餘年的創作成果無法在這篇評論中一一列舉,但可以肯定地說,他對山西文學事業乃至中國百年新詩的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更讓人感佩的是,他從領導崗位退下來之後,一如既往地關注著時代和社會,寫下一首又一首弘揚主旋律、傳播正能量的優秀詩歌。在很多人眼中,梁志宏先生是傳統詩人,其作品與現實沒有拉開必要的審美距離,但不可忽視的是,他晚年的詩歌在思想內容、藝術手法及形式上的嬗變,在社會與心靈交融,回歸到人自身和人性層面,實現了藝術上的華麗轉身。
這是一個七旬老詩人的自我革命。這一「自我革命」既有理論自覺,又有創作實踐的支撐。2018年10月,我與梁志宏先生參加《都市》編輯部舉行的一次詩歌研討會,聆聽詩人作的題為《都市詩歌:倡行新現實主義》的主旨發言。他從在創作意蘊上鑄造現代意識之魂、在創作指向上堅持現實與理想交融、在創作方法上堅持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交融等方面進行闡述,我深有同感,而《俯首人間》正是呈現這一創作主張的重要成果。從這部詩集可以看出,詩人追求的依然是現實主義詩風,與《詩經》一脈相承,但他繼承傳統又不拘泥於傳統,在藝術上沒有循規蹈矩、固步自封,而是與時俱進、博採眾長,在不斷開拓現實主義的疆域,開闢適應人民群眾審美需要的新路。從創作實踐來審視,梁志宏先生無愧為一位新現實主義的代表性詩人。
詩人在《俯首人間》的後記中寫道:「這部詩集呈現了我晚年的一種人生姿態和創作走向,包括詩歌形式上的探求」。《我的二維碼》一詩可視為作者一幅自畫像:「70道年輪織就我人生的二維碼/任人掃描,君可窺見/一個共和國赤子和正統文人/從青春到古稀的心脈與悲歡」。《俯首人間》這個書名就蘊含著詩人的人生觀、價值觀和詩學理念、審美追求。「俯首」是一種親近大地的謙卑姿態,是一種虛懷若谷的精神境界。代表新文化前進方向的魯迅先生「俯首甘為孺子牛」的自畫像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知識分子砥礪前行,梁志宏先生從這種姿態中汲取了巨大的精神能量。而「人間」又是創作的大本營,是藝術的活水源頭。梁志宏先生熱愛生活,關注民生,在詩歌中追隨時代前進的腳步,回應社會的深刻變革,詩性地表達塵世萬象和人生感悟。
梁志宏先生多年來一直葆有一顆不老的詩心,葆有作為詩人內心那份激情。歲暮之年,人都容易變得消沉、遲鈍,詩人卻依然保持著特有的熱情和敏銳。從《俯首人間》我們可以窺探到一位老詩人生活的豐富多彩、內心的波瀾起伏和靈魂的飽滿、豐潤、堅硬。點點滴滴都鐫刻著對生命的珍惜與熱愛,對生活的鐘情與思考,對社會的關注與期待。
2014年初,詩人創作出組詩《馬年開年》。在《走進馬年》中寫道:「就這樣走進馬年/一隻腳邁進七旬的門檻,而夢裡/旭光心光開啟了新年的風景線」。人生七十古來稀是昔日的說法,詩人卻把七旬作為人生新的起跑線,整裝待發,對未來充滿嚮往;在《夢裡馬嘶聲》中寫道:「馬年臨近了!馬嘶聲聲在喚我嗎/且借詩人海子詩意,以夢為馬/揮一束陽光為鞭,策馬趕路」。「以夢為馬」見證詩人擁有一顆年輕而浪漫的心,「揮一束陽光為鞭」,大概只有詩人才能產生這樣美妙而奇特的想像,「策馬趕路」是不甘落伍正在奮力直追的情狀;在《突然想到》中寫道:「當大限如期而至,我便淡定履約/揮盡最後一縷夕光,融作朝暉一抹」。對每個人而言,生命終會落下帷幕,有的人驚慌失措,有的人不寒而慄,詩人卻表現得從容淡定,把夕光融作朝暉,繼續趕路。從這組詩可以看出詩人積極健康、蓬勃向上的精神狀態。