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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魂」雕塑前燃燒著一束長明火,後方一左一右矗立著英烈牆和英模牆。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王裴楠/攝
英烈牆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王裴楠/攝
烈士親屬在英烈牆前悲傷不已。資料圖片
1973年,姜春梅和飛行員楊會祿結婚。資料圖片
2010年,楊欣(右)和母親姜春梅在英烈牆前合影,牆上刻著父親楊會祿烈士的名字。資料圖片
這是一份沉重的名單,1772個鮮紅的名字被刻在一面巨大的、由紅褐色大理石砌成的牆上,整面牆像翅膀一樣張開,接受清明節前雨水的洗禮。
因鐫刻著迄今為止人民空軍犧牲的1772位空勤人員和飛行員的名字,這面巨牆被稱作英烈牆。地處京郊的中國航空博物館英雄廣場上,幾個參觀者撐著傘在牆前久久佇立,望著鮮紅的名字沉默不語。
偌大的中國航空博物館平日裡安靜而莊嚴,但每年清明節和11月11日空軍成立紀念日前後,大批紀念者從全國各地趕來,有的面色凝重,在英烈牆前肅立、默哀;有的一遍遍撫摸著牆上的某一個名字,淚流不止;還有的人情緒激動,失聲痛哭,在這面牆前長跪不起。
「國家沒有忘記你們啊!」一位烈士遺屬噙著眼淚說。
寬闊的英雄廣場中央,一束長明火在雨中跳動,兩名神情莊重的哨兵守護著1772位烈士的名字。這1772個名字背後各有各的故事,串起來就是一部人民空軍的發展史。
一個名字,一場遲到65年的祭奠
工作之餘,中國航空博物館原館長齊賢德喜歡去英烈牆轉轉,這個習慣始於2009年,英烈牆落成之時。
當時正值人民空軍成立60周年,空軍首長要求加強文化建設,中國航空博物館進行大規模的改擴建,英烈牆就是其中的一項重要工程。
這面高約4.5米、長約16米的牆位於中國航空博物館南側,前面是高大的「藍天魂」雕塑,後面是內部被挖空、用作洞庫的大湯山。松柏掩映,莊嚴肅穆。
英烈牆的西側,有一面造型相同、鐫刻著262名英模人物姓名的英模牆。兩面牆合稱空軍英雄紀念牆,恰似戰機的機翼,又像一雙張開的翅膀。
齊賢德記得,英烈牆建設前,空軍相關部門正在召集專家,梳理東北老航校至今犧牲的空勤人員和飛行員名單。一天,華龍毅的兒子、身材高大的華山看到了名單,皺著眉頭說了一句:「名單上怎麼少了一個名字?」
「少了誰的名字?」專家忙問。
「朱學才。」華山特意向父親華龍毅打電話求證。
華龍毅是東北老航校時期的飛行員,在朝鮮戰場上曾單機與敵軍14架飛機浴血奮戰,共擊落擊傷敵機4架,是我軍空戰史上第一個特等功獲得者。
離休後,他開始斷斷續續地寫自己的從戰經歷,提到了很多烈士的故事。華山從小就是聽著這些故事長大的。
「1950年11月空4師成立後,我父親曾在10團29大隊,朱學才是他的第一位僚機飛行員。」華山回憶道。
1951年1月8日,朱學才在飛行訓練中駕機進入前機尾流,不幸進入螺旋,墜地犧牲,年僅22歲。
「朱學才是抗美援朝時期空軍犧牲的第一位烈士。」華山說,父親口中的朱學才是個聰明、謙虛、細心的人,「他和江蘇同鄉、僚機飛行員紀正清,還有我父親住在一個房間,3個人經常在一起討論訓練。」
2009年,英烈牆正式落成時,朱學才烈士的名字出現在了犧牲人員名單中。令華山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名字的出現,竟牽出了一段令人動容的故事。
朱學才犧牲後,因為家庭路途遙遠,部隊要求戰時保密,中斷了與他的聯繫。幾十年裡,朱學才的兄弟姐妹幾番尋找,均無所獲。
「一定要找到學才兄葬在哪裡呀!」2015年,朱學才的大弟,一位90歲高齡的老人從上衣口袋中掏出烈士泛黃的照片,反覆囑託他的外甥陳繞天。
3年前,陳繞天曾在網上發帖求援,貼出的照片中就包括刻有舅舅名字的英烈牆。
後來,陳繞天偶然在網上看到一位東北老航校家人的回憶文章和紀念冊,裡面均提到了朱學才的名字。經過多方聯繫,2015年3月,他終於得知舅舅的墓地在瀋陽市棋盤山烈士陵園。
此時,距離朱學才犧牲已經過去了整整65年。
「學才舅啊,我們知道,你等得太久太久了。你可不能怪我們老朱家無能啊,你可不能怪你的父母不疼愛……」去朱學才墓前祭拜時,50多歲的陳繞天面對墓碑,一邊流淚一邊大聲念出自己寫的祭文。朱學才的弟弟,70多歲的朱五才在悲傷的朗讀聲中哭倒在地。
這場祭奠過後,華山才輾轉聯繫上陳繞天,得知了烈士身後這段心酸的往事。那段時間,他第一次打開父親華龍毅留下的筆錄,震撼不已,「小時候聽過的英烈故事全聯繫起來了!」
華山決定,只要父親筆錄裡提到的人,他都要訪談一遍。
這一談,他才驚訝地發現,幾十年如一日尋找烈士的並不只有朱學才的家人。吉翔,駕駛汪偽政府「建國」號專機起義的飛行員之一,1946年6月7日在飛行訓練中遭遇發動機停車,為保全飛機壯烈犧牲。直到2011年,他年近八旬的兒子吉廷儉才在牡丹江烈士陵園找到父親的墳塋。
「奶奶,俺找到俺爹了……」為父親掃墓時,頭髮花白的吉廷儉忍不住大喊一聲。他的奶奶早已不在人間,去世前最後的願望,就是找到吉翔的墓地。
2016年,華山和東北老航校後代共同發起成立東北老航校研究會。當年清明節,研究會組織250多名經歷過老航校時期的前輩和後代、抗美援朝時期犧牲的飛行員家人去航博舉行集體祭奠活動。其中,很多烈士家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英烈牆,第一次知道親人的名字被刻在牆上。
「這些名字,應該變成一個個被人們記住的故事。」華山說。
不打仗時開追悼會,打仗馬上起飛
翻閱著父親的筆錄,更多烈士的故事從華山的童年記憶中被打撈出來。這些故事大多集中在抗美援朝時期,烈士的名字如今被鐫刻在英烈牆上,接受後人的紀念。
1950年6月25日,韓戰爆發,以劉震為司令員的志願軍空軍參加抗美援朝作戰。華龍毅的筆錄中詳細講述了幾位戰友犧牲的經過。
1951年2月10日,朱學才犧牲後一個月,他的江蘇老鄉紀正清在一次實戰訓練中與美軍飛機遭遇,紀正清駕駛的米格-15戰機不幸被擊中,壯烈犧牲。
「前面帶隊的蘇聯空軍大隊發現與美軍飛機編隊遭遇,指揮員命令迅速爬升佔位,紀正清駕駛的僚機爬升仰角太大,又迎著陽光,因此被美軍飛機擊中。」華山說,當時的飛行員訓練時間非常短,沒有實戰經驗,卻以血的代價在戰爭中成長。
「能不能幫忙尋找紀正清烈士的親屬?」時隔65年,華山在那通打給朱學才烈士外甥陳繞天的電話中請求。陳繞天一口答應下來,短短幾個月,他就找到了紀正清的侄子、剛剛從棋盤山烈士陵園掃墓回來的紀國全。
半個多世紀後,兩個從未謀面的江蘇人,因為長輩之間的戰友情促膝長談,最後成了很好的朋友。
1951年10月16日下午,抗美援朝戰場上的華龍毅迎來了那場為空軍贏得榮譽的戰鬥。在清川江上空,他駕駛米格-15戰機與美軍14架先進的F-86佩刀式戰鬥機周旋,擊落、擊中F-86各一架,自己也身負重傷,左肘被擊穿,腿部中彈,最後一刻成功跳傘,落在平壤白雲山上,被陣地上的39軍戰士所救。
「父親被救後,恢復了很長時間,再次回到空4師時,已經是1952年4月。」華山回憶,當時華龍毅最想見的就是他的4號僚機飛行員陳書蘭。
在華龍毅的印象中,這位親密的戰友聰明、機敏、善於第一時間發現敵情,任何時候都緊隨長機、保護長機。上次激戰,他一直目睹到最後一刻,直到自己跳傘才返航回去進行報告。