詩人在多首詩中表達了「老驥伏櫪、志在千裡」的豪情,如在《元宵夜即興》表白:「舉一把信念的生命炬火,且將/腳下和心頭的憂患與困擾/一起引燃,化作煙火塵世一縷春光」;在《讀樹》中自況:「我把自己/讀作了一株行走的老樹——/腳跟站穩,心勁兒向上/吸納天光與地氣,融入歲月蒼茫」;在《步登金山嶺長城》中抒懷:「古稀之年擁抱金山嶺/我拒絕纜車,沿陡峭的步道拾級而上。/……對這一截高峻的歷史/須用雙腳品讀,用一顆心丈量」。從以上所舉詩歌,可以體味到詩人進入暮年朝氣不減的生命狀態和精神能見度,詩人壯心不已的意氣風發。從小的方面看,這是個人修行、努力的結果,從大的方面看,是國泰民安、時代精神的體現。
如果一個詩人在作品中只呈現一種色彩、一個調子、一個向度,我認為不是偏執,就是被概念化了。梁志宏先生積極向上的情感特徵,凸顯了他的人生理念和價值追尋,可貴的是詩人沒有以偏概全,其情感的複雜性在詩中得到真實而有效的表達。人由爭強好勝到渴望寧靜,就像大海由洶湧澎湃變得波平浪靜、天空由風雷激蕩變得白雲悠悠一樣,這是人生的必然趨向。在歲月的光照中,我們又看到一位慈祥、安寧、悲憫、大度、曠達的老人。詩人在《寧靜》中直抒胸臆:「在書香詩意裡舒展靈魂,享受寧靜。/這該是我向晚的人生」。從《草木為鄰》又可讀出詩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一心向善的慈悲:「與汾岸僅有一箭之遙/岸上一草一木皆為我的鄰居」。悲憫是詩人的天性,不管自身處境怎樣,都沒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漠麻木,關注民生、同情弱小,體現出一種社會擔當,即使一隻白鷺也會讓詩人浮想聯翩:「又見一隻白鷺,形單影隻臨波守望/……想必她仍未走出/一段悲情,靈魂與骨肉撕扯的痛楚」。詩人從一枚翡翠扣生發出對平安人生的遐想:「莫問這片翠色,聚存了/多少年的霞光月色,林濤與鳥鳴;/只緣命名平安,蘊含了/美好寓意,叩動了我的心靈。/捧起這枚翡翠扣,貼近胸口/我嗅到貫通古今的生命氣息/綿綿的情愫,溫暖、明淨/給予暮年一襲護佑,一片安寧。/祈願平安從此伴我如影隨形,風雨也有彩虹」。這些詩更接地氣,更人性化,從中我們讀到人性的慈善和靜美。
西藏有句格言:「春天的日子忽冷忽熱,人的一生有苦有樂」。蘇軾也寫過「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從《俯首人間》我們也讀到了詩人的遺憾、無奈、孤獨以及對死亡的思考。詩人對紅塵人間和凡人生命的體驗是全方位的、多層次的。一代梟雄曹操發出「人生幾何」的慨嘆,詩人在《煦暖,或者蒼涼》中寫道:「日暮月升,誰又能拽得住/過隙白駒,匆匆飛逝的時光」,寫出了很多人共同的遺憾。孤獨是老年人無法排遣的情緒,詩人豁達地把它看作一種生存姿勢。在《牽著影子回家》寫道:「古稀早該預習孤獨這種生存姿勢了;/暈黃的路燈下,我牽著影子回家」。人生不可能事事如意,詩人借《風過》後的變故來表達心靈的「駁雜與失衡」:「塵世間總有一些意外發生/譬如天空風起,雲團晃動雁落;/來不及釐清驚愕,發聲/風已撤離,留下一些駁雜與失衡」。而置身於龍水峽地縫,詩人想到塵世的擠壓和挾持,由衷地感慨:「我將陽光和自由,捧為至尊法典」,享受陽光和自由是一個公民與生俱來的權利,詩人倍加珍惜,並上升到法的高度。詩人借《數九》寫命運的變幻:「數過了大半生,半醒半迷茫/誰能數得清風雲變幻命運之河跌宕;/且低眉舉首,看春陽破襲冬寒/蓄勢而上,白日一寸一寸生長」。還借《枝頭雀》表達內心的愧疚和反省:「眼前忽然映出兩幅畫面:/六十年前全城敲鑼鼓盆驅殺麻雀/三十年前汾岸暮色裡有人張網捕雀;/我為少年的盲從和中年的袖手致歉」。 在物慾膨脹的市場經濟時代,詩人更加注重自我淨化和靈魂的修行。他在《深呼吸》詩中寫道:「一次次深呼吸,一點點活血清淤。/深呼吸也是一種靈魂體操呵/打開滯阻,通向廣博和深邃」。詩人沒有迴避嘈雜塵世和精神世界的另一面,這樣書寫更能襯託出時不我待的積極進取精神。