一天,華龍毅專程來到陳書蘭所在的團,飛行員們知道戰鬥英雄回來了都非常高興。
「您今天怎麼來了?」他們興奮地和華龍毅打招呼。
「我來看陳書蘭啊!」華龍毅也顯得很激動。沒想到,話一出口,所有人都不吭聲了。
「陳書蘭犧牲了……」半晌,才有人告訴華龍毅。
啪地一聲,這個尚未痊癒的老兵癱坐在地上,不發一言。
「這樣不行,你得哭出來啊!」不一會兒,趕來的航醫焦急地說。直到這時,華龍毅才放聲痛哭。
「戰爭就是如此殘酷,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華山說,從那以後,父親就落下一個病根,一旦要哭就要哭得徹底,否則就不能哭。
今年89歲的老人於官堂也是那場戰爭的親歷者。1953年,空5師受命開赴位於安東(今丹東)的中朝空軍聯合司令部,於官堂當時是師領航主任。據他介紹,空5師是強擊機師,此次入朝是為了配合38軍阻擊美軍可能實施的清川江登陸。
後來,美軍並沒有登陸,空5師的周密籌劃沒能派上用場。但在丹東附近的浪頭機場和大東溝機場,於官堂親眼目睹了殲擊機部隊飛行員作出的犧牲。
「每天出戰都有幾架飛機回不來。」於官堂說,「早上吃飯的時候還在一起,降落時就有一兩個人沒能回來。」
空軍成立之初,建軍方針是「在陸軍基礎上建立空軍」,第一批飛行員很多是從陸軍選調的幹部,「真槍真刀幹過,作戰很勇敢。」「不打仗的時候開追悼會,打仗馬上起飛。」於官堂這樣形容當時殲擊機飛行員的狀態。
然而,於官堂並不知道,他眼中勇敢的飛行員經常目睹戰友犧牲,內心承受著巨大的悲痛和壓力。直到晚年,那場戰爭的記憶還折磨著華龍毅。「父親經常在夢中叫喊,有時甚至從床上滾到地上。」沒有辦法,家中總是有人在他睡下後把椅子擋在床邊。
由於戰況慘烈、部隊幾經調整,幾十年後,一些犧牲飛行員的墳冢至今仍未找到,其中就包括華龍毅一直惦記的僚機飛行員陳書蘭。
「英雄魂歸何處啊?」華山不禁長嘆。
去年東北老航校研究會組織英烈牆紀念活動,華山邀請了陳書蘭烈士的家屬參加,烈士的叔叔、弟弟、外甥、外甥女從東北坐火車到北京,「坐了一路,哭了一路」。
看到英烈牆上烈士的名字時,幾位親屬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悲痛,長跪不起,涕淚俱下。幾十年來,這些頭髮已經花白的老人終於找到了可以給英雄下跪的地方。
銘記犧牲者是一個民族、一支軍隊的良心所在
自2009年落成以來,英烈牆前從來不乏紀念者。除了英烈家屬,更多的是社會上的普通大眾。小學生行少先隊禮,軍人行軍禮,企事業單位員工重溫入黨誓詞……人們用不同的方式緬懷英雄。
「始終銘記犧牲的軍官和戰士,是一個民族、一支軍隊的良心所在。」空軍指揮學院教授王明亮說。
從2010年起,每年11月11日人民空軍成立紀念日之際,空軍都要舉行向空軍英雄紀念牆敬獻花籃儀式。官兵們依次瞻仰英烈牆和英模牆,表達對英雄的敬意和懷念。
每年清明節前,空軍指揮學院也會組織學員到航博參觀,學院教務處處長張海峰介紹,學員的主體是團級指揮員,基本涵蓋空軍各個兵種和專業,瞻仰英烈牆時,他們會仔細地尋找前輩、領導和戰友的名字,眼眶發熱,久久不願離開。
2012年,王明亮曾經到加拿大國會大廈參觀,那是一座哥德式的建築。在中心最高的塔尖內,他看到很多厚厚的名冊,「全是人名和時間」,一問才知道,這是加拿大在兩次世界大戰中陣亡將士的資料。
「哪怕是最普通的士兵,犧牲後都被記住名字,不管有沒有立過功!」王明亮至今仍記得那一刻的震撼。
華山也有過相同的震撼。一次,他帶朋友參觀英國索爾茲伯裡大教堂,看到教堂頂端掛著一面軍旗。牧師告訴他,但凡有國家英雄出自這個教區,不管他最後埋葬在哪裡,他所在軍隊的旗子都會掛在教堂上空,「這叫與上帝同在。」