詩人的價值有時表現在超凡脫俗,有時又表現在凡俗中的一舉一動。梁志宏先生的親情詩是中國孝文化的詩意表達,是美好人性的自然流露和生動展現。詩集中寫給早逝父親的只有《舉頭三尺》這一首,是清明節看到父親遺照時寫下的,寫出父親的沉默、善良、勤勞。「天空也有一顆對應的星辰」,是對父親最好的讚美。最感人的莫過於晚年寫給母親的十多首詩,在《秋日看望母親》中寫道:「又逢周末。攜著十月秋陽的/暖意,來看九秩母親/叫一聲媽!心花如藍天朵朵白雲」。詩人七十歲了還能叫一聲媽,感到人生的美滿。在《母親和我走在春陽下》中寫道:「蟄居一冬的九秩老人/心情像路旁春風吹開的杏花。/而我恍如時光倒流,母愛一路上/拉著兒子走大,轉眼都老了;/一條河拉著另一條河,都成老河了/支流漫延,沿岸風景如畫。/有生之年呵,真想就這樣拉下去/搖搖晃晃,波流蕩漾/我沐浴著母愛陽光春水般的恩澤/也傳遞兒子一縷感恩和報答」。尊老愛老、知恩圖報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詩人把這種美德發揚到了極致。《中秋,母親坐在蹺板上》中詩人感慨萬端:「母親呵,坐在時間的背上/雙手緊握命運的韁繩,起伏前行/一年年穿越世間的風雨和悲歡」。想到母親坎坷的人生,祈盼母親「就這樣莫再衰老」,雖是一廂情願,但拳拳之心令人感動。讀《母親坐在詩歌朗誦會場》讓我想起詩人海子目不識丁的母親,但能把兒子的詩從頭背到尾,就憑這一點,可以說她是一位偉大的母親。梁志宏先生的母親不是詩人,「她坐在兒子/詩句營造的向日葵、火燒雲意境裡/未必懂得內涵和象徵/卻始終微笑著欣賞、傾聽」,與海子的母親一樣理解兒子的勞動與付出,正是有這樣偉大的母親,才有無數優秀的中華兒女。令人感動催人淚下的是《媽,我想把你拉在人間》,寫母親在彌留之際詩人如臨黑色深淵、靈魂猝然碎裂的真實感受:「我握著/細微的脈息,不時被緊握一下/十指連心,母子在以掌紋指尖交談」。在母親生命衰微這一特定情境下,栩栩如生地寫出骨肉相連、血濃於水的珍貴親情和詩人靈魂的緊張憂慮。這個傳神的細節成為社會倫理的一個藝術符號。母愛是詩人精神的重要支撐,報答母愛是詩人晚年生活和寫作的重要內容,從中可以讀出詩人內心最柔軟、最深情的部分。
梁志宏先生的創作貫穿著「以人民為中心」和「以人為本」的理念和價值觀,他始終在關注時代,以濃墨重彩謳歌人民大眾和民族英雄;同時也深切關注、同情弱勢群體的生存 狀態,渴望他們能夠共享到改革和文明的成果。這是詩人踐行新現實主義創作方向的重心。
五星紅旗是萬千烈士的鮮血染紅的,為民族的獨立和解放,多少人為國捐軀,多少人經歷了生死考驗。梁志宏先生不吝筆墨,謳歌他們的豐功偉績。在《為八百殉國壯士而歌》中寫道:「我至今猶聞那生命最後的壯喝!/八百血肉之軀,鑄入了/血肉長城——民族的錚錚骨骼」;在《對花崗巖戰士的訪談》中寫道:「陽光下行進的人們呵,請駐足片刻/拜讀這戰爭遺存的有聲的碑文」;從電視上看大閱兵時寫下《致敬》:「螢屏前,我以十二分虔敬的心/向烽火年代,那些奮起救亡圖存/心鑄紅星的勇士們/而今耄耋龍鐘的前輩們,致敬!……我看著緩緩走過的老兵,潸然淚下」;《讀左權烽火親情照與家書》令人揪心:「嘆十字嶺突圍殉國,灑一腔熱血/為烽火影像與家書,鋪一層紅光」。 這類詩寫得大氣磅礴、鏗鏘有力,最為經典的當屬那首觀看抗戰老兵手印廣場,敘事與抒情交融且叩擊靈魂的《國魂浩蕩》,詩人在為民族英雄塑像,呼喚新時代的愛國主義精神。這首詩在四千多件參賽作品中斬獲首屆全國綠風詩歌獎三等獎,絕非偶然。