英烈牆的建成讓兩人欣慰不已。「這面牆具有特別的意義。」王明亮說,它不僅記錄了在戰場上為國犧牲的空軍飛行員,而且記錄了和平時期在訓練場、試飛場上犧牲的空軍飛行員,「他們都是英雄!」
在這裡,英雄不再是一個抽象的符號,而是各有各的姓名,各有各的故事。它所帶給學員們的精神震撼「遠勝於書本上的說教」。
組織參觀前,空軍指揮學院的教員們為學員講述空軍發展歷史,其中會專門介紹空軍英烈。軍事歷史學教員鄒軼男剛開始備課時,「一邊準備課件,一邊在辦公室哭」,第一次在課堂上試講,她又當著學員的面掉了淚。
「當我們站在英烈牆前和英烈進行超時空對話時,我們永遠都不應該忘記這些遠走但從未消失的名字。」她站在講臺上一字一句地說。
鄒軼男曾多次帶隊去航博參觀,她發現,來自不同部隊、不同軍兵種的學員在參觀裝備時關注點各不相同,但瞻仰英烈牆時感受卻是一樣的,「很嚴肅、很莊重,所有人都會圍著英烈牆,從頭到尾瞻仰烈士的名字。」
那是一種崇敬英雄、緬懷先烈的氛圍。
「近些年,社會上這樣的氛圍越來越濃厚。」王明亮說,「全國甚至有一些協會和民間組織自發地搞烈士紀念活動。」讓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鄭州軍迷群體紀念8位在國土防空作戰中犧牲飛行員的故事。
「1960年11月19日晚,空軍某師出動4架次改裝後的圖-2轟炸機攔截國民黨的P2V偵察機,兩架轟炸機在攔截過程中撞山墜毀,8名飛行員犧牲。」王明亮打開課件,用低沉的聲音介紹,「由於種種原因,這件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鮮為人知。」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幾名鄭州軍迷利用十幾年時間,走訪百餘人,在空軍機關人員的支持下,基本還原了那場戰鬥的真實面目。他們成功組織了近400人參加的紀念活動,找到了兩架飛機準確的墜機地點,並在那裡為烈士們立碑。
「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我特別引以為奇,特別感動。」王明亮說。從那以後,他每年都要把這個故事講給學員們聽。
目前,這8位烈士的名字刻在英烈牆上,事跡掛在網際網路上,他們的故事將為更多人所知曉。
我想離父親近一些
隨著國土防空作戰的勝利,飛行員群體告別了在戰爭中大規模犧牲的階段。但每一年,犧牲名單的長度都在緩慢增加。
「這並不是說我們飛得不好,而是空軍職業特有的特點。」王明亮說,「我們的飛行員每時每刻都在承擔著生命風險。」據統計,許多西方國家在訓練中損失的飛機架數基本與作戰任務中的損失數量持平。
中國航空博物館原館長齊賢德介紹,英烈牆建成後,航博以每年10月1日為界線,搜集上一年犧牲空勤人員和飛行員烈士名單,把他們的名字鐫刻在牆上。這些新增的烈士大多是在試飛、飛行訓練、搶險救災等任務中犧牲的。
很少有人知道,這面英烈牆還見證了一個博士女兒對試飛員父親的思念和追尋。
39歲的楊欣保持著一個習慣,閒暇時,她會跑到英烈牆前默念心事,牆上刻著她父親的名字——楊會祿。
楊會祿是一名空軍試飛員,1982年12月16日,在某型新機試飛任務中,因飛機失事壯烈犧牲,年僅35歲。
「出事前天晚上,他把家裡的活兒幹完了,說明天有飛行任務要早點回部隊,一點兒反常都沒有。」楊會祿的愛人姜春梅回憶。楊會祿犧牲時,楊欣只有4歲,關於父親的很多事情,她都是從母親的講述中聽來的。
第二天一早,姜春梅把大女兒楊柳送到學校,把小女兒楊欣送到託兒所,自己剛到單位,車間裡就有人喊,飛機掉下來了!
「出事兒了!」姜春梅心裡一緊,手裡的書掉到了地上。她趕緊跑出去開自行車鎖,拿鑰匙的手幹捅了半天,卻怎麼也捅不到鎖孔裡。「這時車間主任叫我,說給我派個車送到家裡,我一下子全明白了。」姜春梅捂著臉說,「天昏地暗啊。」
姜春梅和楊會祿1973年結婚,剛處對象時,姜春梅的父母覺得當飛行員危險,都不同意,兩人卻一見鍾情。「楊會祿當時有個外號,美男子,皮膚特別白淨、紅潤。」時隔35年,頭髮花白的姜春梅笑著回憶。
她對丈夫的第二個印象是技術過硬,愛鑽研。飛機失事前,楊會祿所在的試飛大隊派他去國外進行某型飛機改裝培訓。在語言不通、困難重重的情況下,他很快掌握了飛機的航空理論知識和駕駛技術。
「這麼難他給學回來了,還帶出了一大批飛行員。」姜春梅驕傲地說。
沒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奪走了這位天之驕子,也打破了這個家庭的幸福生活。
「父親出事那天,媽媽哭得死去活來,姐姐也被大人摟在懷裡不停地哭,沒人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楊欣說。直到後來,她才知道父親的離去對整個家庭來說意味著什麼。
丈夫犧牲後,姜春梅「既當媽又當爸」,一人扛起家庭重擔。她把桌子上擺滿書,牆上掛上地圖,輔導兩個女兒寫作業,孩子睡了再去做家務。
冬天儲存冬菜,別人家都是男人打頭陣,她帶著兩個女兒往地窖裡運白菜、土豆、蘿蔔,「孩子從上邊給我遞,白菜往下一扔,散花兒了,只能用繩子系住一棵棵往下吊」。
楊欣家裡保存著兩張照片,一張是父親犧牲後不久姜春梅和兩個女兒的合照,照片中的她把兩個孩子攏在身前,像只翼護幼崽的荊棘鳥;一張是女兒長大成人後的合照,兩個穿軍裝的女兒挽著她的胳膊,笑容燦爛。
「兩張照片一對比,我幾十年的甘苦都在裡頭了!」姜春梅說。
如今,兩個女兒雙雙拿到博士學位,姜春梅到哪兒都挺著胸、抬著頭:「我對得起你們的父親了!對得起你們老楊家了!」
2010年,博士畢業的楊欣聽北京的同學說,中國航空博物館有面英烈牆,牆上刻著父親的名字,當年國慶,她就陪著母親趕到這裡。
35年裡,姜春梅年年到丈夫墓前祭掃,當年的哭天搶地已經歸於平靜。但母女倆在英烈牆上找到楊會祿烈士的名字時,滿頭白髮的她還是流淚了:「老楊,國家沒有忘記你們,空軍沒有忘記你們啊!」
本來,楊欣已經留在解放軍信息工程大學任教,但這次航博之行後,她思考許久,決定放棄大學教員的職位,申請到中國航空博物館工作,加入空軍。
「從看到英烈牆上父親的名字那一刻起,我仿佛找到了父親。」她在一篇懷念父親的文章裡寫道,「我長大了,我想去陪著他,讓他知道他的女兒就在他身邊,真的很想念他!」
現在,楊欣如願以償,成為中國航空博物館信息資料室的一名工程師,忙完工作就跑去英烈牆,看看父親的名字。姜春梅也搬到她的家裡,幫忙照看外孫女。
每年清明節,她們一家三代都要去英烈牆前,看一看那個刻進生命中的名字。
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