陸遊的「位卑未敢忘憂國」道出了多少知識分子的心聲。一個詩人如果摒棄了社會責任感,不能從小我抵達大我,從小景抵達社會,其作品必然大打折扣。梁志宏先生有著憂國憂民的思想觸角和責任意識,體現了他踐行新現實主義精神的深邃性。在《大風走過龍城》中寫道:「不過是一次假釋!霧霾只是暫退/且風力有限!難以觸及各種形態的/精神霧霾,更遑論權力固化的深層……//前方驚蟄,我於無聲處聽風雷/期盼打開被遮蔽的能見度,被禁錮的活力/擁抱藍天下心靈自由的憧憬」。詩人清醒地認識到大風吹得的藍天「不過是一次假釋」,並由自然的霧霾聯想到精神的霧霾,從自然生態到政治生態的治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建立長效機制從根本上加以解決。在《二月二,人抬頭》寫道:「『二月二,龍抬頭』演繹千年/而今我更關切:人的頭顱/不是剃龍頭!吃不吃龍鬚麵也無所謂。//大喊一聲『二月二,人抬頭』/抬起蟄伏的夢想,被蒙昧禁錮利益綁架/的星辰,抬起抵達憲法高度的思維」。如果按照傳統思維寫,很可能索然無味。而詩人筆下的星辰有了社會學意義,思想的鋒芒直指現實的頑疾,值得深味。在《公示的陽光》中呼籲:「期望覆蓋面再廣一些……我聽說升職者任前公示,已讓/一些心裡有鬼的望而卻步了。/好!那就穿透力再強一些/曝光率再高一些/讓保險箱不再保險,暗箱難再操作」。詩人順應人民群眾對社會公平正義的期盼,代人民吶喊發聲。從這些作品,我們看到了一個知識分子可貴的良知和社會責任感。
詩人的目光和筆觸更多地投向人世間的芸芸眾生,體現了新現實主義詩歌創作的廣闊性和平民化。汶川地震曾經牽動著全國人民的心,詩人在地震遺址上寫下:「汶川。映秀。細雨乍停/巨大的錶盤石雕溼漉漉的,仿佛垂淚/時間指向那個地動山搖的日子/今我來訪,心情依然鉛雲般沉重」。把雨滴比作淚珠,正是詩人悲痛萬分時產生的幻覺,跳動著一顆憂國憂民的詩心。「讓人民更幸福、更有尊嚴地活著」,這是多麼激動人心的社會理想。《借光》寫一位盲女「揪疼了我的目光」,呼籲「在這文明缺失的塵世/該為失明者,及失落者多一些光亮」。《陽曲山坡上遇牛郎》寫為愛而迷惘的牛郎:「暮色中關上牛欄,長夜裡/獨守一盞孤燈,夢見過牛郎織女。/愛情對他,如山頂上的藍刺頭/妖冶、刺人,也如銀河難以企及」。《守望的老人》寫留守老人的堅守與孤獨:「她仍像親手栽的老棗樹,守著/這份孤獨,守著泥土味莊稼草木味/老窯裡散不盡的汗腥味/和門樓上烙著男人手印的紅五角星」。《雨夜想起工地上的貨櫃屋》關注的是「那個與兒子同歲」的民工:「夢醒,窗外雨聲依舊/思緒飛向夜雨中的那片深藍。/我在想逼仄的箱屋,那個與兒子同歲/頭戴塑盔喝水的民工疲倦的臉;/想擁擠的上下鋪,鼾聲起伏/今夜,主人有沒有冒雨夜戰」。詩人寫普通勞動者的艱難困惑,寫他們的辛勞付出。人民群眾是推動歷史前進的動力,他們的價值和作用應予充分肯定。詩歌像太陽,就要照到生命的每個角落,撫慰那些孤獨的、寒冷的、受傷的靈魂。
以上我從情感和內容兩個方面對《俯首人間》進行了簡析,從這樣一本薄薄的詩集,可以看到詩人從現實跳躍到歷史,從個人擴展到時代,其內容之豐富厚重可見一斑。由於篇幅所限,對《俯首人間》在藝術審美上的追求不便展開評述了,比如詩人在踐行新現實主義創作中,重視對現代主義手法的汲取,重視詩歌意象的創造和運用,重視對口語的改造和升華等。詩人有些藝術追求,我在上述所舉的詩作中有所涉及,讀者自會體察。