在英烈牆鐫刻的1772位烈士姓名中,有5位烈士的名字後面加了「(女)」字,顯得格外顯眼。她們中有4位是飛行員。
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空軍特級飛行員、功勳飛行員劉曉連少將接受記者採訪,平靜地回憶起她和幾位女飛行員的故事。
「第一位犧牲的女飛行員叫陳志英,是新中國首批女飛行員,也是我的老大姐。」劉將軍說,「她身高1米7多,有個外號叫大旗,是女飛行員中扛旗的,人非常有威信,對自己要求也很嚴格,飛得很不錯。」
劉曉連是空軍第3批女飛行員。上世紀60年代,剛剛入伍不久的第三批女飛行員到西郊機場鍛鍊,上級指示第一批和第二批女飛行員對她們進行幫帶。慢慢地,她和這些老大姐逐漸熟絡起來。
1968年7月25日,陳志英和第二批女飛行員潘雋如駕駛直升機執行任務時不幸墜毀,兩名女飛行員因公殉職。如今,她們的名字一前一後,刻在英烈牆的中間位置。
「第三位犧牲的領航員徐保安和我是同批的飛行員。」劉曉連緩緩地說。1970年6月28日,徐保安和機組成員在試飛伊爾-14型飛機過程中,因飛機機械故障墜毀犧牲。
「我們是一起招飛到空軍的,在一個飛行大隊生活,她很年輕,是個性格非常開朗的東北姑娘,一下子就沒了。」劉將軍惋惜地說。
每到清明節和空軍成立紀念日,她都會想起那些離開的戰友。
實際上,劉曉連本人也曾經歷過生死考驗。1982年9月20日,在運輸機被撞傷的情況下,她帶領機組成員一起挽救飛機,並冒著雙腿被撞斷的危險全力蹬舵壓杆,將飛機成功迫降在跑道旁的草地上,為即將降落的殲擊機群讓開了通道。
面對犧牲這個話題,經歷過生死瞬間的劉將軍顯得非常坦然:「飛行是勇敢者的事業,飛行員的危險係數很高,但是心理準備也更充分。」
「聽到戰友犧牲,我們心中會痛惜、震驚,但是不會哭天搶地,接受不了現實。」她補充說,「我們隨時準備犧牲一切。」
上世紀60年代,當劉曉連還是一名年輕的運輸機飛行員時,就曾聽說過一場悲壯的犧牲。
「幾架飛機同時起飛執行運輸任務,第一架起飛,飛機故障墜毀在跑道頭,爆炸燃起熊熊大火,後面第二架、第三架接著起飛呀,沒有時間讓你去悲傷!」她平靜地說,「更不用說抗美援朝時期,空軍剛剛組建,許多西方國家說一夜之間中國人民解放軍有了一支有戰鬥力的空軍,你想想,那是犧牲了多少飛行員換來的?」
「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她引用毛主席《為人民服務》中的一句話來說明飛行員群體對待犧牲的態度。
2016年11月12日,空軍成立紀念日的第二天,空軍舉行向英雄紀念牆敬獻花籃的儀式,劉曉連和13名第三批女飛行員共同敬獻了花籃。
就在同一天,距這面英雄牆100多公裡的河北省玉田縣上空,空軍第八批女飛行員、中國首批女殲擊機飛行員餘旭在飛行訓練中不幸犧牲。
今年11月1日,餘旭烈士的名字也將被鐫刻在這面擺滿花籃的英烈牆上。
曾有媒體採訪劉曉連,請她談一談如何對待餘旭的犧牲。
「擦乾眼淚繼續飛呀,這才是我們飛行員的性格!」這位空軍少將說。