在此不得不說,詩人梁志宏在這部詩集中營造的汾河岸邊的金銀木意象。詩人居住地毗鄰汾河,可稱他的精神棲息之地。汾河兩岸的林木花草,金銀木至少在十首詩中表現。詩人早期的詩歌意象是太陽和向日葵,他就像旋轉的向日葵追隨太陽,而到了成熟的秋季則從「仰面旋轉」轉向「俯首大地」。詩人近期筆下的金銀木意象無疑同樣具有象徵性,抒寫內心情感和精神寄託。他在《舉著金銀木的籤證入冬》中寫道:「就這樣,我踩著落葉的黃地毯/舉著金銀木紅印的籤證入冬——/穿越朔風的凜冽、雪花的溫情/抵達歲月:又一重境界無邊的遼闊」,金銀木像籤證上的紅印使詩人打開人生的遼闊。在《忍冬》中寫道:「歲逢大雪,又來看我鍾情的/金銀木,細微的紅果坐在枝頭/一簇簇抱團取暖,灼灼欲燃/堅忍,無畏,蓄勢與凜冽酷寒抗爭」,寄託著詩人與命運抗爭的精神動力。在《草木為鄰》中寫道:「多情最是金銀木,那枝頭/伴隨金蕊銀瓣綻開的綠葉/向欲燃的紅果惜別,悄然離去」。人不就像一片葉子嗎,遲早要離開生命的枝頭。詩人筆下的金銀木已經不單純是自然界中的金銀木,而灌注著詩人豐沛的情感和堅毅的精神,成為詩人晚年發現與創造的獨特詩歌意象。詩人就像多情的金銀木,生長在汾河岸邊,閃耀著人性和人格的溫暖光芒。對許多詩人而言,一個意象寫幾次就可能江郎才盡,梁志宏先生卻不同,一個太陽寫了一百首,首首不同,可以說這是對一個詩人創造力最嚴峻的考驗。在一個意象上持續發力,需要不同尋常的想像力、文化底蘊、生命體驗。金銀木這一飽滿而內涵豐富的意象創造,證明了詩人藝術的生命之樹依然青翠茂盛。
《俯首人間》中的十二行詩大約佔到詩集的三分之二。十二行詩是梁志宏先生在詩體上的探索,很容易讓我們想到以莎士比亞為代表的英國十四行詩。十二行詩屬於半格律詩,與聞一多提倡的新格律詩接近。有人認為新詩掙脫格律體的束縛,又跳入新格律體的桎梏,是一種倒退,對這種詩體存在爭議是正常的。面對新詩存在的諸多問題,我認為十二行詩的誕生有其必然性。因為新詩在探索過程中存在不少問題,其中最大的問題就是自由到沒有邊際的放任自流,失去了一些基本的質的規定。十二行詩的出現對新詩詩體建設是有幫助有貢獻的。梁志宏先生幾年前出版的詩集《雪映金銀木》,是這一詩體探索的重要成果。《俯首人間》中的十二行詩又有新的提升。在形式上呈現多樣化,當然不是為形式而形式,是根據表情達意的需要而適度變化的,是適應內容而產生的。有的不分節;有的分為兩節,有的分為三節,有的分為四節,各節行數不同,在十二行之內變化多端,均具有形式上的建築美。十二行半格律詩為新詩的天馬行空設置了邊界,又不是整齊劃一,而是錯落有致,不會影響詩意的蔥蘢。梁志宏先生對十二行詩的探索是卓有成效的,體現了他在詩藝上努力探索的姿態。
奧斯特洛夫斯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那句響亮的人生格言,講人的一生應當怎樣度過,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中國人拼搏奮進。讀過《俯首人間》,我在思考人的晚年應當怎樣度過。很多人退休之後,感到「門前冷落車馬稀」,鬱鬱寡歡,抑鬱成疾,甚至過早地命喪黃泉。梁志宏先生上伺老母,下教兒女,與妻相攜,與兄弟姐妹和睦相處,與文朋詩友切磋交流,在繆斯的陪伴下一路前行,於家於國,於民於友,都是一種正能量,讓我們感到夕陽與朝陽一樣蓬勃有力,人生像藝術一樣無限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